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与冒险中造就的诗歌传奇

2009-04-07 03:24
文艺评论 2009年1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语言

刘 波

一、烈酒与行走的青春反叛

在20世纪80年代那样一个“连空气和阳光都分行”的时代,作为第三代诗歌运动的倡导者和领头人,李亚伟和他的诗歌朋友们一起,用行走和游历的方式。完成了当代中国转型时期先锋诗歌疯狂的语言之旅。当行走从20世纪80年代的激进与反叛变成如今的边缘行为时,李亚伟的诗歌也从当年的激进中悄然退出,而进入到另一种舒缓的氛围,这种回归并非逃避。而是它完成了过去身体上的行走使命,开始了另一种精神上的征程。

行走与反叛给李亚伟带来的,不仅是一种年轻的活力,也有他对现代性的迎合。他以自己的放纵,重塑了当代先锋诗歌的征程,灵与肉的敞开,生与死的消解,都在其诗歌中被轻逸地抒写。生命之重化为一次次巧妙而又温和的较量,并与人生命运进行了对接。这种对接,是诗性之人的归宿,也是李亚伟在拒绝沉入俗世的挣扎中所探寻的真相。“我心比天高,文章比表妹漂亮,曾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写作和狂想,试图用诗中的眼睛看穿命的本质。除了喝酒、读书、听音乐是为了享乐,其余时光我的命常常被我心目中天上的诗歌之眼看穿,且勾去了那些光阴中的魂魄。那时我毫无知觉,自大而又疯狂,以为自己是一个玩命徒”。于此,我们听到诗人表达了真诚的告白,我们也看到诗人曾经历过的那些疯狂岁月,我们还能感触到诗人在生命本能驱使下的率性所为,这些都是在时代的行走中,所完成的个人诗歌史。

从李亚伟早期的莽汉诗歌中,我们多少能够看出他冒险的姿态和在其中所渗透的一脸坏笑。他以性情中人的率真,写出了一代“莽汉们”深藏在骨子里那种“无礼”的“恶”。李亚伟曾经说过:“‘莽汉主义重要的一面就在于此,它就是中国的流浪汉诗歌、现代汉语的行吟诗歌。行为和语言占有同样重要的成分。只要马松还在打架和四处投宿,只要马松还在追逐良家女子以及不停地发疯,只要马松还在流浪,莽汉主义诗歌就在不断问世。”“莽汉”诗人们以流浪的方式。在过去的时代抒写着行为的张扬与精神的批判。很多虚伪的文化在他们的诗歌中瞬间瓦解,很多先前的规则在他们的诗歌中坍塌。至少,在朦胧诗之后。李亚伟的创作以青春的体验,适时地铺就了先锋诗歌的前行之路。

我的历史是一些美丽的流浪岁月/我活着,是为了忘掉我/我也许将成为一个真正的什么/或不成为真正的什么//我活着。只能算是另一个我/浓茶烈酒女朋友/我成为一个向前冲去又被退回来的斗士/我也许是另外的我、很多的我、半个我/我是未来的历史,车站另一头的路/我是很多的诗人和臭诗人/我是文学青年/我是假冒的大尾巴驴/我有无数万恶的嘴脸/我绝不是被编辑用钳子夹出来的臭诗人……

——《我是中国》

这似乎是诗人在颠狂状态下完成的诗作,它带着委屈、不满、质疑和絮叨,以及那种歇斯底里的焦灼、自我纠缠的脆弱。一个诗人在流浪之路上冲撞、逃离,这是20世纪80年代的独特景观,他充满矛盾。勇往直前,毫无目的,竭力寻找“在路上”的感觉。如果说这种“垮掉派”的作风构成了李亚伟的书写方式,那么他对抗现实的真相,就是在焦躁与无聊中超越颓废,在不甘与狂妄中与生活周旋,直到最后无法认清自我。诗人在自嘲的同时,也嘲讽着他人,他需要这种颠狂来为灵魂争取一个安宁的所在,也需要在不断的冒险中,重构另一个想像化的自我。

