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军
当猝死的隋王朝在一片硝烟中成为任人评说的历史之后,历史佬儿也终于在一团乱麻里理出了头绪——原来,这个王朝命运的路径选择最初取决于隋文帝的一个念头。
隋文帝杨坚其实已经痛苦很长一段时间了,因为杨勇不争气。
杨勇是他的长子。N年前,隋文帝就已按照嫡长制的原则立他为太子。
但这个太子却很另类。
比如他疯狂地喜欢马。为了这个疯狂喜欢,他甚至用锦绣来装饰马鞍,全然不顾他老爹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
还比如他喜欢女人。当然,男人喜欢女人并没有错,但错的是他不喜欢父母为他明媒正娶的那个女人——太子妃元氏,而是喜欢搞一夜情。几次下来,他就不小心把工匠的女儿云氏的肚子给搞大了。杨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云氏娶进宫来当小老婆。如此一来,元氏的地位就更低了。
杨勇这么干,不仅隋文帝皱起了眉头,他妈独孤皇后也皱起了眉头。因为独孤皇后喜欢元氏,她不忍心这个儿媳受委屈。
不过人世间的事情经常是匪夷所思的。就在云氏娶进宫来没几天,元氏竟然死了。由于没有任何先兆,所以元氏之死就显得很突然,也显得很可疑。
独孤皇后怀疑是那个工匠的女儿搞的鬼,而且得到了儿子杨勇的支持。
当然这仅仅是怀疑,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从此以后,太子所在的东宫里传出的欢声笑语显得更欢快了。这是一种没有受到一丁点儿压抑的欢快,这是只有出身于工匠世家的人才能发出的欢快。
独孤皇后几乎是忍无可忍了,但她却无可奈何——做母亲的,总是要替孩子着想。
杨勇胡搞,隋文帝也是愤怒的,因为他对男女作风问题一向深恶痛绝。隋文帝和独孤皇后相爱几十年了,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还是对得起老婆的。当然在这一点上不能不说独孤皇后的管理是很到位的,他的五个儿子都是她一人所生,没有给宫里的其他女人以可乘之机——但杨勇这孩子为什么就喜欢这么拈花惹草呢?隋文帝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
杨勇20岁这年冬至那天。早朝,百官们在皇宫中向隋文帝行礼,表示朝贺。隋文帝愉快地接受了朝贺。
节外生枝的是,百官们随后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们在离开皇宫后纷纷赶往东宫向太子行礼!百官们可能以为,太子20岁了,也该接受一下朝贺了。
其实,事情即便走到这一步,杨勇也还有挽救的余地。他可以选择闭门谢客或者离宫出走,以表明自己的心迹或态度。但是杨勇没有这样做,他也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着太子服接受百官的行礼,同时奏响礼乐。
礼乐齐鸣,这些震耳欲聋的乐曲声不仅在东宫内飘荡,也在东官外飘荡;不仅飘荡在太子的耳朵里,也飘荡在隋文帝杨坚的耳朵里。杨坚是真痛苦了。他还没死呢,太子就这么搞,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底线是可以碰的,因为它柔软,一碰就弯,但就是断不了;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因为它坚硬,宁折不屈,一碰就断。
杨勇这一回是碰到了他父亲的底线,但他不知道父亲的这一根底线是坚硬的还是柔软的,因为父亲没有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父亲什么都不说,父亲沉默了。
杨勇决定一探虚实,他派出探子跑到父亲的仁寿宫去设法摸清父亲心头的真实想法。杨勇想知道,他这个太子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这是一次致命的试探,因为探子没有回来。
隋文帝抓住了这个倒霉的探子,然后从探子嘴里知道了长子的蠢蠢欲动。但意外的是,隋文帝接下来并没有采取什么雷霆万钧的举动。他依旧沉默。因为有一个难题隋文帝始终没有解决:废太子容易,立太子难。在他的其余四个儿子当中,谁会是新太子的人选呢?
