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方
上世纪的三十年代,我在福建泉州初识丽尼,当时他在那儿的一所中学教书。其实早前我就读过多种他的作品。他原籍湖北,母亲在教会里工作,从小就亲自教他英文。他到上海时从事写、译工作,在当年文化生活出版社陆陆续续出版了几册散文以及契诃夫、屠格涅夫等人的作品译本。当年在上海是有一定名气的,也成为文化生活出版社一位长期供稿的文友。他原名郭安仁,丽尼是他作品的笔名,慢慢的,这笔名便成了他的正名似的。这笔名还有点儿来历呢,那是他少时一位早年去世女友名字的译音。
我在泉州和他相叙一段时间后各奔东西,与他再度相晤则已是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的南京。当时我在南京《新民报》社工作,而他呢,为了一家人沉重的生活负担,在国民党政府机关里工作(据记忆,好像是在一处为一位重要官员译报外文报刊讯息的),有时还抽空写点东西及从事书刊的翻译等。
有一次,当时在南京的文化生活出版社负责人吴朗西先生,在其叔父的和成银行里工作,他宴请一位老同盟会会员时,我和丽尼都受邀作陪。席后由丽尼唱了一段京剧作余兴。他唱的是《捉放曹》里陈宫那段:“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战……”余音绕梁,我至今看电视每逢看到那一段,还恍惚如闻其声呢。
大约是在1949年南京快解放的前夕,有一天,丽尼到我家里。他那时工作的机构已迁去了广州,而他没去,当然他的工作也就丢了。谈到即将解放,他慢慢地说:像他那样的“小人物”,自然只有举双手欢迎解放军的来临。
南京解放后的一天,忽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是就要动身到北京去,由于行色匆匆,抱歉没来向我辞行,云云。过了一些时候,他被派到广州一所高校任教。我知道后,真为他得其所哉感到高兴。
可是高兴得太早了一点,或者可以说他是在劫难逃于“丁酉之难”的吧,他在戴帽右派“劳动改造”的1958年秋收的田间,冒着南方火辣辣的太阳,周身没有出一丁点汗水,突然倒毙在田间的稻把上了!
1978年,广州暨南大学为他开了追悼会,给他平反,恢复了名誉!
丽尼兄,安息吧!
(作者为原南京《新民报》副刊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