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松
腾海燕抱着自己两个多月大的财财还没走出市人民医院,就长舒了一口气,她在门廊下站了一会儿,看着有一辆出租车刚停在眼前的细雨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给财财掖了掖被子后跑了出去。细雨带着辽西初秋时节的凉意,从无风的天上直直地掉下来,在门廊与出租车十来步远的距离内,有几滴掉进了腾海燕的脖子里,还有几滴掉在了财财的小脸上,那雨滴把财财激灵得在腾海燕的怀里一挺一挺的。腾海燕坐进出租车里后看着财财,就说,财财呀我的大宝贝儿子,你怎么给老娘学起鲤鱼打挺来了?这么小就开练武功了?这话把正在拧方向盘的出租司机逗得乐了起来。
出租司机笑着问,你家孩子没事吧?腾海燕说,没事,我家财财吃的奶粉。不是有问题的那个牌子的,检查只是解下心疑而已。这之后,出租司机躲过一个哭哭啼啼抱着孩子奔医院而来的少妇,把车子开上了马路。
腾海燕回到家里,看着保姆在厨房里正做中午饭,就踢掉鞋子说,陈阿姨呀,我看这阵势。再高档的奶粉也不能喂财财了,医院里已有不少婴儿抱进急救病房去了,咱躲躲这个风吧,快把家里那些剩余的奶粉顺楼道扔了吧。陈阿姨擦着手说,那财财怎么办?你又没有奶水,那财财吃什么呀?陈阿姨说完就摸起了自己的乳房,摸了一阵后接着说,我这两个东西都成摆设了,要是你早生财财二十年就好了,那时我正有奶水呢。腾海燕说,陈阿姨,我早生财财二十年?二十年前我才几岁,我生得出来吗?亏你想得出。陈阿姨就摸着自己的脑袋笑了起来,我这不是在为你着急嘛。
陈阿姨从腾海燕的怀中接过财财放到了婴儿床里后就说,给财财喂婴儿米粉行不?腾海燕活动着双臂说,婴儿米粉哪里有婴儿配方奶粉好。陈阿姨说,可眼下的配方已经配进去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咋办呢?眼下要是能找个有奶水的人来喂财财是最好不过了。陈阿姨絮絮叨叨地出去了后,房间里只剩下腾海燕一个人,她把粉纱的窗帘拉上。她知道对面的机关大楼常有男人们趴在顶层走廊的窗台上往她的四楼望,这让她非常讨厌,不过当有一个男人在对面的顶层里朝她的四楼望的时候,她就把粉纱的窗帘打开。然后抱着财财指着那人说,财财快看,那是你老爹。这时那个男人就会把手机打在她的手机上,让财财听里面那个男人的声音。
现在,财财安静地在婴儿床里睡着了,小嘴还一呶一呶地不停蠕动着,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腾海燕就有说不出的开心,财财小小的肾里没有装着结石,一点事都没有。医院急救病房里的婴儿们,身上缠着很多管子,那些管子多像一条条蛇,缠着那么小的生命,看一眼都害怕,这些小生命小花苞般还没开放,就被那些蛇缠住了,而我的财财是多么幸运呀。腾海燕禁不住又看了一眼深睡中的财财,突然有些伤感起来,财财也不怎么幸运呀,财财一生下来,自己就没多少奶水,生下来都好几天了,把他饿得嗷嗷叫,也怪自己当初听甄治国的话减肥减得太狠了,放着营养不吃。就是为了身材。可身材有几个正经人欣赏呀?满大街飘过来的眼神都是色迷迷的,哼,直弄到后来营养跟不上,想补却又晚了,让如今财财的小肚子瘪了不是?
腾海燕解开了自己的上衣,紧接着又把胸罩解开了,在没解开胸罩之前,她的两个乳房是挤在一起的,挤出了一条很深的乳沟,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里面女人们的胸一样,她不得不佩服那样的胸很美,把女人味儿都给挤出来了,可是眼下胸罩一解开,两个乳房就像是两个小冤家一样谁也不愿挨着谁了,乳沟唰地变得浅了起来。有时腾海燕就感觉这样挤来挤去的很荒唐,女人怎么老是被男人的审美眼光所左右呢?男人的审美眼光真的就那么纯吗?可甄治国就愿意看自己这样挤,甄治国似乎对这种挤法很着迷,说,腾海燕你挤吧你挤吧,你这样挤,我领着你出去。让他们说我老婆的身材这么好脸上多有光呀。腾海燕就生气地说,甄治国,难道你脸上的光是我挤出来的吗?