2006年4月,历经商海十多年的李亚伟从北京来到广州,在第四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之“年度诗人”获奖演说中,他平静地道出了自己心之所想:“我刚刚开始写诗的时候,就有一个信念,我认为诗人没必要写一万首诗,但必须行万里路,要去会见最强硬的男人,也要去会见最软弱的女人,要把他的诗歌献给有头脑的敌人和没头没脑的爱人。也就是诗人应该和生活发生不可分割的关系,这样才有希望写出更加宽远的生命感觉。”由此,我们可以获知。行走和书写是李亚伟生命的主题,它支撑着诗人在凡俗的社会生活中,能感知诗歌的美妙,而在世界越来越物质化的背景下,能获得精神境界的提升。这或许才是李亚伟一直钟情于诗歌,而又不断地四处行走的原动力。就像他在写于1986年“醉酒的诗”系列中所表现的那样,女人、烈酒与诗歌的中心,有效地对应着行走、打架和狂欢的场面,那是一种真正投入了生命激情的写作,感性却不乏力量,真实却不乏尖锐。

“饮酒狂欢,浪迹天涯”是李亚伟“莽汉”诗人本色的真实再现,同时也是他作为一个语言狂热主义者,在膨胀的分行文字中所倾注的全部情感。在酒色中+为诗歌寻找现实的精神空间;在行走中,为自己的灵魂抒写捍卫理想:在反叛中,为先锋诗歌的现代性启蒙注入一份鲜活的力量。这一切,虽然都是历史和现实的景观,但它们都在李亚伟对语言和想像力的全面建构中获得了定位,这也是他于商海十多年,而后在新世纪的复出所作的准备与积淀。

二、天才与个性化的语言冒险

如果说青春期的行走、酒色与反叛是诗歌行为方式的一些重要内容,那么语言作为这些内容的载体,在李亚伟的诗歌中所扮演的角色,则不容忽视,它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内容本身,而跃居其诗歌的制高点。在那些狂放恣肆的词语拼接中,我们看到李亚伟将汉语言经营得异常精彩,那些冒险的语汇转换,新奇而富有超现实的意味。尤其是在那些流畅的诗句中,彰显出诗人极具个性化的艺术智性。其诗歌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色彩,时而温情,时而强悍,时而超然,时而深邃,隐秘而繁复的诗意,随处可见。

戏剧性的语言,是一种优秀先锋诗歌本质的体现,它在强调精确的同时,也容纳暧昧,李亚伟在其诗歌中对此兼收并蓄。现实的荒诞恰恰造就了诗歌语言极端的超现实。这是他洞开诗歌经验的一柄诡秘之剑。墨西哥诗人帕斯曾说过:“诗歌创造是以对语言施加暴力为开端的。”而对于“莽汉主义”诗歌的语言策略,李亚伟则又有一番激情而又不乏形象的言说:“莽汉诗歌最明显的倾向就是粗暴语言,其诱惑力一边来自撒旦,一边来自上帝,它既是美神义是魔鬼,而且更多的时候是和魔鬼乱来,因为美神已在酒馆、树下被彻底地亲够了,因为莽汉主义并不主动扎根于某一特定的人文景观,它扎根于青春、热血、疾病以及厚脸皮中,莽汉主义的最大愿望就是要翻山越岭,用汉字拆掉汉字,要大口大口吃掉喜马拉雅山。”可以说,拆解与拼接是李亚伟诗歌语言最基本的方式。在即将失控的时候,诗人总能在语言滑向极致的边缘处力挽狂澜,有惊无险地将词语过渡到新奇与安稳之中,从而把戏剧性的一幕幕留给我们。

比如,“不要用手摸,因为我不能伸出手来/我的手在知识界已经弄断了/我会向你递出细微的呻吟”(《给女朋友的一封信》);“时间还早得像荷马时代/他理了理旧得发光的外套/一只不知什么时候跟着他的狗失望地看他一眼/朝小巷走去,摇晃着空虚的身子”(《高尔基经过吉依别克镇》);“一个抒情诗人怕风,讨厌现实,在生与死的本质上和病终生周旋”(《妖花》)。这些

诗句都充满了诗人看似随意、实则周密的语言策略,他沉迷于语言的拆解和拼接中乐此不疲,极少落入平庸的俗套。甚至可以说,李亚伟在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绝大部分诗中都有精彩的句子出现,张扬而荒诞的声音不绝于耳,其鲜活的语言创新,让人既感意外,又觉合理,总之,他所力图达到的,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

