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新
并不纯正的起步
“我,为什么做教师?”
我最近在读美国马萨诸塞大学教育学院索尼娅·尼托教授的《我们为什么做教师》,很认真地读,一字一句地将那些打动我的句子输入计算机。以为,这样的笔记之后:就可以跳过这个问题,可以不作回答。
可是,这样醒目的书名——《我们为什么做教师》,从开始读它的第一天起,这个问题就在我心头一直挥之不去。而这个挥之不去的问题,或许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逃避追问自己的。问又何益?早已经是个教师,17年了。一直以为,再不该问自己为什么做教师,而是该问自己怎样做好教师了。
但其实,能够忽略最初的问题么?初念,是否纯正,一定重要么?
《我们为什么做教师》里的21位教师,并不都是“天生就是教书的材料”。他们或许是中途改行的中年人,或许是刚入行的新教师,但他们都认为教书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教书使得他们成为更完整的人。
教书可以帮助自己成为更完整的人?
曾经消沉、沮丧,很多年。那沮丧的岁月里,从来不是完整的人。不是完整的人,是如何面对学生的呢?那个时候,居然从来没有惶恐,居然从来都是理直气壮。
读到鲍勃·阿姆西斯的“异想天开”,他在当了二十多年出色的纪录片摄影师后,突然想当教师。成为人父标志着他进入教育职业的开端,他对家庭教育的兴趣也慢慢迁移到教育青少年上去。于是,他选择了改变生活方向,成为了一个教师。
讶然他这样的选择。
鲍勃是在他成年以后,在大半生都从事了一份自己很喜欢的职业之后,在亲眼所见自己孩子的成长经历之后,开始了做教师。
那我呢?我是怎样开始准备做教师的呢?
其实很惭愧,我本来从没有没想过要做教师。年少时期,也曾经豪情万丈。出色的学业成绩,曾过五关斩六将地代表学校参加不少市级比赛,为当年的母校,一所普通的农村中学,在全市大大扬名了一番。那些峥嵘岁月里,我以为我可以走得更远,大学梦,记者梦,外交家梦,统统可以实现。
而谁曾想,最后的选择是中等师范。没有人要我作这样的选择。只是过于克制的性情,习惯地先体谅自己以外的人,忍痛,对父母微笑着说:“我去读中师。”这样的决定,让那个特意为我争取到苏州高中入学名额的校长扼腕长叹;也让我,这些年,一直对当年的校长、恩师无限愧对。即使是步他们后尘成为他们的同行,想必也不是他们当初希冀的结局。
心理上,何曾做过成为教师的准备?
而这样并不纯正的起步,是否也是我今时今日滞后的缘故呢?
明日继续读,书里可有答案告诉我?
开始慢跑
读到珍妮弗·威尔伯恩《碰巧做了教师》一章,忍不住要笑起来。是的,或许我和我的很多同伴,都是碰巧做了教师。做教师不是我们的本意,可既然来了,不妨也努力去融入吧。
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感觉,用微妙的或者不那么微妙的方式改变他们的生活。这,或许也是做教师的乐趣?
而朱迪丝·考夫曼·贝克在经历了30年的教学生涯之后,在她的《我不确定我想做“教师”》的声明里终于勉强地戴上了“教师”头衔。
我是何时开始发自内心地、甘愿地戴上这样的头衔的呢?
在开始工作的最初吗?应该不是。
那年的九月,不断有旧日同学来与我话别。看着昔日成绩远不如我的他们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在那年的九月启航。而我,在那年的九月,又回到了童年的母校。浓重的悲哀与悲凉痛彻心扉。以后的人生于我,已经是一个没有缺口的圆。这个圆,或许已经囊括人生所有的轨迹了?回来了,就这样,回到了童年的起点?
记忆有些模糊,那做语文教师、当班主任的两年。那两年,如今回首,刻骨铭心的细节太少了。或许只因为自己没有真正地认同自己的专业,仍停留在跑道的最初,没有开始起步?
两年后机缘凑巧,难得的幸运降落于我——带薪、学校支付所有费用、脱产进修、到大学学历进修,学英语。学校历史上从无先例的机遇啊!重做学生的欣喜,终于圆了大学梦的狂喜,让我全然忘却了自己的职业身份,以为自己只是那个菁菁校园里的学子。那几年,整日上课、读闲书,那么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
真的忘却了,自己学生身份背后的教师角色。喜孜孜的大学岁月里,从没有想起过,自己已经是个教师。
然而改变生活方向的兴奋终究要消逝,也终究要走出象牙塔,重回三尺讲坛。只是这一次,成为专职的英语教师,成为当时全市最早的一批专职小学英语教师之一。
不管最初的起步怎样,动人的插曲也已演绎结束。我终究要面对现实,一个农村小学的英语教师,如何起步?
“我生命中的事件像我们所有人的一样,都按照自己的轨迹在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自己发生了改变,我的中心转移了,并且我发现自己处于情感受震撼的那个地方。我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谁邀请了那个人?》中的鲍勃·阿姆西斯有一天突然这样醒悟。他为他的醒悟选择了去当教师。
而我的醒悟,是在哪一天?
大学毕业以后,自以为游刃有余地开始了我的小学英语教学工作。每周21节英语课,居然也不觉得多么有压力。或许,其实自己并没有真正地进入“教师”这个角色,而只是技巧的传授,于一个英语专业毕业的教师,站在小学英语的课堂里,太简单太轻松了。
直到那一天,一个毕业班的女孩子,递给我这样一张纸条:“谢谢您用笑容给我们带来欢乐,我以后也要当一名教师。”那张字条,或许是当头棒喝。我一直以为简单的技巧传授外,其实也有别的东西深深镌刻在孩子的心头。孩子们有可能不记得我传授的英语知识,但我仍然有可能在影响我的学生?
那张纸条,让我开始相信教师的能力和价值;那张纸条,让我在之后一次苏州市的征文中,以《年轻的女教师和<年轻的女教师>》一文获得了二等奖;也是在那张纸条之后,我开始慢慢潜心教师这个职业了吧?
有点滞后的、缓慢的潜入。
珍妮弗·威尔伯恩说:我做教师是因为我相信教育能够带来的影响和认知效果。我意识到即便我可能感觉到教书是一项永无止境的任务,是我将一直在“慢跑”中度过的岁月,我也有机会每天都让孩子们觉得自己是有竞争力的、重要的人。
慢跑?喜欢这个词。在跑道尽头,已经徘徊良久,仍然不能蓄势而发。即使下定决心来到起点,准备出发,也总觉得永远不会达到顶峰。终于起步,别人看来或许我在奔跑,但自己清楚,那只是慢跑。
似乎一切都没有答案,一切没有终点。但真的在保持前行了,在慢跑了,努力想在这个拥有无限挑战与回报的职业中做到更好。
真的知道,生命中充满灰色、晦暗,但是至少,每天我都身处在一个神圣的、对生命充满肯定的地方——教室。
这是我心甘情愿开始慢跑的缘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