本来在生财财之前,腾海燕是有所准备的,她在网上找了不少有关准妈妈的资料看。这个群艺馆的舞蹈教师一心想把财财顺产下来,还想亲自用母乳把他喂大。可甄治国却持有强烈的反对意见,说,这可不行,一是你的职业不允许你这样生,二是我不想看到你生完孩子后变成一个水桶婆。甄治国甚至还把腾海燕自己做的大鱼大肉偷偷地扔掉,然后换上一些保持体形的清淡菜肴,腾海燕看不出甄治国这样做对自己是好是坏,只是说,甄治国,你也不真治国呀,你是真治老婆呀。甄治国就嘻嘻笑着说,我是机关一小人物,我哪有治国的韬略,治治我老婆的体形还是蛮可以的。就这样,腾海燕依了甄治国的话,让医生从自己的肚皮上划了一刀把财财取了出来。
生下财财后,确切地说,从自己的肚皮上划开一个口子取出财财后,腾海燕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发现自己的乳头很小,还半凹在乳房里面,那时她还有些奶水,总想亲自喂喂财财,当母亲了嘛。啥滋味都要尝一尝才对,她就想尝尝让财财吮吸自己乳头的滋味,可结果是她往往被累得满头大汗,财财也吃不上一口,有时财财刚叼住了乳头,还没来得及吮吸就不得不撒开了,财财的力气太小了。腾海燕就开始求助甄治国,说,甄治国,帮我把乳头往外拽拽吧,财财叼不住它。一开始甄治国很愿意干这个活儿,他把腾海燕的乳头用手指掐住往外拽,拽得跟皮筋一样再撒开来,就这样一拽一撒的。让腾海燕暗想,这咋跟自己拽的感觉不一样呢?不仅疼,还又加上了一个痒。不过她咬着牙还是挺住了,可甄治国却挺不住了,就把自己的身体挤挤挨挨地往腾海燕身上蹭,结果是两个人在双人床上都想要折腾一回,直到他们中的一只脚踹到了婴儿床的护栏后才消停下来。后来甄治国就不愿意干这活儿了,一是拽来拽去把自己拽得很难受,那拽上来的劲儿也没处消化,二是真要是把老婆的乳头拽出来,让财财叼住不撒开,吃坏了老婆的体形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现在的婴儿配方奶粉并不比母乳差到哪里去。
其实在对待乳头这件事上,腾海燕甚至都看透了甄治国的内心世界,可她却不愿把这些挑明。她知道甄治国是在为自己好,自己毕竟在这个城市的文艺界算个名人,哪台晚会的独舞都少不了她,就是群舞。她也是首选的领舞者。可如今的奶粉不敢给财财吃了,这让她如何是好呢?腾海燕低头看着自己的双乳发呆,恨不得把自己的乳头想象成自来水开关,用手轻轻一拧。奶水就哗哗哗地淌出来了。要是这样该有多好,她自言自语地说。
此时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把腾海燕吓了一跳,也把睡梦中的财财吓醒了,接下来财财的哭声就跟电话的铃声纠缠在了一块。陈阿姨进屋把财财抱了过来,腾海燕就开始把关了的电话又打了过去,张馆长有事吗?电话那头说。有事呀,现在咱们市辣椒节快开始了。按惯例要办一台晚会,这任务咱们馆又接下来了,看看你还能不能演那个舞蹈呀?腾海燕知道那个舞蹈是啥,去年她就演过,她穿着上下一身红的紧身衣裤,头戴着一顶辣椒形状的帽子,表演一个新农村小媳妇在田地里摘辣椒的各种
动作,节奏活泼欢快,表演趣味横生。腾海燕想自己的产假还没有休完,那些舞蹈动作又很夸张和变形,怕给自己扭出毛病来,就回答得迟迟疑疑起来。也许电话那头的张馆长理解了腾海燕此刻的心情,就说,要不这样吧腾海燕,你回馆里当编舞,做场外指导行不?腾海燕一听这话。答应得一下子就爽快起来。
