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小说)

2009-03-29 03:43
翠苑 2009年6期
关键词:表妹

蓝 草

刚领了结婚证的时候,也就是从昌盛镇政府大院出来的时候,申梦兰说:“人家都说,今年是马年,没有春天。”周劲顺嘴说:“马年不行,那就羊年办酒吧,反正法律都承认我们了。”申梦兰的脸红扑扑的,像路旁怒放的美人蕉。

羊年还没到,周劲和申梦兰倒又去了政府大院,离婚。申梦兰的双眼红肿,周劲只低着头不去看她,周劲是狠着一颗心的。

说实在的,申梦兰对周劲太好。她爸不许周劲喝酒,她就藏在小包里拿到楼上卧室里:只要哪天下班早一点,她都要转到昌盛中学看一看,有时打一会儿乒乓球,常常输给体育教师周劲,

周劲也是疼着申梦兰的。申梦兰上夜班,他再累都骑摩托车去接。哪怕去城里开个会,也要给申梦兰带盒巧克力什么的。申梦兰一喊脖子酸,他立马拿出在体育院校学过的按摩本领,比医生认真多少倍……

仔细想想,就怪周劲的爸妈了,要不是他们养了两个儿子,周劲是不会住到申梦兰家去的。哥哥嫂嫂耗尽心血砌了三间楼房,不但没计较爸妈把从田里刨出来的钱供给周劲念书,还把楼前的旧平房让给爸妈住,周劲没有理由怪哥嫂。申梦兰的爸妈婚后久不育,等生下申梦兰后又计划生育了,只好把个女儿宝贝一样拢在身边。看中周劲做女婿的,就是他无家可依,还有他人虽不太高倒也结实,担得起申家的大业。周劲有理由怪他们吗?

学校里有问宿舍给周劲的,放得下一床、一桌、一凳、一柜。柜子是塑料布的简易衣柜,塞满了周劲的一套西装、两件毛衣、三身运动装和一条棉花毯,因此在冬季相对来说要宽松一些。一张方凳给了周劲极大的便利,申梦兰是没有凳子坐后才坐到他腿上的。剥了油漆的办公桌上左一支牙刷右一只饭盒,一盏小台灯积满灰尘,周劲没有伏案读写的习惯,省去了办公桌不少的麻烦。比较麻烦的就是那张床了,申梦兰在他怀里不敢动弹,她悄声说:太响了,太响了。

现在,周劲又独自仰躺在这张木床上,床是不响了,心里头能不想吗?

小伙子周劲的确结结实实,但在申家一块接一块的稻田前傻了眼。春种和秋收会喊人和机械农具帮忙的,但申梦兰的爸爸绝不让自己多歇一口气,他同样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周劲,因为周劲是申家未来的“掌门”。所以,当周劲把两手上的血泡晾到申梦兰面前,她温柔地怜惜他、爱抚他,却不会叫他放下镰刀或扁担,

难怪现在的癌症患者那么多,这成片的稻子要打多少药水啊!想到药水桶,周劲的头皮就麻了,血泡可以忍,可那药水味他无法忍受。周劲再结实也没有用,背一次药水桶,他浑身要痒上三天都不止。偏偏是。平日里这些小活是不会叫人来帮忙的。开始,周劲抢着挑粪、浇水之类的力气活来避开,后来,他巴结申梦兰,让她代劳。可惜,服装厂常常是要鸡叫忙到鬼叫,申梦兰疼他也没法护他。周劲推说要开运动会了,他要训练田径队的运动员,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吃过晚饭才回家。周劲的意图让老丈人一眼望穿,把个院子里骂得鸡飞狗跳,偷懒是不是,怕苦是不是?你当你是皇帝老爷的命,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居心不良。

周劲傻了。傻了的周劲常去镇上喝了酒再回家,喝了酒的周劲常常坐在街中心的南桥上失声痛哭……彻底傻了!

去办离婚的路上,申梦兰说:相亲那天,我就晓得上辈子欠了你的。申梦兰又说:都还给你了。以后,少喝点酒……

等周劲注意到身外之物,发现别人都穿上了棉袄或羽绒服。自己还套着一件单薄的西装。数数口袋里的钱,周劲想着要去添件衣裳。

星期天,周劲到城里参加农民运动会。体育教师周劲的耐力好,他代表昌盛镇的农民轻轻松松跑完了5000米,捧过获奖证书时大气都不用喘。想到还有200元的奖金,他兴冲冲地往街上跑。

“哎,哎!”一个好听的声音唤回了周劲,那张好看的脸蛋似曾相识。漂亮女孩说我们一起坐车回去吧。周劲傻站着不动,女孩说你怎么忘了我啦,我叫余可,和梦兰在一个车间的。周劲说噢。余可笑起来,我是来打乒乓球的,我们村上人都喜欢打,周劲说噢、噢。余可轻轻拍他一下,走呀。周劲忽然想起来说。我要去买衣服。

喜欢打乒乓球的余可到昌盛中学找周老师打球。周劲说不喜欢打乒乓球,余可就去器材室里翻出一对羽毛球拍。余可打的球漂亮,打球的余可也漂亮。长发在空中飞舞,羊毛衫勾勒出的曲线起伏不定,牛仔裤里的长腿更像在跳舞……有老师和学生围过来,不知是看他们打球呢还是看余可打球。连老校长也情不自禁地说,周劲啊,一个比一个漂亮呀!老校长是个好老头,不太爱开玩笑。周劲听出了他的关切,不过他偏要唱唱反调。

