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
美籍华人学者,著名文艺理论家,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世界语言文学系教授穆爱莉日前走访哈尔滨,这是她在中国第35个驿站,她想用她的思想和世界性的眼光丈量小小说在中国大地上的土壤。使其更加丰实奇葩更加茂盛进而百花齐放。
在她采访我的过程中,我把我对小小说的一些基本想法、势态和展望交付于她,和她共讨商榷小小说的现在与未来。还小小说一个本来清新亮丽明媒正娶的公道。并诉诸于笔端,在这里奉献给广大读者和多少年来一直关注我的老师与朋友,也借此机会表示我深情的不折不扣的谢意。
写小小说一直是我一生的最爱。不论我写多少中短篇还有长篇,我都不会停止小小说创作。因为它不但滋润和提升了我,还塑造和试探了我艺术的腕力,耐力,包容力,还有爆发力。它的技术含量和浓缩的精华在某种程度上考验和驱动了我,使我在没有思路的情况下峰回路转一路兴高采烈打马高歌。完成了小说创作道路上的“由处女到妇人”整个人成长的心智历程。
艺术永远在和我们的智力赛跑和较劲,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夺着我们的才华和智慧,让每一个字节每一段文字都来自心灵的储藏和震颤,没有半点的不敬和私下逃生,每一次从心灵底层喷薄而出的熔岩足以让我们的灵魂地动山摇,由此而进入一种陌生的难以自制的快乐和癫狂,我用小小说这种形式找到了启开我内心的钥匙,找到了中短篇小说及长篇创作共同拥有的原始之初,开动它时我没忘记我们共有的艰难依恋与赴死求生,得到时我没有忘记壮大自己和来日方长。
曾经在黑龙江青年作家班的会议上。我对小小说做了公正的评价,否定了小小说不是文学的阔谈和不负责任的弃之如敝屣的论调。我们的母亲在艰苦的岁月中生下她的四个孩子——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和小小说,她含辛茹苦地喂养他们不是为日后的背叛和反目成仇,而是让他们承载人类的传统和继承自己门类的精髓与足迹,让他们有朝一日屹立于其他文体之上,让他们以弱小却相濡以沫的情怀感恩人类永不停歇的奋斗。因此我不能把母亲最小的孩子视为不是他们的兄弟姐妹,抹杀他们共同的出处和筋骨亲情,况且这个最小的也曾以他微不足道的体温传递过温暖,在那寒冷的岁月中,他的“七根火柴”下大家都曾得以坚持到天明。
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的灵魂不能不面对自己,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现今的强大而遗弃过去一些时光的拾零,当日子的光环五颜六色眩晕着我们,当我们的生活在纸醉金迷中陶醉,里面包容的情感正以它纯情的挽留和呼唤成为我们又一次出征的集结,集结号的吹响依旧明亮悦耳动听而纯粹,成为人类小说史的义一次进步与升华,我们就更不能不对此无言以对。
这种长期的不能释怀让我加深对小小说创作的敬重,其实细心的读者会在我的作品中发现一个秘密,那就是我的小小说有时就是我短篇小说的第一章,我的短篇小说正是我中篇小说的第一章。我的中篇小说也许就是我的长篇小说的第一章。如此说来他们浑然一体,天造地设,如出一辙,更证明小说母亲的包容并蓄与珠联璧合。
说起小小说我不喜欢它框架的干瘪和简单,不喜欢它的单一和形单影只的骨感。往那里一站。我愿意看到它相对饱满的身躯,让人一看就说:嘿,你们看,这是他们最小的兄弟!而他壮硕的体态和风流倜傥的风范,绝不亚于其他文体的献媚与风骚。
自从2004年涉足了小小说创作,到现在美国《国际日报》能全程转载,及各种媒体对我作品的承认,我可以破例却又小心地说一句,我一直在用我的微不足道悄然改变着中国小小说原有的奉行,我力图打破它固有的平静和呆板,来一次以弱小抗衡集体阵营的执著爆破,否定小小说不能负累的坚持和强硬,用我的情感和笔触及大众喜欢的叙述方式,为小小说原有的形态做着涂改和订正,而在一些期刊、选刊的帮助和认可下,这想法也正以合适的方式颇为大众所喜爱。
这就是增加小小说文体的丰腴和美丽,力量与厚度,姿色与风貌,使其成为有血有肉七情六欲俱全的健康兄弟,我想这是我应该努力去做的奉献,也是每一个热爱小小说的人都应该努力去做的奉献。人活着总要为这世界做点什么,尽管有时世界不需要我们,但这没什么,山不过来我们就过去,我们祈祷时,所有的东西都是佛。
我想这是我使命般的改变和整合。世界给予我们相通的道理,这就是一旦它接受了你,就等于承认了你,承认它的领域之中有你这样一个门类。我正是为这种门类做着不懈努力的人,我想这是我对小小说最虔诚的投入、完善与补充。一次情有独钟的最完美无暇的别致恋情,我更想让它成为我对人类小说文体的一种建设性关照和反叛。