腾海燕是在财财的哭声中打完电话的。陈阿姨拍着财财对腾海燕说,财财饿了。喂他点啥呢?腾海燕就打了一支葡萄糖放到奶瓶里,财财像小狼一样没几口就把这支葡萄糖嘬干净了。腾海燕看在眼里,心头一揪一揪的,就对陈阿姨说,照这样下去。财财还不得饿坏了呀。于是开始急急地挤起自己的乳房来。挤了半天,两个乳房只挤出一滴奶来,起初腾海燕想把这滴奶擦掉,可又一想不行,就轻轻地用食指接住了,这滴奶就像一粒发着磨砂光的珍珠一样,一下子牢牢地粘在了她的食指肚上,都说春雨贵如油,眼下的奶水在腾海燕眼里,可比油贵上百倍千倍了,我哪能把这滴奶扔掉呢,于是就轻轻抹到了财财的小嘴里。接下来,财财就凭着本能开始嘬起腾海燕的手指来了,弄出来的咂咂声让腾海燕听到再反馈到眼睛里,一下子就湿湿的了。
看着腾海燕要哭的样子,陈阿姨说。给家政打个电话吧,看看有没有辙,这个特殊时期兴许能碰上奶妈呢。腾海燕一下子想起来了,陈阿姨就是她在家政服务公司请来的保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于是就急急地喊,陈阿姨你快打快打。
当知道“N次替”家政还没开展奶妈这项业务时,腾海燕抱着财财忿忿地大批道,滞后滞后,没有前瞻性,看不到商机,哼,等着它发大财去吧。
可有一个人看到了商机,这个人随身携带着两包满满当当的母乳,敲开了腾海燕的家门。这个人是被陈阿姨在楼道里发现的,确切地说,陈阿姨是在楼道里先发现了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当时陈阿姨往楼道的垃圾口扔垃圾,墙上的一个不干胶小广告一下子就撞到了她的眼球,那个小广告说得很明白,本人出售母乳,电话多少多少。不长时间,这个自称姓唐的人就一脑门子细汗,手里拎着个大号饮料瓶子,站到了腾海燕的面前。
腾海燕第一眼就没有看上这个唐奶妈。这个唐奶妈长得很别扭。年纪轻轻的,脸上的横肉就一嘟噜一块的了,于是便蹙起眉头看了眼陈阿姨,陈阿姨也跟腾海燕做起了相同的动作。唐奶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就按照自己的套路递上了身份证。腾海燕此时被财财的哭声折腾得心烦意乱,草草地看完身份证后对唐奶妈说,那我就管你叫唐姐吧,我们谈谈价钱吧。唐奶妈说,我也不知道咱辽西地区现在什么价,我只知道南方发达地区的价,这样吧,我对折一下,奶一天你的孩子给一百五十块咋样?前提是我要做个钟点工,就是你随叫随到的那种。陈阿姨此时想插话进来,腾海燕用手势打断她对唐奶妈说,行行行,你快奶我的财财吧。唐奶妈说,好。你等下,我渴了喝点水。于是就把手里的大号饮料瓶子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腾海燕看着瓶子里装的也不是水,浑浆浆地泛着乳白色,就说,你喝的是什么呀?唐奶妈说。大妹子说句心里话。水我喝不习惯,只能往里面掺些饮料了。喝完这浑浆浆的水后。唐奶妈提出要去洗手间,说,奶孩子得需要时间,我把自己打扫干净喽。
在唐奶妈去洗手间的当口,陈阿姨对腾海燕抱怨说,这人长得也太不好看了,小心别把咱财财给奶丑了,你知道吗?吃谁的奶长大了像谁。这一说不要紧,腾海燕就着急起来,真的吗?陈阿姨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可咋办呢?现在财财饿得都不行了,也不能打发她走呀。此刻洗手间响起了冲水的声音,要不这样吧,陈阿姨就把嘴凑到了腾海燕的耳边。
