阅微草堂笔记（之四）

孟　夏

义鬼

有个商人夜行，暗中看见树下有人影，怀疑是鬼，大声呼喊着问对方。那人说：“我晚上才到达此地，恐怕有鬼，不敢上前，等着再来人鲒伴走呢。”于是二人结伴行走，彼此交谈渐渐地融洽起来。

那人问：“你有什么急事啊，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夜行?”

商人说：“我欠一个朋友四千钱，闻听他们夫妇都病了。吃饭吃药，恐怕钱不够，所以赶紧把钱还给他们。”

那人却站在大树背后，说：“本来想作祟于你，求得一个小小的祭奠，现在听这一番话，你还真是个好人，我不敢侵犯你，并且愿意为你做个向导，可以吗?”

不得已，商人姑且随着他。凡道路险阻之处，那人都提前说明。

过了一会儿，缺月微升，再看，乃是一个没有脑袋的人，很快奄然而灭。

畏惧与尊敬

某人在房间里独自睡觉，床榻安在北窗下，半夜突然觉得有手摸来，以为是盗贼，惊诧地起身，环视四周，那手臂又从南窗伸来，长过丈。

某人胆子大，捉住那手臂。忽然又一条手臂破窗而入，径直去打某人的嘴巴，痛不可忍。某人刚刚回过手来撑拒，捉住的手臂已经挣脱出去了。只听窗外大声说：“你现在怕不怕了?”

某人才回忆起昨天林下纳凉，与同辈自称不怕鬼，鬼又何必要人怕呢，使人怕，鬼又能得到什么荣耀?只为一句话的缘故，来挑衅求胜，此鬼真是太多事了。

裘文达公曾经说：“使人害怕我，不如使人尊敬我，尊敬发乎人之本心，不可强求。”可惜此鬼没听到这句话。

负约

山东有一个女子被狐所媚，女子的父亲探得狐的洞穴，千方百计捕得一个小狐，与狐约：“你放弃我女儿，我便还你儿子。”狐答应了。

还了狐儿，那狐却还来媚女。女父责狐负约，狐抱歉地说：“人与人之间互相欺骗的多了，为什么要责怪我们狐狸呢!”

女子的父亲痛恨此狐，让女人表现上劝狐饮酒，暗地把砒霜放在酒里。狐果然中毒，变了形体踉跄而去。

过了一夜，女子家里砖瓦齐飞，窗扉震撼，群狐呐喊着来索命了。

女父大声诉说事情始末，听到一个老狐说话了：“可悲啊，徒儿见人人之间都互相欺骗，从而效仿，不知道天道好还，善于骗人者最终会遇到骗他的。这家主人说话义正词严，侵犯他家恐怕不吉祥，大家随我回去吧。”话音落下，一片寂然。此狐的见识，比其子强多了。

宽容

庐江孙起山先生去赶考，家贫无资财，沿途雇驴而行。一天，到了河间南门外，没有雇到驴，大雨骤来，到一家屋檐下避雨。主人见了，怒日：“造房子时，你没出钱，打地基时你没出力，为何无故坐在这里呢?”说着就把孙先生推到雨地里。

孙起山入都，不到几个月居然做了河间县知县。赴任时，此人认识他，惶恐后悔，想着卖了房子搬家。

起山听到这件事，把此人召来，笑着对他说：“我何至于跟你计较呢。”举了一个例子：“我乡有爱种花的，一天夜里偶然起来，看到数位女子站立花下，都是不认识的人，知道是狐魅，于是拾起砖块打她们，说‘妖物怎么来偷看花!一女子笑答道：‘你昼赏，我夜游，与你有什么妨碍呢?夜夜采此，花不损一茎一叶，于花又有什么妨碍?何至于这样吝啬呢，我不是不能揉碎你的花，而是恐怕被我辈看见，认为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所以不这样做。说完，就飘然而去。后来也没有发生其它的事情。狐尚且不跟这样的人计较，我怎会还不及狐呢?”

后来此人心里终究还是不安，把家搬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害人害己

某人见一个黑狐醉卧场屋中，开始想生擒它，但又一转念，狐能使人发财，于是给它盖上衣服，坐在那里守着。狐睡醒了，伸展四肢，变成人形。感激某人的护卫，与其结为朋友，偶尔也送他一些东西。

一天，某人问狐：“如果有人藏匿你家，你能使得他隐身不让别人看见么?”

狐说：“能。”

又问：“你能依附在人身上，使此人疾步如飞么?”

狐说：“也能。”

某人立即恳求狐：“我家实在是太穷了，你的馈赠不足以养家，现在乡里某甲很有钱，特别害怕吃官司，我听说他家要雇一个女仆做饭，我想让我老婆去，在他家住几天，伺机逃出，藏在你家；而我以老婆失踪为名，去官府告那某甲；我老婆尚有几分姿色，可以用流言蜚语来诬蔑某甲，胁迫他拿出更多的钱。拿到钱之后，你附在我老婆身上，跑到某甲家里，然后我派人去找，要你多帮忙了。”

狐依照某人所说，如此这般，果然诈骗得某甲许多金银。某人带着老婆回家，某甲因为人是在自己家中找到的，也不敢多问。

然而某人的老婆从此有了疯病，治也治不好，白天自顾自地在那里梳妆打扮，夜里似乎还与人嘻笑，却禁止丈夫靠近自己。

某人急了，赶紧去问狐这是怎么一回事。

狐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试着前去观看，回来跺脚说：“坏事了，是某甲楼上的狐，喜欢你老婆的姿色而魅之；此狐我对付不了，没办法了!”

某人还是不断地恳求狐帮忙。

狐扳起了脸，说：“就像乡里某某，横暴如虎，抢男霸女，你能去跟他讲道理么?”

后来某人老婆癫痫越来越严重，还把某人的阴谋全部揭发出来，针灸吃药怎么都无效，很快死去了。

乡里人都说：“某人狡黠如鬼，而又有狐帮忙，本来应该没什么事，没想到以狐招狐，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般，古诗说‘利旁有倚刀，贪人还自贼，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