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地
家乡的苜蓿大多是野生的,和杂草混生在一起,有着野草一样的生命力,和非野草的功用。
春天,像刚出壳的毛茸茸的小鸡娃,摇头晃脑、步履蹒跚,让人禁不住生了一颗温柔惜爱的心。菜市上的小油菜、绿青韭、水萝卜都是稚嫩柔弱的模样,而那些蜷缩在旮旯犄角等待买主的野苜蓿,仿佛带着家乡泥土的气息,一下子就俘获了我的目光。
呵,苜蓿上市了!
清明前后,饱睡了一冬的苜蓿就瑟瑟索索探出鹅黄的小脑壳来。它生命的严寒并没有褪尽,在料峭的春风里,仍然是一种生的挣扎。而我们是万万等不及它长大成人的,早早晚晚,挎了母亲递给的柳筐竹篮,拿上一把小铁铲,在沟渠边、地埂上、田野里一遍遍逡巡搜索,发现了,便小心翼翼铲回家,那些天,吃饭的碗里就多了一点除白菜、土豆之外的绿色。苜蓿轻盈的翠绿和着点点飘散的油花花,很能让人食欲大振,一碗接一碗干下去的。
食物不丰裕的年景,在农家,三到五月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蔬菜大多是隔年的陈货,野苜蓿,就成了其功至伟的替代品。好在这种植物总是有一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茁壮态势。记忆里,总有一个穿小花袄满地奔跑的小男孩的影子。苜蓿是不能“挖”的,不能断其根,所以叫“挑苜蓿”。“挑”是最智慧,最淳朴的民间语言,它至少包含了两层意思,一要有选择,二要仔细恭敬,相反于无节制,不可涸泽网鱼的意思。苜蓿纠结团绕的根把一个个鲜鲜的苜蓿芽推出地面来,我们“挑”走一层,它又送来一层,反反复复,好像是举着悠远清雅的岁月,生态,文明,韧性十足。
那时候,家乡的苜蓿大多是野生的,和杂草混生在一起,有着野草一样的生命力,和非野草的功用。它们最先触到春天的潮湿,嗅着煦暖的风,寻一处够着阳光的地段瑟缩着爬出土地的怀抱,恰似农家及笄的妹子,羞涩娇憨,惹得我们一帮泥小子满世界寻找它的靓影!在我小学及至小学以前的春日里,“挑苜蓿”是每天必做的功课,它们完成了我们为家庭担负责任的最早启蒙。
初春的苜蓿少,挑回来用清水洗过,做汤面的时候洒在上面,然后用滚油泼过,因未伤其筋骨,漂浮在汤面上的苜蓿翠绿、轻盈,像一片片舞动的精灵,似乎春天抢先一步迈入了农家。日头渐暖,我们竹篮里的苜蓿越来越多,母亲便做出更多的花样来,凉拌、热炒,最好吃的谓之菜面,把鲜苜蓿用开水汆过,然后和面一起揉搓,直到苜蓿的汁液和面粉完全合二为一,擀开,切成二指宽的皮带面,煮熟后蘸了蒜末、醋、红艳艳的辣椒面,面翠绿,红白相间,怎能不让人大快朵颐?
蝉儿聒噪的时候,苜蓿就不大食用了。一是因为自家种的菜蔬已经可以接上茬口,二是苜蓿的茎叶逐渐变老。这时候的野苜蓿,便成了无人管的野丫头,疯长起来。田间地头,沟坡土坎上到处都是。有的扶着庄稼的腰身,有的挽着野草的手臂,有的爬在自己的身体上一圈圈的向四周荡漾,很不受节制的样子。这时候的我们见到苜蓿尽管拦腰砍下来,塞进竹筐提回家,那是猪和牛的好食料哦!乡村,总是充满了实用主义哲学,你不用觉得血腥,苜蓿被拦腰,甚至齐根折断后会从它的任何遗留的部位蘖生出新的枝叶来,就像单纯倔强的生长,可以达到不怯外物、忘记自我的境地。
苜蓿又叫“四叶草”,据说很难在众多的苜蓿里找出有四片叶子的,所以又名“幸运草”,四片叶子分别代表爱情、健康、名誉和幸福。
于是,我的眼前闪现出一幅图画来。有凉爽的夏风吹过,一地野苜蓿盛开着紫色的花朵,茎叶上托举着众多心型的三片葱绿的叶子,像一地燃亮的灯盏,气味氤氲中弥漫着平淡的安详、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