现在,唐奶妈把财财抱到了怀里,正低头专心解着自己的衣扣,陈阿姨拿着一张挂历纸从卧室里走出来,对唐奶妈说,大妹子,请你理解我家主人的心情吧。说完这话,陈阿姨看了腾海燕一眼,腾海燕的脸上一下子就涂满了不自在的表情。唐奶妈抬起头问,咋了?陈阿姨说,这张挂历纸上有个大美人,罩你脸上再奶孩子行不?唐奶妈听到这话突然怔了下,手就开始在衣扣上迟疑起来。可是这种迟疑仅在三秒钟之内就跑得没了踪影,接下来就变得非常坚决地解开衣扣,并撩起内衣,露出了一对饱满的乳房。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后,唐奶妈对腾海燕硬硬地说,呵呵嫌我丑是不?不过我是来挣钱的,我不怕这些,如果你想让她把大美人罩我脸上,那我们的价钱也别对折了,抻直算了,三百块一天,你看行就行,不行我就收拾家伙走人。
腾海燕看看唐奶妈,又看看陈阿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财财的小身子上。此刻的财财对乳香有了一种本能的反应,正张着小嘴一下一下地使劲儿往唐奶妈的怀里杵呢。把个腾海燕看得无比心疼起来,就咬着后槽牙说,唐姐委屈你了,听你的,我们把对折抻直了吧。
财财闭着眼睛吃起了唐奶妈的奶水,奶水很旺,把个财财呛得不时咔咔地咳着。也许是财财嘬唐奶妈的奶水嘬出了她的心事,突然躲在美人像后面抽泣了起来,说,一生下我那个小孽种来,我的奶水就好,要不是我那挨千刀的在外面讨小,我是绝不忍心把孩子扔给他的。听着美人像后面发出的声音,腾海燕觉得这场面很滑稽,也让她很不舒服,前面的美人像在吡着牙笑,后面的唐奶妈却在抽搭搭地哭,有那么一段时间,腾海燕冲动地想叫陈阿姨把美人像撤掉,可一想到自己的财财是个帅哥坯子,真要是应验了陈阿姨的话,将来财财长大了,长成一个歪瓜劣枣的模样,该如何是好呢?
就这样,唐奶妈用自己的母乳开始喂起了财财。到了第十天头上的时候,腾海燕就点给了唐奶妈三千块钱,十天撒出去三千块钱。在辽西地区的消费水平中,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好在甄治国在工资之外有一些灰色收入。还能够抵挡住一阵。而腾海燕的想法却有些谨慎,如果单单为了财财这样下去,甄治国不顾一切地收拉灰色收入,当哪一天被公家抄了个底掉,那也是个得不偿失的事情,于是,就把眼光瞄向了自己,她突然想要开发自己了。
第十一天头上,唐奶妈喂完了财财后下得楼去,腾海燕便心事重重地站在四楼阳台上,她的眼神起初很散乱,可是当她看见走出楼口的唐奶妈后,突然把眼神聚拢了起来,她看到唐奶妈在楼角的一隅点燃了一根烟,并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这一幕让腾海燕一下子坐在了阳台的凳子上,想一个哺乳期的女人还抽烟。这样的母乳怎能保证安全,于是更让她坚定了开发自己的信心。
腾海燕便开始翻起了哺乳方面的书来,想怎样把自己憋回去的奶水再给抽出来,于是她照书上说的。列了不少催奶的食谱,并让陈阿姨照单操作,黄豆炖猪蹄子。丝瓜络炖大枣,还有鲶鱼炖豆腐,这些她吃了不少,虽然效果还不太明显,可是她依然感觉到自己的乳房隐隐地胀起来了。
甄治国的话对腾海燕而言,总是往下坡道上拉,他说。腾海燕。既然你不相信唐奶妈的母乳,怕那里面有乌七糟八的东西,那我们