小小说在写法上颇为讲究,它的一招一式充满着机巧和灵动,它精工的笔调培养了它滴水不露自圆其说的能量,它像一个守口如瓶奉公守职的汉子,从不多说一句也不少说一句。总是恰到好处地让它的每一句话都有着精细的打算和分量。它的铺垫与展开都经过了慎重的思考。它迈腿之前都是事先找好了方向,它仿佛知道自己没有闲情和时间与兄弟们争宠,总是让自己在保持热能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给世界余热和光芒,完成它最优美最得心应手的痛快和充实的旅程。
纵观小小说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推崇“藏”,也就是故事背后的故事。我在写《少年》时连我自己也对它的这一主张佩服得五体投地和俯首称臣。《少年》不过是写一列奔跑停留不下来的火车。它的速度让它要在一小时内会发生碰撞与爆炸,所有车上的人都在慌乱中写遗嘱,只有一节车厢内的第五包厢没有任何反应,这个包厢里共有三个人,一个牧师。一个老板,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少年。
前两位不慌张是因为有他们的底蕴,而少年不慌张作品里没做任何表述,但这确实成为读者心中放不下的疑问。少年当时是翻着卡通画册,听着随身听,摇着小脚丫倚在行李上,毫不在意人们的惊恐与吵闹,平静而不受纷扰地进行着自己的一切。牧师这时在安排自己的后事,他给自己的老伴打了个诀别电话。他怕惊吓着眼前的孩子,没有把事情说得公开和严重,他只平静地对老伴说,晚上唱诗班的课你替我去上吧,重点还是那首《同心掰饼歌》。我顺路到另一个城市去。这件事拜托了。每晚的时间不要改变。
年轻的老板也给自己的爱人打了手机,他也怕吓着眼前的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把最后的遗嘱说得比牧师还含蓄,他对爱人说。饭锅里的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穿戴该发下去都发下去,有病也要挺下去,怎么难也要挺下去。这是他和妻子最后的暗语,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
那么孩子到底知不知道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呢?如果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稳重而不顾生死呢?是否真的不懂眼前灾难的分量呢?这个疑问直到火车排除危险停了下来,一切才浮出水面真相大白。这源于列车长尤放的到来,满面红光的列车长尤放在万众欢呼中走进了第五包厢,他的出现让一直忙着做自己事情的少年一跃而起,少年的一句话刹那间道破了天机,少年说:
爸爸。我就知道你准是英雄!一语中的的效果让我们看到尤放曾排除过众多的艰难险阻,孩子对父亲的准确估价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列车长长期戎马生涯的形象跃然纸上,而孩子超出常人的处事不惊反衬着我们人类不可估量的超负荷承受能力。是什么使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如此这般,其实就是父亲的英勇业绩给了他无尽的底气。
所有的这些我都不是在作品的正面交待的,为了作品的含蓄,为了小小说最应该恪守的规矩和范畴。叙述时我没做任何表述和争取。都是集中在作品最后那一抹阳光的毕现,由它的照耀衬托所有冰山下的故事。说到这读者肯定会问,那么牧师呢?老板呢?少年知不知道他们一直在精心照顾着他呢?
小小说没有闲笔,它的紧凑和目的让它从来都吝啬自己的行径,在作品的结尾我没忘记对读者做个合理的交待:孩子在被父亲抱出车厢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过头。对愣愣地看着他的两个人说。多谢一路关照,可是牧师,你知道《马太福音》第29章最后一条是什么吗?牧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来不及思考就摇了摇头。少年说,我来告诉你们吧,是向前向前向前!少年的小拳头在空中不住地摇撼着。
列车长把儿子抱走了,车厢空了起来。半晌。年轻的老板问牧师,他说的对吗?牧师回答。他说的对极了,但是《马太福音》只有28章,没有29章,也没有向前向前向前。
如此的结束和艺术渲染力让我十分满意。它除了表述孩子一直以来的坚定信念,也为小小说的“藏”做了很好的诠释。当然聪明的读者还会想到另一层意思,就是少年为什么总是有机会跟随着父亲?为什么对父亲的工作能力那么了解和坚信?如此问题就更是作品背后“藏”的深厚,这不用猜测。列车长身后肯定有个不幸福的家庭,或是一个比他更有事业心的妻子,这就随读者去想吧,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愿意怎么描画就怎么描画,愿意怎么触类旁通就怎么触类旁通吧。那是你们的权力,读者的权力,而促使读者的想像力发挥到极致却是我的责任,因为好的小说家,他必须有统领全军的能力,他指挥着作品及读者这千军万马,实则是个不可小视又不许败退的战役。
