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美元国际诈骗大案揭秘

纪剑铭

编者按：这是一起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历史旧案。1993年4月，国际诈骗集团成员、美籍华人梅直方和李卓明与国内个别不法分子合谋在河北衡水地区行骗，制造了一起轰动国内外的中国农业银行衡水中心支行（以下简称衡水农业银行）100亿美元备用信用证诈骗案。这一被骗额几乎占当年国家外汇结存总额近一半、堪称建国以来最大的金融诈骗案，不仅震惊了中南海，引起了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震怒和关注，而且险在国际金融界引起一场风波。

此案审结后，除新华社向国内外简要地报道了对有关涉案人员的判决情况外，由于当时的历史原因，本案形成的内幕，国内新闻界未做详尽报道。在改革开放已迈入新的历史阶段的今天，将这一鲜为人知的惊天大案内幕披露于此，除以飨读者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一诈骗巨案对现实仍有着特殊的警示意义。

求资心切行长引狼入室

衡水，位于河北省的东南部，是一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地区，这里酿造的地方名酒“衡水老白干”以其历史悠久而享誉国内外。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因素，这里的地方经济发展一直较为缓慢。衡水农业银行行长赵金荣、副行长徐志国是两位土生土长的金融领导干部，被人们称为“黄金搭档”，责任感和使命感激励着他们上省城跑资金、下基层搞调研，希望可以调拨来资金以解当地农业、经济发展之急需。但由于国家紧缩银根，本行可控制调拨的资金十分有限。

正当赵金荣、徐志国为引进资金犯愁的时候，1993年3月4日上午，赵金荣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王发运。刚过而立之年的王发运虽无固定职业和显赫的社会地位，但他在京城里经常往来于各大金融机构之间，常常能拉来别人搞不到的贷款，能融到巨额资金，算得上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次他经朋友介绍来找赵金荣是想谈成一笔大交易。

王发运一见面就爽快地说：“赵行长，我找您不是贷款的，是给您送钱来了”。赵金荣已久闻他在金融圈里的大名，再加上他又是朋友介绍的，忙把负责信贷业务的副行长徐志国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共同接待这位送钱上门的“贵客”。

王发运介绍了他此行的目的：“我有两个美籍华人朋友叫梅直方、李卓明，他们是美国亚联集团公司的总裁、副总裁。亚联公司在东欧、美洲等地颇有影响，主要从事对外投资贸易业务。目前，亚联集团正在与合作伙伴联合皇家矿务公司集团在加拿大、巴西、独联体等国家开采黄金。另外，亚联集团还是世界石油组织的成员，集团属下有100多个早马石油公司，设在南美洲的委内瑞拉……”

这时王发运转变了话头：“梅总裁、李副总裁都是中国人，他们对祖国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十分关心，我知道二位行长目前正发愁引进资金一事，所以特意来给二位领导商量一下，看有无合作意向。”

外资竟然送上门，赵金荣、徐志国两人心中不禁暗自欣喜，但谨慎的他们也提出了疑问：“衡水农行以前从未开展过引进外资的业务，手续怎么走，银行要承担什么责任，对这些程序上的事情外商有什么具体要求？”

王发运继续道：“引进外资的手续看起来复杂，其实操作起来也简单。国外融资不像咱们国内那样手续繁琐，一般的是采取国际上8家大财团通用的3039备用信用证的方式。只需衡水农行和亚联集团签订一份引资协议，然后以衡水农行名义开出备用信用证作为资信证明。亚联集团公司凭此信用证明从外国银行进行融资，一旦融资款项到位，亚联集团公司将按照引资协议商定的款项，将资金打进来。境外的所有一切融资费用均由亚联集团承担。”

为证明自己所说，王发运从皮包内掏出一份印制精美、用中英两种文字印刷的亚联集团公司开具的《承诺书》。赵、徐二人认真阅看了这份《承诺书》，文中所述果然与王发运所言一致，这一下，他们对王发运的所言深信不疑了。

两位行长生怕好事被他人抢占，便当场拍板。当天下午，赵金荣就以中国衡水农业银行行长的名义给亚联集团公司签发了同意引进资金的函件，并向梅直方、李卓明两位“财神爷”发出来中国衡水农业银行进行融资考察的邀请。

假戏真唱外商衡水行骗

1993年3月26日，融资说客常某、于某以梅直方、李卓明的代表身份来到衡水，和赵金荣、徐志国洽谈有关引进资金的具体问题。为使赵、徐相信其诚意和亚联集团的能力，他们承诺信用证生效后将打入各种项目需求资金人民币20亿、美金5000万，并同意衡水农业银行按信用证总额的5‰收取手续费，同意给中介单位和中介人中介费100万美元……豪爽的承诺、优厚的条件让引资心切的赵金荣、徐志国喜出望外。