再找个更好的奶妈行不?我求你现在就不要开发自己了行不?甄治国说这些话时,一脸的苦瓜相。像是心灵遭到了多大创伤似的。腾海燕看了眼睡在婴儿床上的财财,自打财财吃了唐奶妈的母乳后,始终是拉肚子,原本红扑扑的小脸现在已经拉得蓝瓦瓦的了,她一开始就怀疑唐奶妈的母乳有问题,每次来奶财财的时候,唐奶妈都拿着一个里面盛着乳白色液体的大号饮料瓶子,那液体对母乳有没有影响暂且不说,单凭唐奶妈抽烟就够她受的了。腾海燕心想,唐奶妈背后喝酒不?吃一些违禁的药不?这一切她全都不知道,更何况那张大美人已让她多付了一倍的工钱呢。想到这儿,腾海燕就对甄治国说。这几天我通过饮食调解,奶水已回来点了,不过也仅够咱财财吃一顿的,我想以后会好起来,甄治国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做吗?就是放心不下唐奶妈的奶水,以我现在的看法,唐奶妈要尽快辞掉才是,我始终感觉她保证不了奶水的质量,如果你怕我以后的体形变了,那你就再找个我认可的奶妈也行,我也不开发自己了。甄治国说,那好吧,明天我下乡,看能在农村给财财再找个新奶妈不。
第二天一早,甄治国前脚刚走,腾海燕后脚就接到了群艺馆张馆长的电话。通完话后,腾海燕拔掉了乳房上的吸奶器后对陈阿姨说,单位有点事儿让我过去,吸奶器里的奶你再兑上一支葡萄糖喂财财吧。陈阿姨说,那唐奶妈来了咋办?腾海燕说,唐奶妈来了。你不要让她喝自带的饮料,她不是不喝水吗?咱自己给她准备一瓶饮料让她喝。
在群艺馆的排练大厅,张馆长把腾海燕叫到了一边,指着一个正在场地中央跳舞的女孩子说,你看看她跳的摘辣椒的独舞,怎么跳也跳不出你的泥土味儿来,她跳的全都是芭蕾味儿和霹雳味儿,这几天我都闹心死了,辣椒节组委会还是从省城高价请来的呢,腾海燕说,请她来花多少钱?张馆长说,花一万块呢。腾海燕于是在心里就嘀咕了起来,什么破组委会呀,去年我的这个独舞才给我两百块钱的报酬,简直就是个义务奉献,现在可倒好,一下子给人家一万块。张馆长这时说,要不海燕你指导她一下吧,去掉些芭蕾味儿和霹雳味儿,添上些泥土味儿行不?听到张馆长说这话,腾海燕就说,人家是省城来的,能听咱本土的吗?张馆长说,我都跟她沟通好了,她也乐意让你给她做做示范,借鉴一下。
当排练大厅静下来的时候,音乐便响起来了。音乐穿行在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中,那些浮动在阳光里的尘埃,被音乐震颤得已经在按同一个频率跳动起来。腾海燕脱掉了上身的外罩,杏黄色的内衣紧紧包裹着她,她顿了几下脚后,一下子就踩到了节拍上,这之后,她就跳了起来。
腾海燕是个对乐感非常强烈的人,以往音乐每每响起,她的舞蹈动作就会做得非常到位,而现在她却要努力克制着自己,生怕自己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住,于是舞蹈动作一做出来,就总是比过去小了一截,不过这在外人眼里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在旋转腾挪中,腾海燕用余光扫了那个省城来的女孩子一眼,那个女孩子根本就没看她在跳舞,只是盯着自己的一双舞鞋在默默出神呢。而此时的腾海燕并没有想得太多。快一年了吧,我都没有机会跳舞了,我不想浪费这个机会,我要让这个机会验证一下自己还行不行。就这样,腾海燕在舞蹈中感觉自己摘了很多筐辣椒。双手火辣辣的,双眼火辣辣的,望一望头顶上的太阳。也变得火辣辣的了。腾海燕忘我地跳着,双手不停地摘着辣椒,摘着摘着,她突然发现跟自己一起跳动不止的胸部,洇出了两滩湿渍。腾海燕在轰鸣的音乐声中抱着自己叫了起来,唉呀妈呀,我来奶啦。