隋文帝一时拿不定主意。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不拿,这是隋文帝的帝王之道。隋文帝不想在废立之间开启一幕骨肉相残的宫廷惨剧。这是一个为人父者的悲悯情怀。
作为一个皇帝,在皇权与亲情之间,隋文帝所能做到的差不多也就这么多了。
疯狂年代里的疯狂石头
但是杨广却拿定主意要做一块疯狂的石头,一块落井下石的石头。
杨广做杨勇的弟弟已经好多年了,但是嫡长制的选储原则让他和皇位不可能发生任何关系。因为在这个原则下,哪怕是个废物、是个花花公子,但只要是皇长子,那他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所以杨勇是太子,而他不是。
杨广伤感就伤感在这里,因为他自认为太优秀了。他的个人品质和杨勇比较,那真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杨勇喜欢铺张浪费,可他厉行节约。在这方面,隋文帝是深有体会的。有一次他到晋王府(杨广13岁时就被封为晋王,并被任命为并州总管)搞突击检查,有一个细节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王府的乐器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联想到冬至日杨勇在东宫内接受朝贺时礼乐齐鸣,隋文帝真是感慨多多。
还有杨勇喜欢搞一夜情,拈花惹草,作为弟弟的杨广在生活作风方面就严谨多了。在这方面,独孤皇后对杨广的印象很好。因为杨广经常和他的正妃萧氏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向她请安,一副举案齐眉的样子。
当然杨广最英雄的还在于他的军事才能是如此地出众。公元589年,年仅20岁的杨广成为了这个帝国的最高军事统帅。他带领50万大军开赴南方,以秋风扫落叶般的气势灭掉了陈。由此“天下皆称广以为贤”。
很难说在这场平陈战争中,隋文帝没有考察杨广作为新太子人选的意思。但是他把自己深陷于耐人寻味的沉默当中。的确,和祖宗流传下来的伟大而要人命的嫡长制作一个PK,隋文帝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
杨广平陈时所取得的盖世奇功和许多年来韬光养晦所埋下的伏笔眼看着就要付诸东流,形势真是万分危急。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杨广断然决定:做一块疯狂的石头。
疯狂的年代里石头也疯狂。
优秀人物杨广当然不是一开始就要做一个冷面杀手,置他大哥于死地。只是生在帝王之家,兄弟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是帝王之家的政治潜规则,也是生活潜规则。躲是躲不开的。杨广很难想象他大哥即位后不会对他下手,因为他太优秀了,优秀的品德,优秀的事迹。他把陈朝都给推翻了,他会不会还要推翻其他什么东西呢?所以他注定会成为未来天子杨勇的头号攻击目标。
所以杨广要先下手为强。他必须首先对大哥发难,必须要让父亲下定决心,排除万难,重立太子。
这是杨广最后的机会,他果断地把握住了。
他不仅把握住了,而且还很有技巧地把握住了。他首先让自己的心腹张衡设法拉拢首席宰相杨素,让杨素在废立太子的问题上作出非此即彼的表态。在巨大的政治利益面前,杨素选择了和杨广在一起。同时杨广在独孤皇后面前进谗言,声称杨勇为求顺利即位几次想杀害他,这让独孤皇后相当愤怒。最后杨素觐见独孤皇后,跪请她支持迎立新太子杨广。
独孤皇后终于拿定了主意,对长子的失望让
她也坚定地和次子杨广站在了同一立场上。一个致命的包围圈就这样在优秀人物杨广的运作下形成了。这是母亲、兄弟、宰臣三位一体结成的政治联盟,他们只要战胜隋文帝心头最后的徘徊,一个王朝接班人的命运就将被彻底改写。
毫无疑问,杨勇感受到了政治联盟的压迫,但他却无力回击。他的生活智慧差不多都集中在儿女情长方面,他的政治智慧几乎为零。而他以太子身份作出的最后举动竟是请术士来占卜他父亲隋文帝的寿命!也许心地单纯的杨勇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与政治联盟进行斗争,但这种极其忌讳的作法最终让隋文帝彻底战胜了心头的徘徊,从而一举作出深刻影响这个王朝命运的重大抉择——中场换人!让杨广成为这个帝国的下一任领导人。
“自古太子,常有怙恶不悛的不才之人,皇帝往往不忍心罢免,以至于宗社倾亡,苍生涂地。由此看,天下安危,系于储位之贤否,大业传世,岂不重哉!皇太子勇,品性庸暗,仁孝无闻,亲近小人,任用奸邪,所做的错事,难以具述。百姓者,天下之百姓也。我虽然爱自己的孩子,也不敢以一己之爱伤害天下百姓的福祉,听任勇将来变乱天下。勇着即废为庶人,以次子广继之!”
