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村支书和他未竟的事业

2009-03-31 07:23杨红岩
记者观察 2009年5期
关键词:海潮村支书

杨红岩

“王海潮死了!”得知自己曾经采访过的朋友遭遇不幸,记者大为震惊。2009年2月4日,记者奔向了王海潮所在的村——山西省平顺县虹梯关乡西井山村。

翻越西井山

早在2007年7月初,记者就踏访过这片土地。身为西井山村党支书的王海潮,着一身发黄的老式军绿色公安制服,挽着两个裤脚,端着一碗面条蹲在工地监督道路施工的场景,成了他留给记者的最后印象。

当时,从平顺县城没有直达西井山的公共汽车,记者只能随乘开往棒蛟的车到西井山脚下的库蛟村。那里距离目的地还有近15公里的崎岖山路。 进山的路,像用刀子刻在绝壁之上。垂直的悬崖上,碎石路盘旋层叠、蜿蜒如虹,一侧紧贴崖壁,另外一侧多是无底深渊。此时正值冬季,草木凄迷,禽鸟绝迹,行人罕至,车子孤独地行进在山间。真可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来形容这里的景象。上次走这条路是夏季,山涧雨雾弥漫,山峰翠屏叠嶂,抖动飘摇的车子伴随着诡谲幻化的白色云雾,令人头晕目眩。这就是平顺县境内典型的“三跳路”——车在路上跳,人在车里跳,心在肚里跳。

每日往返于这条路上的公共汽车司机,都会在方向盘下方缠绕几尺红布条,以护佑每次出行能够一路平安。

第一次去西井山是盛夏的下午,车子走了3个多小时,到达库蛟村已是黄昏时分。黑黢黢的西井山高不见巅,雨一阵紧跟一阵地下个不停。这时,返回县城已经不可能,想要上山,大路满是泥泞又沿路悬崖,走小路又怕天黑路滑,失足坠崖。打电话求援,手机又没有信号。情急之下,记者只得向库蛟村的村支书求助。

库蛟村的村支书为记者安排了食宿。次日早上,西井山一名在外求学的学生带着记者,冒雨沿着小路向山顶攀爬。我们步行趟过一大片荒草甸子,来到一座山跟前。驻足仰望半山腰,云雾缠绕,草木葱茏。路在哪里?学生用手中的树枝扒拉一下眼前的草丛,“就从这里上去”。

这是记者走过的永生难忘的一条路:两侧的山峰,高耸绝顶;脚下的白云,时而横扫而过,时而又扶摇直上;人几乎得将身体贴着山石向上爬行,到半山腰回头看,悬崖深不见底,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祖祖辈辈的西井山人就走在这样的路上,住在这样的山上,繁衍生息。

大山阻挡了山里几代人的幸福梦想,也铸就了几代山里人为走出大山而抗争的坚韧不屈的品格。

山上没有水,人们便用扁担从山谷中挑水吃。为吃一担水,常常需要花去一个壮年劳动力近半天的时间。

山上没有砖瓦,人们便用锤子、凿子,将青石山打磨成青石块和青石片盖房子住。

山上没有土地,人们便将陡峭的山体,开辟出来,用碎石块垒成梯田种植粮食。

山里的男人娶不进山外的媳妇,便娶山里的女人。

西井山东西跨越7公里、南北绵亘20公里,有12个小自然庄——5座孤峰和4条深沟中,都分布着人家。最小的自然庄上只有一户人家,居住着兄弟两个老光棍。

“共产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改革开放已经30年了,这里却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这里的群众还在为走出大山作着近乎愚公式的斗争。”2007年4月8日,平顺县委书记陈鹏飞第一次走上西井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他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在西井山居住过夜的平顺县委书记。

历史最终没有忘记这里!千百年来阻梗西井山人一切美好梦想的巍峨大山,终于被一条贯穿天地的通衢大道征服了。这次,车子一直沿着水泥路,盘旋了9周,拐了60多道弯,行进近15公里,直接到达了西井山村委会。

这是几代西井山人战天斗地的精神结晶。《修建西井山至石壕公路碑记》上写道:自21世纪70年代,西井山人民在村党支部书记常石锁、石林才、石达荣、王海潮的带领下继踪接力,30年筑路不止,一条道路于群山中扎显……

踏在水泥路上,看着碑记,记者的眼睛湿润了。王海潮——这位老朋友、老大哥,已经镌刻成了永久的碑铭!

朴实村支书

2007年7月1日,当记者穿过几层云雾到达王海潮家门口时,一位身体稍胖、面显憔悴的中年妇女,用木然的表情说:“他在村委会开会,已经走了3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就是王海潮的妻子。

“村委会在山的另一边。”她说,翻山走小路只要半个多小时,绕大路得走5公里。

西井山村委会是一座建在悬崖边上的石砌简易双层小楼。有人把我们引到了二层的村委活动室。

在一个只有七八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床上、地上、桌边,站着、蹲着满满一屋子人。人群中有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也有20多岁的年轻小伙子。西井山村委会正在召开一年一度的全村党员会议。

但是,记者要找的村支书王海潮并没在其中。有人说:“他到修路的工地了,过会就能回来。”

“海潮回来了!”听见有人在外边喊了一嗓子,记者转身出屋,只见一位身着全套旧式军绿色公安制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楼梯口。还隔着几米远,他便冲记者伸出了双手:“欢迎你到我们山里来!”