由于音乐声太大,在场地边上跟着节奏摇头晃脑的张馆长只是听到腾海燕叫了一声,却不知道她在叫什么,更让张馆长纳闷的是,腾海燕扔下还没完成的舞蹈动作,穿上衣服冲他一扬手便走了。
腾海燕回到家里的时候,陈阿姨正抱着财财在客厅里来回走着,财财的哭声像是一枚细细的绣花针一样在刺着腾海燕的心,她从陈阿姨的怀里接过财财,边解着衣扣边对财财说,财财别哭,妈妈有奶了,妈妈这就喂你。
现在的财财已经很轻松地能叼住腾海燕的乳头了,这得归于这些天以来吸奶器的功劳。看着财财在使劲儿地吮吸着自己,腾海燕就笑呵呵地跟陈阿姨说,当时我跳着跳着舞的时候,看见奶水都洇透内衣了,跟他们连招呼也没打,就赶紧跑回来了。可是腾海燕说完这话不长时间,财财就吐掉她的乳头又哭闹起来。腾海燕对财财说,怎么了财财?难道妈妈就这点奶水吗?妈妈的奶水很多的呀。
其实腾海燕的奶水还真就那么一点,跳舞的时候,因腾海燕身体发虚,又长时间弯腰表演摘辣椒的动作,所以身上出的汗都聚到了乳房上,于是就洇出了两片湿渍。腾海燕把一个奶嘴放到了财财的嘴里,财财一下子就不哭了,在那儿呲呲地嘬起了空气,这让腾海燕的情绪很低落,便问陈阿姨,唐奶妈来了吗?来了,喂完财财就走了。那财财怎么还闹呢?陈阿姨说。我不让她喝自带的饮料,她也不喝咱给她备的饮料,自始至终都是气烘烘的。腾海燕一下子就提高了嗓门说,她那饮料有问题,我们不能再让财财吃她的母乳了。说完就抄起电话给甄治国打了过去。
此时已近中午时分,甄治国正坐在大凌河边上的一个农家乐饭店里喝酒呢。甄治国说,腾海燕,这里的鸭蛋黄通红通红的,这里的小笨鸡炖蘑菇真好吃,这里的鲫鱼从大凌河一打上来就下锅了,鲜死个人呀。腾海燕打断甄治国说,你别跟我说这些,我问你那里能不能找到奶妈?甄治国一上午忙得把这件事都给忘了,经腾海燕一提示突然想了起来,就捂着电话问起了桌上的人。腾海燕在等着甄治国电话的时候开始啃起了猪蹄子,这是她今天啃的第二个了,她想在以后的几天里每天都要啃上三个,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奶水给啃旺了。过了几分钟时间后,甄治国在电话那头叫起了腾海燕来,他说,奶妈没有,附近一个村倒有一户人家的媳妇才生了小孩儿,我让他们电话联系了,说可以商量商量。
腾海燕擦了擦油手,把夹在脖子与肩膀间的电话拿下来,对陈阿姨说。走,抱上财财,我们去农村给财财找奶吃去。陈阿姨乍着两手说,这么急着就去呀?腾海燕说,陈阿姨你不知道,甄治国办事拖拉,等他把奶妈请到家财财不得饿完了呀。
若像以往,腾海燕坐车出去是最喜欢看农村春夏秋冬的四季美景的,每一处美景都会引来她嗷嗷叫上两声,而现在,她却顾不上车窗外面的秋景了。苞米长得啥样,高粱长得啥样,树叶子掉了多少,这些都被她的眼睛一带而过,她始终是一边跟甄治国联系一边指挥着出租车往那个村子里开,好在村子离城区不远,仅用一个小时就到了。
叫梨花的小媳妇长得白白胖胖的,浑身上下打扮得干净利落,她一看见财财就喜欢上了,就抱到怀里不由分说地奶了起来,把个腾海燕感动得差点掉下了眼泪。
甄治国对梨花的婆婆说,大姨呀,没办法呀,现在的奶粉没法吃了,我老婆又没有奶
水,只有你儿媳妇能帮帮我了。
腾海燕对梨花的婆婆说,大姨呀,我们之间的价钱好商量,只要你儿媳妇把我的财财喂饱了,你给个价就是了。
梨花对婆婆说,妈呀,我离不开咱的小宝宝,你让他们走吧。
婆婆对梨花说,梨花呀,你娘家爹下井砸坏了腰线,正等着钱用呢,这个家又帮不上你什么忙,人家主动给咱送钱来了,你说能不要吗?