武德殿内,杨广、杨勇伏地听诏。这是这个新兴帝国一个稀松平常的正午,有着无数的失望和希望。满朝文武一声不吭,各怀心思。作为现实的政治选择,他们心里可能想的最多的是以后怎么和新太子杨广接上线,搞好关系。而杨广却匍匐在地上,长时间不敢抬头,他的低调让隋文帝很是满意。隋文帝觉得,这样的一个接班人,是上天送给大隋的礼物。为了接受这一礼物,他毅然打破了嫡长制的选储原则,从而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现在看来,这是值得的。
但隋文帝却不知道,他何止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是把他屁股底下的这个王朝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因为貌似低调的杨广简直太能折腾了。
最后居然把他杨家的江山活活给折腾没了。
有理想所以爱折腾
杨广爱折腾那是因为他有宏大的政治理想。
在他之前的所有成就霸业的帝王当中,父亲还谈不上是他的政治偶像。甚至秦皇汉武也不是他的政治偶像。他的目标是超越他们。
如果不能绝后,那起码要做到空前。这是新帝王隋炀帝杨广的人生信条。
所以在他即位仅三个月时,庞大的政绩工程就轰轰烈烈地开工了。他发布命令,征召几十万民工在洛阳以北修建一条长达千里的防线,来阻止突厥骑兵对新都洛阳的攻击。紧接着,大隋帝国最浩大的工程——营造新都洛阳工程开工了。这次被征召的民工达几百万。与此同时,在这个帝国的东部,一条遐想中的连接南北的大运河同时开工,又是多达百万的民工从全国各地被征发出来,日夜兼程奔赴通济渠……
政绩工程如此浩大又如此密集,杨广一夜之间在大臣们眼里成了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大臣们都不理解这样的折腾有什么意义。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骤然迁都,突发奇想要挖一条大运河,他们不知道这个新天子为什么要如此地好大喜功。最主要的是,这个国家的劳力几乎都投入到政绩工程中去了,谁来种粮食呢?没有粮食,那可是要天下大乱的啊……
但是杨广却不管不顾。他将嘴唇抿得死紧死紧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的杨广在体味做一个伟大帝王的孤独感。自古圣贤多寂寞,杨广相信他也不例外。
事实上杨广的政绩工程还真的不是做给他自己看的,也不是做给天下苍生看的。他是做给历史看的。
因为当时的天下确实不太平。国家统一才12年时间,却已发生了四次重大的叛乱,其中的两次还是他亲自带兵去镇压的。最要命的是最近一次,他的弟弟杨谅在山东举起反叛大旗,理由是反对杨广登基,为大哥杨勇鸣不平。杨谅叛乱虽然被镇压下去了,但却给帝国造成了重大损失——长安离山东实在是太远了,得到叛乱消息时,杨谅叛乱已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这就像灭火,火势刚起时容易扑灭,熊熊燃烧后再去灭时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杨广决定迁都。将帝国的中心从长安转移到洛阳。洛阳居天下之中,离江南和山东都相对近一点。这样起码在火灾起来时,扑火工作可以较快地进行。当然杨广也不是不知道迁都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但是为了大隋江山的千秋万代,他愿意做那个以身饲虎的傻瓜。
开凿大运河也是一样,杨广那叫一个用心良苦。统一了,他希望帝国的南方和北方要从对抗走向携手,要增进了解、互通有无,因此必须要有一个管道来作为载体。但是管道不会从天而降,必须人工开凿,所以大运河工程也只能尽快上马。
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又不能分出个轻重缓急——在杨广看来,这些工程都是十万火急要上马的,所以他也只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了。
当然对于帝国的劳动力现状,杨广心中还是有数的。大业五年(609年),皇家统计局报上来的材料说,该年度全国人口总计4603万人。杨广估摸着他最多也就动用了其中的三分之一劳力而已,应该在帝国的可承受范围内。
杨广决定:继续孤身走我路——让世人嚼舌头去吧,历史会证明谁对谁错。
突破口呼之欲出
皇权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权力。皇权所向,无坚不摧。
在杨广逼人眼神的注视下,几大工程进展神速。周长近60里的新都洛阳在不到10个月的时间里就初具规模,并在大业五年圆满建成。大运河工程通济段也只用了差不多半年时间就完工了!
杨广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开始细细品味皇权的滋味。
但是他所不知道的一个事实是:大运河工程在著名酷吏麻叔谋的监督下,不到一年时间里,360万民工竟然死了250万。他们大多是被打死的或者被活活累死、饿死的。他们死后,和大运河挖出来的石块、泥土一起,被堆积在这条著名运河的两岸。
同样地,新都洛阳的地底下,也埋藏着无数屈死民工的尸体。
一个王朝的民心开始骚动了。
当生存底线被突破时,他们是准备和杨广作一番死磕的。
杨广依旧闭着眼睛,不为所动。他只是免去了所有民工们的皇粮国税。他知道,这些人要的实在不多,他们只是要一口饭吃而已。
杨广猜得没错,民工们的确要得不多。如果能吃上饭,在田里劳动和在工地上劳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当然前提是不死人。
但是死人的事还是经常发生。因为工程实在太多,工期又实在太紧,而杨广又高高在上,不理会民工们的哭泣与呐喊。于是矛盾和冲突便一直以地火的形式在这个帝国的底层隐秘地存在着。它们在地底下逡巡、汇聚,等待着一个可能存在的突破口。
而这个突破口历史性地落在了帝国的东北方向,时间点则在杨广攻打高句丽之时。
高句丽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
一直以来,隋朝都是以宗主国的身份来对待高句丽的。
但是高句丽并不服气。开皇十八年(598年)高
句丽王高元竟然向大隋发起了进攻。
这是一次自不量力的进攻,因为高元很快就兵败辽西。但这又是一次危险的进攻,因为大隋并没有强大到令高句丽心悦诚服。隋文帝愤怒了,他很快就发起了反击:30万大军分水、陆两路同时进发,准备把高句丽打个结结实实的,让它彻底地心悦诚服。
但是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局面发生了。30万大军惨败而归,在长安清点残兵败将时,死伤人数竟达十之八九!