有学者曾经指出:“诗的语言不是把人们感觉到的东西表达出来,而是通过语言的魔阵把不可感觉的真实虚构出来。”像《伫望者》这样切入现实的诗歌,正应合了“语言魔阵”对“不可感觉的真实”的虚构,完全是对诗人与语言之关系的一种辩证抒写,从中可以领略到诗人对语言直觉的敏感:在我们看来错位的词语。李亚伟总能将其对接得出其不意,而又恰到好处,让人读后只能感佩诗人的天才与汉语言的神奇。

如果说李亚伟抒写现实情状的诗歌,是以一种粗野的语言方式还原初始的力量,那么他对古代历史和人物的戏仿,或许会有所收敛,而趋于一种优雅。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同样以风趣的夸张手法,对历史与古人进行了解构,与他那些抒写现实的诗歌相比,语言上更加神采飞扬,而反讽的效果也相应地愈加突出。在《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司马迁轶事》、《狂朋》、《战争》等诗歌中,李亚伟并没有使用那种文雅和知性的语言。而是以现代口语切入历史场景,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戏仿、颠覆与嘲讽。对于这些所谓的“混蛋”诗歌,李亚伟说:“那是一种形式上几乎全用口语,内容大都带有故事性,色彩上极富挑衅、反讽的全新的作品。”的确,很多时候,李亚伟似乎就是在以他“全新的作品”,挑战我们的阅读。而且这种挑战从20世纪80年代的自发状态,逐渐走向了后来的自觉:生命本色皆呈现于语言之中,那种清晰的个人风格,那种魅惑的语言气质,那种时时蛊惑着平常人心的“快活”,在任何时候都显得出类拔萃、意味深长。

李亚伟的诗歌一直在味道上延伸,语言虽飘渺无际,却又不失入木三分的透彻与坚决,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破坏性力量。所以,李亚伟不求在崇高的精神追求中寻找心灵的慰藉。而只求在“自日放歌须纵酒”的语言狂欢中,把握这个时代精神的困惑和丰盈。

三、在想像中重铸极致的诗意

语言之于李亚伟的诗歌,就是其存在的地基,而想像力的极致发挥。则是与语言同构在一起的,共同支撑着诗人在技术之外所恪守的一种反讽力量。李亚伟的诗歌之所以是飘逸而灵动的,是因为他以魔鬼般的想像力,激发出了潜藏在心头的那种豪放与坏笑。从而让我们能真正领略到现代诗歌的逍遥境界。

20世纪80年代的疯狂和叛逆,在诗人们那里成了表达和发泄最痛快淋漓的方式,他们向朦胧诗与政治抒情诗挑战,让诗歌重新回到旋律和节奏,回到想像的艺术本身,以此激发起人们对转型年代生活的怀念与追忆。如果说李亚伟的想像是一种语言冒险的话,那么另一位莽汉诗人二毛的理论,则是一份公开的宣育,他的表达显得更为直接:“诗歌就是不要脸的夸张,天才的鬼想像。”李亚伟三首较长的诗歌《岛》、《陆地》和《天》,就是在一种“天才的鬼想像”下完成的抒写,里面充斥着欢乐、痛苦、悲愤,以及天马行空的幻想,我们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三首自然之物的狂想曲。它们的格调绵密、悠长,有如直面久已远去的阔大景观。

在蓝色的湖中失眠。梦境很远/千里之外的女子使你的心思透明/你如同在眼睛中养鱼//看见红色的衣服被风吹翻在草丛中/一群女人挂若往事的蓝眼皮从岛上下来洗藕/风和声音把她们撒在水边//她们的肌肤使你活在乱梦的雪中/看见白色藕节被红丝绸胡乱分割/你心一跳,远方的栅栏就再也关不住羊……