1993年3月30日，美籍华人梅直方、李卓明终于来到了衡水市。在赵、徐的安排下，梅直方、李卓明住进衡水市豪华宾馆，并为他们开通了可拨至世界各地的长途电话，安排专车停在宾馆院内，随时听从调遣；为消除语言的隔阂，他们从某学校特聘了英语教员赵永强作翻译。

在谈判桌上，梅、李两人拿出一份给衡水农业银行早已制作好的备用信用证样本，交给赵金荣、徐志国。

经过一番愉快的谈判，双方达成了由衡水农业银行出具100亿美元备用信用证、由亚联集团公司从国际财团贷款打入衡水农行的引资协议。4月1日和2日，梅直方和赵金荣分别在金额为16亿美元、34亿美元和50亿美元的《合作引进外资投资开发协议书》上签了字。

根据协议要求，4月5日，赵金荣以衡水农业银行国际业务部门的名义（衡水农业银行并无此机构，赵金荣为签约而虚设）签发了200份以亚联集团公司为申请人、中国衡水农业银行为开证行、受益人为国外某公司的一年期可转让、不可撤销、到期即付的100亿美元备用信用证。第二天，这200份备用信用证即由李卓明专程赶赴天津以联邦快递形式寄往加拿大维多利亚皇家矿务有限公司。

事隔不久，一份从澳大利亚发来的函件传到了衡水农业银行，函件要求该银行对已出具的200份备用信用证的其中3份共计1.75亿美元的备用信用证进行确认。赵金荣知道，这是国外金融机构对备用信用证的真伪进行考证，便将确认函件交给了梅直方、李卓明，商定如何答复处理。梅直方、李卓明也很快以衡水农业银行的名义制作了确认函回执。

引资进展出人意料地顺利，赵金荣、徐志国暗暗高兴。4月15日，赵金荣从银行调出专车，和徐志国一起陪同梅直方、李卓明赴山东泰山去游玩：一连两天，登泰山、看日出、进寺上香。正当他们一行开心玩乐的时候，一个紧急通知，打破了赵金荣、徐志国正在做着的美梦。

逾权签约骗子身份暴露

4月17日上午，河北省农业银行领导紧急通知赵金荣、徐志国迅速向省行汇报有关引资情况。多年的领导经验告诉他们，省行的这一突然紧急通知肯定不是一个好兆头。

赵金荣向梅直方、李卓明通报了省行让汇报引资情况的通知。当天晚上，他们4个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向省行汇报。从突如其来的通知上看，赵金荣预感到省行极有可能阻止他们正在进行的引资，但眼看大功告成又实在舍不得放弃，于是，他决定采取拖的方式，应付一下向省行的汇报。于是，他要求梅、李二人迅速从国外的反担保银行开出一份反担保文件，以便向省行汇报所用。

4月18日，梅直方、李卓明将一份他们自己制造的、国际上根本不存在的“联合国家共和银行”出具的反担保文件，交给了赵金荣，担保金额为100亿美元。也许赵金荣从梅、李快速出具的反担保银行的文件中悟出了些什么，但此时的他仍心存幻想。

事实上，梅直方、李卓明二人根本不是什么集团公司的总裁，所谓的亚联集团不过是用来诈骗蒙哄外人而专门在美国注册的一个纸上公司。梅直方原是广东省台山县人，1971年加入美国国籍，曾在美国开了一家私人公司专营服装，由于经营不善，公司濒于倒闭。李卓明原籍香港，在美国原开有一广告公司，后生意不佳，将公司卖与他人。同样贫困潦倒的梅、李两人进入同一家国际诈骗集团。

1993年3月初，他们受国际诈骗集团头目的指派来到中国南方大都市广州。在得知国内经济建设使许多单位对资金的需求特别迫切后，他们便以爱国企业家的面目迅速向外界放出风来，说能从国外银行融出巨资。靠搞融资吃回扣的王发运和常某、于某闻讯后很快和梅、李二人取得了联系。

梅直方、李卓明对王发运、常某、于某说出了打算：找一家信誉度较高的国家银行开出信用证作担保，再持此信用证向国外的大财团进行贷款，贷出的款项一部分打入出具信用证的银行，一部分留作自用。王发运等人在大陆人脉广泛，只要帮助联系好担保银行，不仅可以得到一笔数额不菲的中介费，融资最终所获利润可与他们二一添作五进行平分。辗转经朋友介绍，他们找到了赵金荣、徐志国。

自到衡水的那天晚上起，梅直方、李卓明便将自己的行踪向诈骗集团总部进行了报告。此后，他们几乎天天和总部保持着热线联系。梅、李二人就信用证的格式、张数、面值号码，到开证行、申请人、受益人、收件人、传递方式等，都与总部进行了精心设计。

如果赵金荣、徐志国能多出一个心眼，向上级银行或中国银行咨询一下备用信用证的真实用途，那么，梅直方的骗术即可被戳穿。而实际上，直到签约之后，赵金荣、徐志国都还没弄清楚。因为根据中国农业银行有关文件规定，地级农业银行没有权力开展外汇结算业务，开具信用证更不属于他们的业务范围。但令人“可敬”的是，赵金荣、徐志国竟大胆越权行使他们本不具备的权力。