不是高句丽国突然吃兴奋剂了,而是天不助隋。隋朝30万大军在水、陆两路同时遭遇了极其恶劣的天气,狂风暴雨打趴了隋朝的军队。
好在最后的结局差强人意:高元服软了,他派人送来了谢罪表,自称“辽东粪土臣元”。这样的举动和言词让隋文帝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爽——他终于成为了一个阿Q式的胜利者。隋文帝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高元的过错了,两国重新恢复宗主国和宗属国的关系。
六年后,隋文帝带着他的文治武功与世长辞。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开始浮出水面——在高句丽,高句丽王高元遭遇了信任危机。
因为他当年派人送谢罪表时自称“辽东粪土臣元”的称谓在数年后,依然让高句丽人感到羞辱。高句丽人希望高元硬起来!趁着隋炀帝刚上台忙得手忙脚乱之时正大光明地强硬起来,全面解除两国间宗主国和宗属国的关系,开创两国平等外交的新局面。
高元回首往事,也终于觉得当年的自称也太过无耻,贬低了自己不说,也把堂堂的高句丽国给贬低了。他悍然决定:他奶奶的我就硬一回。
在高句丽人目光的注视下,高元强硬了起来。
但是他硬得并不直接,而是很间接。趁着突厥的启民可汗访问高句丽之际,高元在与他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之时,告诉他自己不想再当大隋的孙子了。高元明白,启民可汗一定会把他说的这句话转达给隋炀帝的。他想试探一下这个忙着搞政绩工程的皇帝究竟会拿他怎么样。当然,高元也不是没想过一个可怕的后果,那就是战争。但高元不相信这个刚上台就大兴土木的皇帝会在此时开战。因为打仗打的就是钱、是人。大隋为了搞那几个大工程,隋炀帝已经连续四年在全国范围内普免钱粮,并且地球人都知道,这个庞大的帝国在那几个庞大的工程背后已经死了不计其数的人。
还会有人为这个不得人心的皇帝去送命吗?高元实在不看好这一点。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
可惜高元看走眼了。
虽然隋朝百姓心里头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情愿为他们的皇帝去送命,但是只要隋炀帝愿意就可以了。
因为起码到现在为止,那个历史的突破口还没有到来——尽管它已呼之欲出,尽管隋朝百姓的心理承受能力已到极限,但隋炀帝还是要赌一把——这事关一个帝国的体面和尊严。隋炀帝决定要用战争来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句丽国,教训一下“辽东粪土臣元”。
关于战争的准备,隋炀帝是高标准和严要求的。他下令,要把大运河从洛阳一直开通到涿郡(今北京)去,以便运送军粮。同时,隋炀帝还下令在东莱海口建造战舰。由于工期太紧,很多民工只能日夜站在水里不停地劳作,以至于腰部以下都长满了蛆。更有民工为了逃避那些生不如死的劳役,或自断手足,或逃到深山老林里开荒种地乃至啸聚成群——一个王朝的火山口已经隐约可见了。
但是隋炀帝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只有战争。关于征战高句丽一事,父亲曾经的失败在他看来不是压力而是动力。当然隋炀帝深深地知道:打仗不是请客吃饭、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打仗玩的就是气势,就是不对等,就是骇你没商量。
大业八年的正月初一,一支史无前例、骇人听闻的大队伍从北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支队伍号称有200万人,每天出发一支,一共发了整整一个月,才把队伍的出发仪式进行完毕。队伍全长达1400里,真正是一眼望不到头。同时这条巨龙还整出了震天动地的巨响:士兵们喊着响亮的口号,伴随着军乐队的锣鼓声向高句丽进发,同时无数的彩旗在队伍中飞扬,令人叹为观止。
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隋炀帝不仅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也藐视敌人。他请了各国的驻华使节、武官随军观战,并向他们公布隋军的番号及进军计划,同时一一介绍隋军各部专职受降官——隋炀帝料定高句丽军将望风披靡、不战而降!
隋炀帝的所作所为骇得这些“孤陋寡闻”的使节、武官说不出话来——见过行军打仗的,没见过这么行军打仗的;见过自信的皇帝,没见过这么自信的皇帝。
但是这场不对等的战争却充满了诡异的气氛。隋炀帝猜到了战事的开头却没猜到战事的结局——高句丽军竟然打败了号称有200万人的大隋军。
最致命的那场战争发生在辽河岸边。35万隋军遭到了高句丽军的四面包抄,最后慌里慌张逃回辽西时竟只剩下2700人。这样的战况着实把随军观战的各国驻华使节、武官看傻眼了——是高句丽军太强大还是隋军点太背,这支帝国的队伍即使再不会打仗也不可能打成这个样子啊?
但是没有人会由此联想到一个帝国的人心向背问题。帝国看上去史无前例地强大,可人心却已然史无前例地涣散——在这一点上,高元真的猜对了:没有人再愿意为那个不得人心的皇帝去送命了。即便人到了战场上,心却依旧留在家乡,留在饱受饥寒的妻儿老母身上。总想逃回去,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逃回去!