——《深杯》

通过水杯这样的静物所产生的浮想联翩,是诗人在探寻血性的过程中。所力图复原的生活真相。这样的表达。一方面能呈现出诗歌在经验和想像双重规约下的艺术张力,另一方面也能让人觉察到个人反抗命运既定安排的自我折射。除了这种整首诗都在极致的想像中完成的抒写之外,李亚伟还有很多作品,都或多或少地呈现出想像的独特意蕴和风采。看这样一些句子:“我的青春来自愚蠢,如同我的马蹄来自书中,我的内心的野马曾踏上牧业和军事的两条路而到了智慧的深处”(《寺庙与青春》);“清晨,阳光之手将我从床上提起,穿衣镜死板的平面似乎,残留着老婆眼光射击的弹洞,扫帚正在门外庭院的地面上急促呼吸”(《星期天》);“中午对我来说,是一杆启动把手,我把老掉牙的星期六摇得直抖,星期天因为有星期一而让人绝望,我们要冲过去”(《开车》)。这些在想像中灵感一现的表达,其实暗含着诗人决绝的非理性化哲学,以及打破常规逻辑的果敢。在这些细腻温情与粗俗暴力交织的诗歌中,我们能够充分地捕捉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想像组合。尤其是在诗人后来创作的“航海志”与“革命之诗”系列里,想像的成分更多,更新,每首诗都在抒情化的戏剧性氛围中,让智性和诗意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

诗人于坚一直强调想像力在诗歌创作中的重要作用,他曾表达过这样的观点:“诗歌的价值在于,它总是通过自由的、独立的、天马行空的、自在的、原创性的品质复苏着人们在秩序化的精神生活中日益僵硬的想像力、重新领悟到存在的本真。”⑨想像力的作用已经被诗人上升到了诗歌价值的高度,这或许正应和了李亚伟的创作风格,大气、开阔而又不乏细腻、灵动。

夏天你身材零乱/美得武断/在远方不断地花开花谢/潮涨潮落//而后是秋天/鸟儿患精神病/不堪树梢的现实/你肉体的意图遭到误解//此时月亮露出失身的欲念/美得像你熄了灯的瞬间/任我放进口中或送至刀下/森林充满失去树木的机会/到了冬天/你已合而不露

——《你柔情的软刀》

整首诗都是诗人依助想像力在滑行,穿越各种意外,渐次进入自由的境地,直至尘埃落定。这样的诗歌,初读感觉模糊,细读之后会发现里面潜藏着丰富的内蕴和艺术质感,这是李亚伟诗歌几十年来的价值所在,持续不衰,历久弥坚。

在想像力的极致发挥中,那些“肮脏”的意象被李亚伟巧妙地拼接在一起,屡屡让人感觉有意想不到的刺激。尤其是那些约定俗成的词语,很多人无法再穷尽它们的魅力,但在强劲想像力的作用下,诗人于瞬间就激活了它们,一再交叉、组合,并无限拓展,化平淡为神奇,让突破联结创新。可能有些人感觉不到其诗歌强烈的审美震憾力。但我们能从李亚伟极富想像力的文字中,触摸到诡秘的艺术智性,以及那极致的诗意。

四、回归现实与“寂寞处的响动”

从1992年到2001年,整整十年时间,李亚伟下海,到北京做起了书商,这期间,他中断了写作,我们可以将这当作他的沉淀期,他正在酝酿庞大的诗歌写作计划。在2001年,李亚伟写出了几首诗,如《我飞得更高》、《夏日远海》、《新月勾住了寂寞的北窗》、《无形光阴的书页上》、《新世纪游子》等,这些诗歌似乎暗示了

他回归后的一个高调姿态,他要告诉我们,他一直没有放弃心中的诗神。从李亚伟新世纪的创作来看,一方面他仍然承续着20世纪80年代狂放恣肆的话语风格,另一方面他开始回归现实,寻求表现生活细节的美感。在《我飞得更高》这首诗里,李亚伟通过古人和今人交流,替自己寻找伟大理想的契机。在这儿,李亚伟的理想就是“飞得更高”与“飞得更远”。用语言完成一种伟大的理想,是李亚伟笔耕不辍的重要原因:“我是一个多么成功的人物/我用语言飞越了海峡/我用语言点燃了鸦片/我用语言使娘们怀了孕”(《金色的旅途》),现在,他用语言使自己飞得更高,飞得更远,与宇宙对话,与神灵交流——“我是神仙,在政治和消费里腾云驾雾,我不是物种!”李亚伟经常借他笔下人物之口,表现自己俯视群雄的冲天豪气,因为他不愿意做一个平庸之人,因为伟大能显出开阔的情怀。