小小说,它是一件精美和不褪色的华服,它的技术含量是其他作品不能等同的,这就像它是最小而最受疼爱的位置,其他兄弟姐妹不能取代一样,而这技术含量的概念又不是表面意义上的技术操作,也可以说和技巧没多大关系,或者说关系不是很密切,这个命题看上去可能不太能被人所接受,但其中的寓意只有真正的小小说操纵者才有切身体会,写小小说这么多年,我可以把我的一点私密的心里话交付读者,那就是,小小说的技术含量是小小说作家生命的喷射,而并非纯技术的设置,也愿意以一句不当说的话在这严肃的文章中冒犯读者一次,那就是,小小说的技术含量与生命喷射的关系,就像真正的情人和性没有太大关系一样。这似乎不太让人痛快地理解和认同,因为两者一直以来就被彻底地混淆和依偎。它们那么雷同和相近。那么直逼事物的本质及人的灵魂的深层,但深入探究,它们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真正属于生命的东西是生命中的流淌和喷涌,它没有岸边和拘束,没有任何人为的迹象和刀削斧劈,太多的技巧太多的目的,都不是生命最后的不可遏止的狂突奔涌,这个过程的酝酿一直到展现,是小说家之间最大也是最后的差异,同样都是同等的学识,同样都是同等的创作经历,同样都是同等的生活环境,同样都是同等的生存土壤,滋生的果实却千差万别良莠不齐雌雄难辨,小小说则为这一伟大的运转做了最高超的最成功的准星。
我在复旦上学时我的老师陈思和曾和我们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你们虽然写中短篇。但我提倡你们一定要先写一写长篇,哪怕不发表也要先写一写长篇。现在我明白了他的话,他是告诫我们要荡开我们的笔触,要让我们的笔像横扫文学天空的彗星。在浩渺的自己的创作空间中有徜徉之地。所以在这里我还要对广大读者推介小小说的另一种天空,我要对你们真诚地说一句,写小小说没有中短篇的基础并非能写好,只局限发表一些篇章而不能长驱远行。即使能远行也不能精粹并篇篇籽粒壮硕。陈思和是著名文艺理论家,他用他的思想概括了艺术创作的精髓,所以我要告诉大家,想做个优秀的小小说作家,中短篇长篇也要出类拔萃,否则在这条路上你的起点离终点不会遥远,这没有任何的反驳与争辩的余地。
小小说的临门一射曾让我乐此不疲,他的技巧的高超永远大于他的兄弟姐妹,中短篇创作中你可以用其他的美丽打扮你的人物和岁月,而小小说它就像和母亲撒娇时专门有打动人心的绝活儿,这就是它最后的临水一照和惊鸿一瞥。
这和我的为人及行为准则分不开,我喜欢它的风貌实则是因为它帮我如何做人,一般来说对人和事我总是不愿涉猎太深,生活中的我总是蜻蜓点水保持自我心境居多,总是心在高处双脚着陆与大地一起行进,而我又时刻愿意我的内心同世界平视,也愿意把我的精彩毫不隐藏地交付芸芸众生,于是小小说便毫无阻挡地和我的个性合二为一,惊鸿便成了我行走在世的一道图腾和一个非执行不可的法规,小小说的结尾也自然而然成为我寄托所有人生理想的巢穴与窠臼。
纵观几年来走过的创作道路,应该说辛苦异常人马俱疲,日新月异中夹带着险象环生,这个月月初的某一天早晨轻风骤起,我为我历经四年创作的100篇小小说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对作品而言它们可能不是这个世界最好的,但却是我最尽力最费尽心智的,它们也可能不是我最美丽最得意的果实。却是我最精心呵护和最呕心沥血的足迹,它估测了我半生创作的深浅和才华的成色,也为我重新开始的帆船加足了马力,而那一刻我行走在我漫长的上班路上,恰好云鸟停步。草木葳蕤,万物峥嵘,心绪缱绻中我感慨万千也万般凝重,带着这种复杂、劳顿还有伤感的咬噬,我给我最好的朋友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心中的快慰与欣喜,苍凉与哭述,那条短信发出后,我知道这个世界有人第一个看到了我出征的旗帜。
日前穆教授的到来无疑会为中国的小小说在世界文坛争得一席之地,这诚然是我盼望和翘首以待的,同时我也希望中国的小小说不再以它的孱弱与幼小跻身于同行之中,不再因以往的价值标准存活于人们眼底最不起眼的角落,我愿意它强大无比而著作等身,愿意它繁花似锦而高奏凯歌,愿意它别致的英姿再一次与它的兄弟平分秋色,共同拥有不尽的妖娆与娉婷向世界开放般展示。
曾经是我的梦幻的小小说,曾经把我的迷恋拉人癫狂峰顶的小小说,曾经把我的膜拜叩首在朝圣路上的小小说。我要对你说一句,你是我永远倾情永远爱恋永远不败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