隋炀帝也隐隐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的头却没有低下来。因为这场战争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战争了,而是关系到他身后的这个帝国是否还有脸面以一个强国的姿态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所以他必须要赢回来。
他不仅是要为自己赢回脸面,也是为他的父亲、为他以后千秋万代的杨氏家族赢回脸面。在这一点上,隋炀帝觉得没有半点退让的余地。
因此,仅仅在半个月后,隋炀帝就悍然宣布:明年要再征高句丽。不把高句丽人打趴下,决不罢休!
隋炀帝宣布得很悍然,语气很重,听上去是那么地不容置疑。整个帝国鸦雀无声,似乎都臣服于他的意志之下。隋炀帝心里一片释然——看来帝国的底线还是没有被突破,国力还可承受,人民还愿担当——当然隋炀帝也告诉自己:民力毕竟有穷时,二征高句丽应该是最后的战争了。此战应该是毕其功于一役。此役之后,他要向全人类宣布,大隋将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再劳民伤财了。
但是接下来的情况却很不妙,因为一首流行歌曲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这个帝国的主旋律:“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首歌曲的领唱者是自称“知世郎”的王薄,他在山东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高唱《无向辽东浪死歌》,坚决抵制隋炀帝的二征高句丽政策。与此同时,窦建德和翟让起兵响应。隋炀帝这才明白,敢情刚开始的沉默是王薄们没醒悟r
现如今,他们醒悟过来了,要和他这个皇帝对着干了,这让隋炀帝心里一阵忧伤——
唉,帝国的底线还是被突破了,火山口喷出了愤怒而不合时宜的岩浆。
那么接下来,这仗还要不要打呢?帝国的尊严和生存之间哪一个更重要?隋炀帝陷入了两难选择。
最终,隋炀帝决定:二征高句丽政策不仅不变,还要坚定不移地贯彻落实;同时,对于国内叛乱事件要发现一起镇压一起。
总之,一切为了长治久安,一切为了千秋功业。在一次由全体内阁成员参加的平暴动员大会上,隋炀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上述口号。此时此刻,这个帝国已经发生了20多起叛乱事件了。一些大臣开始对帝国的前途表示担忧,希望隋炀帝爱惜民力,暂缓征讨高句丽。但是隋炀帝脸色铁青、态度坚决,一副世人皆醉他独醒的样子。
征兵工作在哭天喊地中进行,平暴工作也在腥风血雨中进行,这个帝国的国民情绪已经紧张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大臣们几次三番地求见隋炀帝,盼望他改弦更张,但他却避而不见。隋炀帝把自己关在仁寿宫里,听任自己内心的风暴起起落落——直到大业九年春天的阳光,在一片不确定性中犹犹豫豫地照射到人间,照射到这个尚未发动第二次远征战争而国内却已燃起烽火的大隋帝国。
此时的大隋,终于又走到了历史的拐点处。
历史其实是有很多拐点的。
对站在拐点面前的当事人来说,一个拐点就意味着一次非此即彼的选择。
如果历史可以假设的话,如果隋文帝地下有知的话,他可能会在九泉之下愤怒地涂改他当初面对历史拐点的那一次选择——废立太子太过草率。曾经一脸持重的杨广现如今不仅把帝国搞得民怨沸腾,而且还执迷不悟。
的确,如果让杨勇来做这个国家领导人的话,他可能平庸是平庸了些,但起码不会像杨广那样搞得这个帝国摇摇欲坠。有的时候,进取心就是祸害心。而千秋伟业的背后承载的就是万世骂名。所以一个皇帝不会折腾不好,太过折腾也不好。
所有这些,都是晚年刚愎自用的隋文帝不曾参悟到的。现在天下是他的二儿子杨广的天下——一切尽在杨广掌握中。
一切又不是杨广可以掌握的。因为二征高句丽同样充满了很多未知数。最主要的一个问题是:这一次,大隋真的会有好运打一个大胜仗回来吗?