梨花就嘤嘤地哭着点起头来。腾海燕进屋来看着梨花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在哭,就问,怎么了这是?梨花的婆婆说,唉,梨花一开始还好好的呢,真要拿定主意上你家去,就舍不得我小孙女儿了。腾海燕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都刚刚做了母亲,那种母子间连着筋的感觉太强烈了,于是就说,要不让梨花抱着孩子一起去我们家吧?梨花的婆婆说,不用了。梨花有个双胞胎妹妹,叫杏花,就在后山住,我们两家离不远,她们脚前脚后都生了孩子,就让我小孙女吃她姨妈的奶去吧。梨花的婆婆说着说着就转移了话题,怎么你们城里女人咋都这样呀,生完孩子以为就啥活儿都忙完了吧?看看遇上眼下这个事,抓瞎了不是。腾海燕说,是呀大姨,我现在正吃些催奶的东西呢,可越着急奶越是下不来,这可咋整呢?梨花的婆婆看着腾海燕摇起头来说,你看看你的身条。比我家梨花强多了。腾海燕前后左右看了一下自己后,就憋住了一口气,恨不得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身条给憋粗了。
梨花的婆婆转身去了闲屋,拿出一把什么植物的根后。对腾海燕说,给,这是我们当地女人坐月子下奶用的好东西,你回家熬水喝,你的奶下来了,就能把我家梨花替回来了。腾海燕皱起眉头看着这把植物根,这时梨花轻轻地说,姐,这东西挺管用的,你试试吧。
因为梨花不需要用美人像遮住脸部去喂财财,当腾海燕说出了一天给梨花一百五十块钱时,梨花的婆婆听在耳朵里,要不是手扶着炕沿,就差点坐到了地上。咋给这么多钱呀?腾海燕说。大姨,给梨花这些钱是很正常的,她来回的车票我还要给报呢。正说话间,腾海燕的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是唐奶妈的,就接了过来,唐奶妈问,家里怎么没人呀?腾海燕就说,唐姐,我在外面请了个住家的奶妈,正准备接她回家呢,明天找个时间我们把账结了吧。这之后。唐奶妈什么都没说,就关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腾海燕就跟唐奶妈邀了个时间地点,把欠她的钱送了过去。一回到家里,正看到甄治国在收拾提包,陈阿姨从衣柜里在给他一件件地往外拎着衣服,就问,你不上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要出差?甄治国说,嗯,跟出差差不多,去浙江温州挂职锻炼两个月,你老公我现在已经是后备干部了。
甄治国一走,腾海燕就更加快了开发自己的进度,她将那把植物根熬成了一锅黑乎乎的水咽下去,还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起来了,她的体重就像是加了砝码一样在疯长,这种疯长的结果是,她的奶水终于保证了财财的全天所需。
梨花要走了。腾海燕看着现在已处得亲如姐妹的梨花说,那我抱着财财送你回家吧。梨花说,不用了姐,你刚上班,看上去也挺忙的,新工作你也得适应才是呀。腾海燕就笑了,说,梨花,你还担心起我的新工作来了,我的新工作没什么硬指标,就是去我们群艺馆的创编部编点小戏啥的,编不出来就拉倒。梨花看着墙上腾海燕的舞台照说,姐,就是说,你以后再也不跳舞了呗?腾海燕拍着自己身上的脂肪说,梨花,看我这体形今后还能跳舞吗?说完就仿着墙上自己的舞台照摆了个造型,梨花来回看了两眼墙上墙下的人后,扑哧一下子就笑了,笑完了就低下头没有了言语。腾海燕走过去说,怎么了梨花?梨花就抬起头说,我感觉姐还是挺遗憾的。腾海燕就抱住了梨花。她们都把眼光放在了婴儿床里财财那张胖胖的小脸上,过了好一会儿,腾海燕才说。梨花,姐不遗憾。看着这个小家伙姐就不遗憾了。
腾海燕感觉现在的日子已经正常起来,自打问题奶粉事件出了以后,只有到现在才是她最舒心的时刻,财财每天都在健健康康地成长着。陈阿姨也是每天都把屋里屋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有时梨花把电话打过来,心里就暖暖和和地燃起一盆火了。
有一天夜深,看着财财躺在婴儿床里酣睡的姿势,腾海燕曾经绷紧的每一根神经唰地一下,全都变得柔软起来,像毛毛草抚着她的脸颊一样舒服。甄治国打过电话来,说。腾海燕你上网看看我吧,我都在外面挂了一个多月了,我要看看老婆的体形变没变。于是腾海燕就接收了甄治国的视频聊天。甄治国在那头喊转转转,腾海燕就站在视频头前转了起来,当她坐下来想问候一下甄治国时,却发现那头已关了视频链接。腾海燕一下子就靠在了椅背上,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