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岛田洋七
没有妈妈的每一天
被寄养在佐贺后,极其依恋妈妈的“哭鼻虫昭广”,一年只有暑假的四十天才能和妈妈在一起。
我特别特别想念妈妈。看到别的孩子都有妈妈,我万分羡慕。
如果和小伙伴们在神社一直玩到天黑,妈妈们就会找来。
“吉雄,吃饭了,快回家。”
“宏志,吃饭了,回家吧。”
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家了。
最后总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一刻总让我感到无比寂寞。
回到家后,我对阿嬷说:
“阿嬷,你出来叫我吧,就喊:‘昭广,回家吃饭了。”
“你都回来了,还叫什么?真是的。”
“就要,就要。我再回神社,你一定要来叫我呀!”
我冲还有些发愣的阿嬷丢下这句话,便跑回了神社。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神社里空无一人,我却很兴奋。尽管不是妈妈,但是,终归会有人来叫我啦!
仅此一点便足以让我感到幸福。
不一会儿,阿嬷如约出现了。我看见她正在上神社的台阶。
“昭广!”阿嬷叫我。
来了!来了!
我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可是,阿嬷的下一句话紧随而至:
“快回家。今晚没饭吃了。”
感动立刻消失了。我开始讪讪苦笑。但是,即便从一个孩子的眼光来看,阿嬷家也确实很穷,我开始忐忑不安,担心是不是真的没饭吃,刚才的寂寞感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了。
当时阿嬷家里没有电话,每月一次的书信往来就成了联结我和妈妈的“热线”。
为什么是一个月呢?因为妈妈每月都会给我寄一次包裹。包裹里有钱、我的裤子和衬衣、三个“枫叶馒头”以及给阿嬷和我的两封信,偶尔也会有文具或玩具。
我感觉每月一次的包裹能证明妈妈还想着我,因此,天天都盼着邮递员的到来。
另外,我感觉寄来的东西是妈妈还爱我的证明,于是,在回信中每次都闹着要各种东西。比如信中会写:
“妈妈,你好吗?谢谢你上次给我的衬衣。下次给我寄个陀螺吧,现在学校里都在玩这个。”
如果下个月,陀螺和衬衣一起被寄了过来,我就知道自己的信确实寄到了妈妈手巾,妈妈依然爱我,这种满足感能让我顿时精神百倍。
不过,那时幼稚的我不清楚家中的经济状况,不知道妈妈的生活也很苦,我要的东西并非都能得到满足,
有一次,我特别希望得到一辆自行车,于是在信中写道:
“下次给我寄辆自行车吧,大家都高高兴兴地骑在上面。”
结果,到了下个月,我收到妈妈这样的一封信:
“昭广,你好吗?要好好听阿嬷的话,不能让阿嬷担心,一定要多帮阿嬷干活。另外,自行车是什么东西?妈妈没见过。”
看来妈妈难以写出“自行车太贵买不起”之类的话。不过妈妈的回信也太厉害了。
“哎?!”
虽然很诧异,但我还是相信了妈妈的话,便在回信中拼命解释自行车。
“妈妈,你好吗?谢谢你寄来的衬衣和裤子。自行车,就是前后有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只要蹬脚蹬子,就能跑,骑上特帅。在自行车店有卖的,下个月给我寄来吧。”
结果,这次妈妈在回信中竟然说:
“广岛没有卖自行车的。”
我在佐贺的时候,一直在信中闹着让妈妈寄自行车,而妈妈则一直用各种说法应对我。如:
“广岛是大城市。骑自行车太危险,所以没有自行车,”
“自行车太大,我不知道该怎样寄。”
现在想来,妈妈硬是不写“买不起”、“没钱”之类的话,的确是好强的妈妈的做事风格,这先暂且不论,妈妈的来信中每次必然会写以下三条:
“要好好听阿嬷的话。”
“不能让阿嬷担心。”
“一定要多帮阿嬷干活。”
而且,有时会接着写:
“阿嬷比妈妈年纪大,不要胡闹,要好好待阿嬷。”
总之,我记住了绝不能让阿嬷担心。
虽然妈妈会向外婆倾诉苦恼或和她商量事情,但是,从真正意义上讲,妈妈从未在信中写过让外婆担心的事。
我被寄养在佐贺后不久。妈妈关掉小酒馆,开始在一家很大的中餐饭店工作。
“因为我工作努力,很快就得到了信任,还有了好朋友。社长对我也非常好,你们不用担心。工资也很高。”
妈妈总在信中写一些风光的好事。尽量让阿嬷放心。
但是,或许是长年辛苦和环境变化的缘故,妈妈的身体累垮了,住了一个月的院。
像往常一样每月寄给阿嬷的信中,妈妈这样写道:
“实际上,上个月我住院了。本来每个月该寄五千元的,但是本月只能寄上两千元,不足之数,还请妈妈想想办法。”
而那时妈妈已经出院。
我并没有打算偷看,但正好门外来了客人,阿嬷去开门的时候信就放在那里。我不经意中看到了。尽管还是个孩子,我也感觉很为难。
因为,阿嬷家太穷了。
我认为这是件大事,就想尽量做点什么。平时我总是吃两大碗饭,既然这个月只寄了一半的钱,那就只能吃一半了,所以那个晚上只吃了一碗饭。
“不舒服吗?”