历史佬儿看上去有点同情杨广。毕竟励精图治、建千秋功业在历史佬儿看来是好事,就不要让这个心力交瘁的皇帝再受太多的折磨了。这场战争于是就变得很轻松,杨广也充分发挥了他平陈时的军事天才——他命令辽东攻城部队将100多万个布袋装满土之后堆成了高与城齐的大道,然后百万大军准备沿着这高高的大道冲进城去,活捉高句丽王高元。
大隋军事家兼冒险家杨广以他匪夷所思的攻城战术迅速地将高句丽军坚固的城墙夷为平地。胜利看上去似乎唾手可得,而杨广心里也盘算着:待取胜之后,迅速回师国内平息那些在他看来不成气候的农民起义……
但是就在攻城即将进行时,一个来自国内的消息将他从云霄打到了地底下:贵族将军杨玄感趁他东征之机发动兵变,数万叛军直逼东都洛阳……
可怕的贵族起义
很多年来,杨广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基本判断:农民起义不可怕,可怕的是贵族起义。
一般的贵族起义不可怕,可怕的是贵族将军起义。因为他们专业啊!打仗专业,搞政变更专业。不像农民起义,整个一业余选手在闹翻天。
所以杨广的心里不能不害怕。
尤其让他害怕的是杨玄感这个人。因为,在所有的贵族将军中,杨玄感的分量是最重的。
杨玄感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开国重臣杨素的儿子,成年后依恩荫之法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封楚国公。
礼部尚书杨玄感是个文学中年,他喜欢结交文人,特别是那些名满天下的文人。但是在杨广看来,杨玄感却是用心险恶。
因为杨玄感结交的文人都喜欢非议时政。从杨府里传出来的那些指点江山的声音太过庞杂,以至于隋炀帝杨广搞不清楚其中哪些是文人的声音,哪些是杨玄感的声音。这让隋炀帝心烦意乱。
心烦意乱之后就是恼羞成怒。因为隋炀帝突然觉得杨素家的势力过大了,而杨素也越来越倚老卖老。隋炀帝决定:要想个法子让杨素懂得收敛。
但是天意弄人。还没等隋炀帝想出法子来,杨素就去世了,这让隋炀帝很不解恨。于是就在杨素去世后不久,隋炀帝在一个半公开场合愤愤地骂道:杨素即使不死,必有一日全家将被诛灭!
隋炀帝骂得很解气。话传到重孝在身的杨玄感耳朵里,这让他感到格外心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杨玄感原本也没有谋反之心,只是隋炀帝说的这句威胁性很强的话让他觉察到:反了,可能还可以自救;不反,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在跟随隋炀帝讨伐吐谷浑时,杨玄感准备动手了。他想制造混乱然后偷袭隋炀帝的行宫,一举刺死隋炀帝,回京后他再领头拥立隋文帝第三子杨俊的儿子秦王杨浩为新帝。
但是,杨玄感的计谋没有得逞。因为他的叔父杨慎制止了他。杨慎只问了他一句话:如果杨浩不肯为新帝,你怎么收场?杨玄感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杨慎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干任何一件事情,十拿九稳是不行的,一定要十拿十稳。多了解对手一分,你自己的安全就会多一分。这件事情,等时机成熟再干吧。
杨玄感觉得他叔父的话说得太对了,他决定沉下心来等待。
此后的杨玄感让隋炀帝刮目相看。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在暗地里想刺杀他的人竟会变得对大隋如此忠心耿耿。
最难得的是,杨玄感不再和文人们在一起,而是时刻想和他这个皇上在一起。杨玄感处处谨小慎微,做事沉稳低调,一看就是个“放心”牌的好干部。
隋炀帝当然不知道杨玄感为什么一夜之间会痛改前非。他凭直觉以为是自己曾经说的那句重话让杨玄感学会了怎么做人,而那个发生在杨玄感和他叔父间关于刺杀的谈话隋炀帝却是永远不会知晓了。因为杨玄感伪装得滴水不漏。
当然隋炀帝对杨玄感的看法改变还缘于兵部尚书段文振向他打了保票——杨玄感可堪大任。于是在诸多因素的作用下,杨玄感迅速地由一个放心牌干部转变为火箭式干部。隋炀帝甚至给杨玄感定了性: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此言不虚。
满朝文武也是笑看杨玄感步步高升,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隐藏在大隋宫殿深处一条冬眠的蛇。而冬眠的蛇注定要醒来,只要春雷响起,只要惊蛰来临。
隋炀帝二征高句丽的时候,杨玄感的叔父告诉他:时机成熟了,可以有所作为了。
时机确实成熟了,因为天下的人心已经乱了。
当烽火起来的时候,聪明的人要做的事就是煽风点火。杨玄感做得更绝,他竟玩起了釜底抽薪。
抽的是大隋的薪,他要把隋炀帝和他的百万之师晾在高句丽任其自生自灭——当时的杨玄感被任命为隋军的运输大队长,在黎阳(今河南
浚县东北)负责督运粮草,以支援东征的隋军。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杨玄感可以决定大隋军的生死存亡:战争期间,粮草决定一切。
而杨玄感也确实出手了。他借口漕运的水路已被农民军切断,拒绝将粮船发往高句丽。此时的隋炀帝还蒙在鼓里,他只是催促杨玄感早日扫清障碍,将粮船发往高句丽。但是隋炀帝是注定等不到那些他盼望已久的粮草了。因为杨玄感悍然起兵,攻打洛阳去了。
隋炀帝在辽东城外“众志成城”,杨玄感在洛阳城外也是众志成城。无数的百姓从四面八方奔向他,希望他是人民的大救星。一时间拥护杨玄感的人竟有十万之众。
面对劳苦大众一双双热切的目光,杨玄感顿生领袖之感。他慷慨激昂:“我身为上柱国,家累巨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