李亚伟当年的豪迈与伟大,是红色年代最为有力的反讽,后来,他的沉寂是商业时代最为成功的逃避,所以,新世纪的复出,似乎会促使他回归后在创作上的转变。2001年,李亚伟在保持既有的想像之外,开始关注他所处的社会现实。“我想起多年前的地球上,有一个地方叫北京城,我在城北东游西荡像减肥药推销员,我像是东北来的郭哥,我在一群业余政客们中间闻到了楼梯间寂寞的黑眼睛的香气,我毫不在意社会上偶尔露头的平胸粉黛,我在意的是爱?是钱?是酒?告诉我呵,在人间盖楼的四川亲兄弟民工,人生到底是在哪条路上颠沛流离?”(《新月勾住了寂寞的北窗》)诗歌结尾处一连串的追问。诗人可能无法回答,但通过这些难题,诗人对社会现实也看得更加真切、深刻,更加富有人情味。

2003年。李亚伟曾写下了这样的话:“我喜欢诗歌,仅仅是因为写诗愉快,写诗的过瘾程度,世间少有。我不愿在社会上做一个大诗人。我愿意在心里、在东北、在云南、在陕西的山里做一个小诗人,每当初冬时分,看着漫天雪花纷飞而下,在我推开黑暗中的窗户、眺望他乡和来世时,还能听到人世中最寂寞处的轻轻响动。”作为一个“莽汉”,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和愿望,这是诗人难得的一份感怀。尤其是在北京这样一个诱惑更多、陷阱更大的都市,李亚伟不想再做一个书商,转而回首缪斯,这种纯粹的艺术情怀,并非诗歌复兴前的回光返照,而是诗人内心里仍希望有“寂寞处的响动”。

李亚伟于2003年创作的“东北短歌”系列,是他复出后一次转型的尝试,这些诗在短句子与快节奏里,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可供回味的韵致。现实中的生意冲突与想像中的词语矛盾纠结在一起,让抒写显得真实:“书商”、“客户”、“活钱”、“资金”、“业务”等生意场上的术语。与“人生”、“颓废”、“性感”、“暖风”、“宇宙”等形而上语汇,共同构成了生活的地基,张力更加凸显。《国产黛安娜》、《关外》、《生活》、《客户》、《公司外》等都极富生活气息,与20世纪80年代的那些作品相比,有了一种密实的诗性空间。

我和陈哥、郭哥谈完人生/一宿没话/只有老鼠在沿里数钱的声音/一瓶白酒正帮着满天的星星和人类叙旧//另一哥们马辉,作为个体,他/变成好人时腿脚已整残废/天亮前他像蟋蟀在吉林/伸出的黑社会的天线/嘿嘿还有,东三省在抽烟

——《小酒》

在一个诗歌不可或缺的年代,与一个诗歌可有可无的年代,诗人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面对诗歌时是否还有那份冲动的激情。如今的李亚伟,历经商海十几年的打拼,也能够做到随遇而安了,写诗与生活,总是随着岁月在流转。从以前的横刀立马、天下惟我独尊到现在的从容淡定、世界于我何斯的空灵境界,李亚伟的转变是自然的,同时也承载着他内心那份坚定的诗性品格。轻与重,这两种力量在他的诗歌中呈现出了独特的面貌:语言之轻,抒写之轻,那是诗人在自由想像与活力的渗透下,所表现出的艺术之轻;思想之重,自我之重。那不是一份不堪负担的生命之沉重,而诗人以狂欢化的方式。解构了精神之重。在轻与重的冲突里,有着绵密的张力,二者交相辉映,互显生动。

作为莽汉诗派的领军人物。虽然李亚伟也曾于2006年获得了第四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之“年度诗人”奖,但他的写作依然是民间的,他仍然沉迷于对词语的实验性探索上,仍然流连于对想像的震撼性发挥中,这也是他诗歌创作一直追求的目标。在这样的目标之外,诗人似乎于这个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和以前比较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只要诗人能在保持创造力和想像的前提下。不失对语言和现实的敏感,不失民间立场的纯粹与清醒,我想,他下一步的创新会是个不错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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