“没有。”
“再吃一碗吧?”
“已经饱了。”
这时,阿嬷突然注意到了我的反常情绪,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盘问道:
“你看到信了?”
听到阿嬷这样问,无法抑制的伤感立刻涌上心头。我从家里跑了出去。
对妈妈的担心以及无名的懊恼让我坐立不安。
我跑到河堤上,放声大哭。
哭累了回到家里,看见我的房间已和往常一样铺好了被褥。吊好了蚊帐。
钻进蚊帐,我看见枕边放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一个大饭团和一张纸条。
“饭还有的是,吃吧。”
看着纸条上温馨的字句,我不禁热泪盈眶。当我吃饭团时,阿嬷撩开蚊帐,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我。
“不要让阿嬷担心。”
这是妈妈一直嘱咐我的话,我也在尽量努力,不过,不论是“神社事件”还是“晚饭事件”,每次都是我被阿嬷的开朗所拯救。
和妈妈在一起的暑假
每次学期末举行结业典礼的那天,我根本不会关心什么成绩单之类的事情。我的心早已飞到在广岛的妈妈那里。
不光是我的心,结业典礼的数小时后,我整个人都要乘上去广岛的特快列车。
阿嬷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总是一等我结业典礼结束后回到家,便马上把我送到佐贺车站。而且,她还用响彻整个车站的大嗓门说:
“要一张到广岛的特快车票!”
我知道家里穷,所以几乎每年都会说:
“阿嬷,特快车票太贵,不要买了。”
阿嬷根本不听,她说:
“一年就和妈妈见一次面,越快越好。哪怕是快一分钟也行。”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火车开动了。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离妈妈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里,坐在座位上的“哭鼻虫昭广”的眼泪夺眶而出。
于是,总是被其他的乘客问:
“小朋友,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
“我被寄养在佐贺的阿嬷家里,暑假到了,现在回在广岛的妈妈那里。”
当我说明缘由后,大人们经常会受我的传染也流下眼泪,一起为我高兴。
足以证明我是多么想见妈妈的,是我曾在七夕节许愿的纸上写了五十多遍“想见妈妈”。有一个暑假,我拿出许愿纸让妈妈看,结果妈妈也拿出一张纸:
“妈妈也写了。”
不过。妈妈只写了两次。我还曾经不讲理地撅起嘴:
“还是我想见妈妈的愿望强烈。”
妈妈工作的“苏州”是当时广岛最大的中餐饭店。说到和他人的接触,“苏州”的工作人员对我真的很好。
在佐贺的我天天盼着能和妈妈见面的暑假早点到来,结业典礼一结束就立刻冲上火车。而妈妈似乎也一样,早早地就对同事们说:
“暑假我儿子会来,真盼着那一天能早点来啊!”
“一周后就能见到儿子了,太期待了!”
“一想到再过两天就能见儿子,我就很高兴呢!”
于是,“苏州”的工作人员早早地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并欢迎我的到来。
唯一让我头疼的是,大家都追问我:
“拿到成绩单了?”
“得了几个5分?”
我对学习没有一点自信,就连我十分喜欢的妈妈,都从未看到过我的成绩单。
因此,一谈到成绩单,我就会像缠着妈妈要自行车时妈妈给我的信一样,搪塞道:
“哎?成绩单是什么东西?”
“佐贺好像没有。”
尽管成绩单让我头疼,但下早班的服务员常会邀请我:“昭广。总在店里待着没意思吧?去阿姨家玩吧。”这让我十分高兴。
王先生的豪华炒饭和小摊上的煎菜饼当然好吃。但是,如果每天都在外面吃饭,小孩子也会腻的。
在阿姨家能吃到家常风味的晚饭,和那家的孩子一块儿玩烟花也非常快乐。
如果时间晚了,大家都会热情地问:
“昭广,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但我绝对不会住在别人家里。一年中只有暑假的四十多天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一定要每天都和妈妈一起睡!起床后,我要一天不落地对妈妈说“早上好”!
在佐贺,我就这样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