毫无疑问,这样的话语是这个时代最具煽动力的,劳苦大众们投奔杨玄感的积极性更高了。几乎每天都有几千名时刻准备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从全国各地跑过来找他,要跟着他一起干。洛阳城外,反对这个王朝的力量在迅速堆积和膨胀,他们每天喊口号、表决心,让这座刚建不久的城市战战兢兢,颇有朝不保夕之感。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隋炀帝接到了杨玄感兵变的急报。
历史的惆怅与PK
带着百万之师离开高句丽的时候,隋炀帝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惆怅。
这是历史的惆怅。这是一个人和他深陷其中的时代的惆怅。
当二征高句丽的胜利近在眼前之时,历史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了——杨玄感兵变让他下了回师令。
先保住老巢,再图东山再起。
但隋炀帝实在不能确定他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他这是赶回去灭火。火灭了,江山还在,也许还可以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未可知,可要是熊熊大火将洛阳烧了个精光,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因为隋炀帝这一次已经确切地知道,人民没有和他在一起,而是和杨玄感在一起围攻洛阳。
隋炀帝真切地感受到他深陷其中的时代是一个昏庸的时代。昏庸的是人民,清醒的是他杨广,受伤的也是他杨广。而最大的冤屈则在于——他无处话凄凉。
当然这样的时代不都是悲剧,悲剧的一半是喜剧,这一回的喜剧主角是高句丽王高元。大隋军胜利在望时突然间全部撤走,高元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是:他和他所在的国家又一次死里逃生了。城墙外撇落一地的土袋子看上去充满了历史的玄机,意味深长,无人能解。
高元猜测:大隋这个国家肯定出大事了。否则他们不会这么惊慌失措。但是,究竟能有怎样的大事让百万大军掉转方向呢?高元猜破脑袋也没有得出答案。
百万大军赶回洛阳时,杨玄感的部队已经把卫玄的部队打败了好几次。卫玄是大隋朝的刑部尚书,在杨玄感围攻洛阳时,他带领几万人从关中驰援,但是他很快就败下阵来。因为杨玄感太身先士卒了。
事实上这样的PK还真是不对等:卫玄保的是大隋朝,使命所在,责无旁贷;杨玄感保的是他的身家性命,整个一拼命三郎的态势。所以卫玄拼的是力气,杨玄感拼的是性命,卫玄当然要败下阵来。
但是,当杨玄感面对大隋朝的百万大军时,他拼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因为他被前后夹击了。因为隋炀帝也在拼他的身家性命,一个王朝的身家性命。
最后的结局是杨玄感败了。他死在他的弟弟杨积善手下——在最后的时刻,杨玄感的身边除了他弟弟再没有其他人跟随——百万大军消灭了他的其他追随者,他只能请求弟弟杨积善帮他一把,让他可以为这一次兵变买单,以他那早已伤痕累累的身躯,为一个王朝最后的晚餐买单……
权力最大、名声最响的堂吉诃德
只是隋炀帝并没有感受到作为一个胜利者的喜悦。
在这场历史的大PK中没有胜利者。二征高句丽他功败垂成,杨玄感的兵变虽然被打压下去了,但它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伤口,把大隋朝仁寿宫内皇权与相权的对垒与断裂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这个王朝从此没有宁日了。隋炀帝注定要成为这个火光冲天时代气喘吁吁的灭火者。而灭火者的命运无非只有两种:第一,火灭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王朝巨大的废墟;第二,灭火不成反被大火吞噬,灭火者成为一个王朝最后的殉葬品。
最要命的一点是帝国的野火灭不胜灭。隋炀帝每天都能接到各个郡报上来的农民起事或者部队兵变的消息。刚开始他还下旨要求打压,但是到最后他发现这不是个办法——隋炀帝认为必须要有一场重大的胜利来重新凝聚民心,来强化他统治的权威。
隋炀帝把目光又瞄向了高句丽。他要三征高句丽。
当然隋炀帝的雄心壮志再一次遭到了大臣们的质疑,帝国大厦在熊熊燃烧,当前的头等大事应该是灭火而不是奔向远方去从事一场并非紧迫却又劳民伤财的战争。大臣们不明白,一个宗属国的臣服与否为什么在隋炀帝的眼里会那么重要,以至于对国家近在眼前的生死存亡问题都不管不顾。他们一致认为,不是隋炀帝疯了,就是他们疯了,要不就是这个混乱的时代发疯了。
但是隋炀帝还是在一片质疑声中带着一个王朝最后的残兵剩将出发了,身后,是一个王朝的一片哗然和风起云涌。隋炀帝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回来之后,这个已经离心离德的王朝是否还属于他。他的表情是孤愤的,他的眼中是有热泪的。他自认为是为帝王世家的尊严而去,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是没有人理解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权力最大、名声最响的堂吉诃德。
高元做梦也想不到隋炀帝还会卷土重来。此时的他已经很清楚大隋的国内发生了什么,他觉得是个人都不会不管不顾的。但是隋炀帝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个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他看上去像个疯子,疯子想要得到某种东西那是不计后果的。
高元一声叹息,决定把隋炀帝想要的胜利给他。事实上,高句丽国也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前两次战争已经拖垮了这个国家的国力。在当前形势下,只有投降才能暂时保住这个国家。
隋炀帝终于凯旋了。