他的双手粗糙而有力,头发向后背着,虽没什么光泽,却比较齐整,面容黯淡清瘦,表情显得乐观开朗,没有丝毫拘谨。一条高挽的裤管和浑身的泥巴,使得山中的这位“头号主人”显得风尘仆仆。

中午饭是鸡蛋西葫芦打卤面。鸡蛋和西葫芦是海潮特意安排人从老乡家里找来的,菜里虽没什么油水,对记者来说,这一碗面条却别有一番滋味。

没有太多的寒暄,他端起一碗面条就走向了一处工地。那儿正在以石头为材料新建党员活动室。海潮蹲在工地附近的一堆石材旁,边吃饭边腾出握筷子的一只手指指点点。

“我得去修路工地看看,这两天下雨,柴油运不进来,已经影响了工程进度。”放下碗,他冲我微笑一下表示歉意,然后便匆忙离开了村委会。上午参加会议的其他成员也先后去了筑路工地。

那天晚上,记者和海潮在村委活动室聊天。他告诉记者:“快了,今年这条路就能全部铺上水泥。还有一些路段太窄,打算再拓宽一些,保证所有的路段都达到4米宽,还要间隔着再开辟一些超过4米的路基,不然车辆对开时不好错车……”

盼望道路早日与山外通达,是世世代代西井山人的梦想,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县里的陈鹏飞书记在山上住过,他说这里的自然环境很好,可以开发搞旅游。等路通了,把路灯一直从山下安到山上,晚上全部亮起来,一定是一幅非常奇特的夜景图。”

对于还没有从历史阴影中摆脱出来的西井山,王海潮的理想不可谓不大胆;看一看山上四处散步的连缰绳都不用套的毛驴,不光是西井山人不敢奢望那种华美,就是对于像记者这样的外人也觉得这是一种幻想,起码是一种需要在未来更长的时间内才能实现的梦想。

山里夏日的夜晚凉爽而静谧,月光下的这位农家汉子更像一位浪漫旅人。“你仔细看那个山头,很像猪八戒的脑袋;还有那里,像一尊天然的如来佛头;那里可以观日出,那个山头可以看月落……”看得出,他对眼前的这片大山充满了热爱之情。

最后,他将目光对准了一座山头,久久凝望。“那是一座夜晚的宝塔,要是在山顶上再种一棵松树或柏树,就有塔尖了。”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沉思,那晚,这成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一年后,这座塔山竟成了他的最终葬身之地。

未竟的事业

2009年2月4日中午,当西井山村委会副主任石奎峰用手指着这座塔山,告诉记者“海潮在这座塔山顶上种松树时,从上边坠崖身亡”时,记者一下惊呆了。“他一直说往那里种一棵树会更好看。”2008年3月19日,王海潮出事时,现任西井山村党支部副书记谷怀文就与他在一起。

王海潮殉难的消息,首先震动了整个平顺县。虹梯关乡党委书记王喜平事发后接近凌晨1点钟租车赶到了他的家中;在上海学习的平顺县委书记陈鹏飞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向“留守”在平顺的县长唐立浩写来一封亲笔信:“……惊闻海潮殉职,我深感悲痛。烦请你代为转达我对海潮的哀悼及对他家人的问候,并捎去3000元,聊表心意,以备急需。”

2008年3月23日,平顺县委、县政府为王海潮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全县19个红旗支部书记和四邻八乡的老百姓也闻讯赶来,陈鹏飞书记亲自撰写了一副挽联:“生于斯,长于斯,灵山秀水铸就英魂忠骨,一腔热血为民众;战于此,干于此,殚精竭虑绘成蓝图美景,两袖清风遗后人。”之后,首先在平顺县,然后到长治市、山西省的领导干部都组织开展了向王海潮学习的各种活动。

王海潮用血汗和生命为代价,带领西井山人民,冲出了无电的黑暗,走出了干渴的山谷,开辟了绝地的通途,却留下一个贫穷、破碎的家庭——一位七旬老母、两个中途辍学的孩子和一位常年患病的妻子。

此情此景,令闻者揪心,见者动容。平顺县原县委书记李振华向王海潮的家人捐赠了1万元现金,平顺县的干部和19个红旗党支部书记,以及市里、省里的许多领导干部也都进行了捐赠。

2008年4月20日,平顺县还专门召开常委会研究决定,对海潮生前享受的红旗党支部书记每月600元的补贴继续发放:已七旬的老母亲每月200元,他的妻子每月200元,两个未成年的子女每人每月100元,直到自立为止。

2009年2月4日,记者在王海潮的家中见到了他的小儿子王理清。原来因为家中困难,他被迫辍学在家,如今又被县委安排进入平顺县职业中学读书,吃、住、学杂费等全免。他说,县里已经决定提前给他安排就业。

对于王海潮未竟的事业,平顺县从全县300多位大学生村官中,推选了一位名叫谷李斌的27岁优秀村官做为接班人,继续带领西井山人来完成。

“谷李斌也不是一到我们村就被选为村支书的。他来到我们村,经常步行到群众家中,老百姓都比较喜欢他,村委会的几个人一商量,觉得人家有文化,出去能写会说,所以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推选他为候选人,后来被选举为村主任兼村支书。”石奎峰说。

作为西井山人民的一代领头人,王海潮以自己的牺牲精神换来了西井山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希望,令人遗憾的是,英雄刚刚离开,西井山刚刚起步的旅游事业就出现了波折。石奎峰说,去年打算在西井山先期投资700万元开发旅游的某开发商,实际投资仅有几万块钱。为开发商干活的一些河南农民工,因为要不到工资先后离开了。西井山人在刚刚经历山门洞开的喜悦之后,就受到了来自开发商的无情伤害。西井山未来的旅游事业如何开拓,又成了村民们的一大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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