就在梅直方将赵金荣签发的200份总金额达100亿美元的备用信用证发出后不久，我驻外机构在国际金融组织发现了这一疑窦百出的信用证，并立即将情况报告国内。初步调查很快证实，亚联集团公司是李卓明在美国花600美元注册的一空壳公司，根本不具有贷款和还款能力。梅直方、李卓明是一个国际诈骗集团的成员。为查明梅、李在国内进行金融诈骗活动的具体情况，中国农业银行总行和河北分行决定组成调查组对此案进行调查。同时，将此案的基本情况向公安机关做了通报。

5月26日，正在北京参加全国农行工作会议的赵金荣从省行领导的口中得知了上述情况，省行领导特意告诫赵金荣，为防止惊动梅直方、李卓明，请勿将此机密情况告诉徐志国。然而，赵金荣没有听从领导的劝告，转身便瞅机会将知道的情况电话告诉了徐志国。

得知梅、李二人背景后的徐志国惊呆了，但他仍执迷不误，幻想梅、李二人能搞到贷款，弥补声誉。他将知道的情况告诉梅直方、李卓明，督促他们尽快开一份担保函交给农行，尽快将国外贷款打进来。

他也深知泄露情况后的另一种后果，为使自己摆脱失职和泄密的干系，他将一份否定原来给国外的由梅、李起草的信用证确认函的传真稿交给翻译赵永强，让他尽快将这份传真发给国外有关机构，同时，又将要告知梅、李二人的内容写在一张纸条上，让赵永强通知在外地逍遥的梅、李，并叮嘱赵永强发完通知后，切记将条子烧掉。

当天晚上，正在北京做着诈骗成功美梦的梅直方、李卓明得到赵永强通报的情况后，吓得惊出一身冷汗。特别是得到赵永强密报的衡水方面要其发出否认原确认函的消息后，如同当头被打了一棒，他们知道，此函一旦发出，整个诈骗计划就会全部泡汤。

梅直方告诉赵永强：“否定函你千万不要发出去，否则，我们以前的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为了应付徐志国，使赵永强有个交待，梅直方将自己在美国注册的一家叫金辉公司的传真号告诉了赵永强，说：“你就按这个传真号发吧！反正都是外国的，具体情况他们也一时闹不清。”

赵永强明知这是弄虚作假、欺骗国内政府，但仍按照梅的旨意把这个否定函的传真发给了梅在美国的金辉公司。赵永强的行为致使中方挽回损失和信誉的救急举措曾一度受挫。被捕后的赵永强在坦白自己的犯罪动机时说：“梅直方之前曾给我许过愿，一旦引资成功，他可以担保我出国，或在他们公司供职。”

梅直方、李卓明在给赵永强实施完最后的一次骗局后，为防止公安机关的抓捕，他们很快将住宿转移他地，并迅速筹集资金，准备外逃。

恢恢法网戏法者受严惩

几乎就在徐志国泄密给梅直方、李卓明的同时，由中国农业银行总行为主组成的调查组进驻衡水，对衡水农行越权擅自开出的百亿美元信用证被骗案展开调查。

专案报告很快呈报到中央主要领导的案头，中央领导在严肃批评赵金荣、徐志国玩忽职守行为的同时，指示有关部门和司法机关要采取必要措施，避免因越权开出的备用信用证可能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将梅直方、李卓明等诈骗分子抓获归案，依法严惩。

1993年6月17日，《人民日报》在一版显著位置刊登了由新华社播发的中国农业银行声明，宣布由中国农业银行衡水中心支行“国际业务部”名义开出的备用信用证全部无效。这一声明，向国际金融组织表明了中国农业银行的严正立场。之后，在中国警方和国际刑警、金融组织的配合下，由赵金荣以衡水农业银行名义开出的100亿美元备用信用证在一年的有效期内没有发生一起资金支付情况。国际诈骗组织的罪恶阴谋没有得逞。

根据中央领导的指示，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公安部组织的专案小组迅速展开侦查工作。赵金荣、徐志国等一批涉案人员先后落入法网。藏匿在中国境内、犹如惊弓之鸟的梅直方、李卓明在公安机关的全力通缉下，也在北京被捉拿归案。

1994年4月18日，为国内外所关注的衡水农业银行百亿美元备用信用证诈骗案在案发地衡水开庭审理。衡水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以诈骗罪、伪造公文印章罪分别判处美籍华人梅直方、李卓明有期徒别20年和14年，驱逐出境；以玩忽职守罪、泄露国家机密罪分别判处赵金荣、徐志国有期徒刑11年和19年；以为境外人员非法提供国家秘密罪判处赵永强有期徒刑14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其它涉案人员也分别被判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