他把这次“胜利”定义为“有志者,事竟成”。他希望全体人民与他共享这次胜利,希望离心离德的大隋能从此同舟共济,共创美好、和谐的明天。但是人民很不给他面子,那些起事的农民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他的御驾——在从涿郡赶回洛阳的途中,隋炀帝居然被抢去了42匹心爱的御马!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他瞠目结舌:隋炀帝在洛阳摆开架式要召高句丽王高元入朝,高元却只当他放了个屁。
这让隋炀帝很不爽。三征高句丽的胜利果实也就在这不爽当中化作了泡影——其实要认真追究起来也谈不上有什么胜利果实——高句丽王高元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次有目的有预谋的诈降。
隋炀帝在不爽之余很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但他却无可奈何。
因为不可能再征高句丽了,虽然隋炀帝还有
这种念头,可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这一回,不仅是人民起来造反,连北方的突厥也在蠢蠢欲动,时刻准备南下浑水摸鱼。
大业十一年八月,隋炀帝的部队又出发了,这一回他的目标是塞北。他想搞明白突厥人到底要干什么,突厥骑兵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很快,隋炀帝就明白了。因为他和他的部队被突厥骑兵包围在山西雁门,动弹不得。
历史的玄机在这一刻总算被隋炀帝看破了。一直以来,他以为他和他身后的王朝是命运的宠儿,却不料命运伸出翻云覆雨手,最后将他轻轻地抛弃了。从宠儿到弃儿,隋炀帝坐了一趟历史的过山车,他晕晕乎乎昏昏沉沉,不知道今夕何夕,明天太阳是否还升起。
最重要的,他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身后的王朝还有多少个艳阳天。
颓废者之死
好在历史佬儿比较照顾隋炀帝,让他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洛阳。
但是从此以后,隋炀帝变了一个人——从一个有为中年变成了一个颓废中年。这一点,大隋朝的文武百官可以作证:在大业十一年雁门之围前,杨广天天上朝,夜以继日地处理政务;雁门之围后,杨广就懒得上朝了,政务是能拖就拖。最主要的一个变化是,昔日滴酒不沾的隋炀帝杨广突然成了酒皇帝,他狂热地爱上了各地出产的名酒。此后的大隋朝,他是最敬业的品酒师,也是一个著名的黑夜比白天长的人——杨广不是在喝酒,就是在酒桌旁昏睡。
不仅如此,隋炀帝杨广还狂热地喜欢上了美女。年轻时他为了帝王霸业没时间去软玉温香抱满怀,现如今,年华渐渐老去,江山眼看就要易手,他怎能不奋起直追,把失去的欢乐找回来?杨广决定:不再呆在洛阳了,下半辈子要在江南温柔乡里度过。他最后一次举全国之力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奇丽无比的温柔乡,地点就在今天的江苏常熟。这个有着16座离宫的宫苑在几年之后成了杨广的葬身之地。
有些人注定是要开辟新时代的。李渊就是这样的人。
李渊有着显赫的家世。他的七世祖是西凉的开国君主李嵩,祖父李虎在北周时被封为唐国公。李渊和他父亲一样,世袭了唐国公的爵位。但是他的好运气并没有就此到头,到了隋朝,不管是隋文帝还是隋炀帝都对他青睐有加。杨玄感造反时,李渊就受到了隋炀帝的重用,参与了镇压工作。
但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也会产生造反的念头。事实上,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任何不甘平庸的人都会产生造反的念头。杨玄感是这样的人,李渊也是这样的人。
李渊之所以要镇压杨玄感那是因为当时的他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可是大业十三年,也就是公元617年的春天,李渊发现他走到了一个命运的拐点上。
这一年春天,他被任命为太原留守。而此时的隋炀帝却跑到遥远江南的离宫内感时伤怀、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去了。
大隋的权力出现了真空。大隋的军事防线有了撕裂的可能。李渊果断地下手了。他在太原举起了反旗,并且领着三万大军向关中进发。
很多年后,如果需要总结的话,李渊的成功应该是有迹可循的。他之所以一路攻城略地、战无不胜,不仅在于时机选择得好,还在于他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李渊以“人众土地归唐公,财帛金宝归突厥”为条件,最大限度地争取到了突厥人对李渊造反所能给予的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支持。
这是真正的里应外合,但是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这一年的十一月,李渊领着他的20万大军出现在了长安的街头上。李渊甚至还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城墙,以一个斩钉截铁的手势向世人宣告: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即将开始了。
四个月后,隋炀帝杨广停止了呼吸。他在江南离宫被他的卫士所杀——国家溃败到这种程度,皇帝颓废到这种程度,连他身边的人都忍无可忍了。
一个短暂的王朝就此拉下了帷幕。一个曾经有着万丈雄心却又操之过急的帝王再也不可能有所作为了——事实上早在三征高句丽归来后,他就自己阉割了他的万丈雄心。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