打完球的余可满脸红扑扑的,两眼亮晶晶的。周劲递上一杯纯净水,想递上毛巾又担心办公室里的这块太脏了。余可毫不客气地喝完水,审视套上羽绒服的周劲,夸奖自己有眼力帮他挑的衣服还真不错。看周围人散了,余可说你别忘了请我吃饭的,你的奖金都用光了?周劲说现在?余可说就现在。

红旺酒店里也有小火锅,周劲和余可一人坐一边。周劲要来啤酒,余可两手托腮瞅着他喝。默默喝了三杯,周劲奇怪地说,你怎么只看不吃呢?余可说,你的酒量很大吧。周劲说,一般吧。余可说。你喝起酒来很……男人。周劲放下玻璃杯,不知怎么的,眼睛里辣得很,便用手揉了几下。

余可家离镇上比较远,路也不好走,有一段是在乡下也已少见的土路。余可说,他们村上的人一半在外面打工,还有一半卖血为生,一个月进城抽一针血,其余时间呆在家里打牌,偶尔也打乒乓球。果然,村口有几家麻将馆、棋牌室,从里面传来洗牌声和说话声。村中心一块空地(原来是晒场)上,有两张水泥乒乓球桌,桌上落着几摊鸡粪。

余可指着几棵高大的水杉说,那边就是我家。水杉展开了新叶子,绿茸茸的。阳光洒在那排红瓦平房上,十分温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门前的竹椅上,伸出手搭在额前。奶奶!余可跳下周劲的摩托车叫着。奶奶颤颤巍巍站起来,余可立即问,怎么啦,你的脚?奶奶说夜里脚抽筋,这腿疼得厉害,老机器要失灵了。余可的眼圈红了,妈到城里做保姆去了,你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周劲过去扶好奶奶,让她坐到竹椅上。他蹲下身子,挽起奶奶的裤脚管,老人的腿瘦巴巴的,鼓着青筋。周劲说,我给你捏捏看。他屏气凝神,尽管手里抓的不是申梦兰的脖子,依旧认真得像个医生。余可忙端张小凳子给他坐下。捏、按、捶、拉……反复好多次,奶奶不住地点头说好。走前,周劲告诉余可,下次他会买些钙片来给奶奶吃。奶奶眼含泪花地说,好孩子,常来哟。

水杉树叶一天天长宽、长长,像片片羽毛在春天的空气中招摇。爱情也在春天的空气中发酵、膨胀。周劲和余可一天比一天密切、胶着。水杉树下的小屋里,有了酒味教人迷醉,女孩和男友的欢声笑语中溅出了快乐的呢喃……周劲喃喃着,可,我的小可爱,我的小可怜,我醉了,真醉了……

秋风吹起,水杉树叶最早黄了,瑟瑟地往下落。小屋里没有了酒香,也没有了欢歌。余可的短信告诉周劲。她要走了,去城里做新娘。周劲再没她的消息。

好几天,周劲坐在红旺酒店那张桌前,慢慢地、一杯一杯地喝。有一次,一位孕妇挺着肚子走到他面前,她是申梦

兰。申梦兰说。你这个傻子,她值得你这个样子吗?老板的儿子带她去趟香港,她就跟他上了床……那个男的有一条假腿,你有没有?你给我站起来!周劲却趴在了桌上,喃喃着,可,我的小可爱,我的小可怜……申梦兰满脸绝望地说,你这个酒鬼,酒鬼!幸亏我肚里的细佬不是你的!

等到周末,周劲就要喝到勉强认识路才回学校。如果夜色不错,他要在南桥上小坐。请冰凉的石头给他降降温。

那天大概路也不认识了,南桥也找不到了,正着急呢,一双手拉住他的胳膊。周劲咕咕哝哝说。你送我到南桥上去,我把手机送给你。很快到了南桥,摸到石头,周劲高兴得大笑,夜里听起来有点恐怖。周劲没忘记掏出手机,毕恭毕敬地递给那人,说谢谢谢谢。那人却说我才不要呢,我自己有小灵通。周劲想想,说这烦人的东西,竟然都没人要了,丢掉算了……“咚”的一声,手机沉到了水底。那人急忙扯他的衣服。走吧。周劲说,不行,我要唱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棵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那人拉他的胳膊,回家去。周劲说,不走,我没有家,这脚长了没用。他脱下脚上的皮鞋,咚咚,两只鞋都扔到了河里。周劲拍手笑着,好,扔得远,我是冠军。那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走不走?

周劲到水池边吐了一塌方,转身模模糊糊看到红影子、长头发。周劲上前用力抱住,眼泪哗哗流着,叫着可,可可。那人使劲推开他。周劲叉抱住她,这次用的劲更大,吸到了她的嘴唇,吸到了一丝甜、一缕香,他不由叫道,兰,兰兰……啪,巴掌甩到他脸上。从来没被女人打过的他清醒了,摸着脸问,你是谁?

所谓不打不成交,周劲就这样认识了红旺酒店老板的千金郭欣欣。是不是酒喝多了的人你就要跟踪?周劲问。跟什么踪,脑子坏了?郭欣欣用牙齿撕咬着她的指甲说。那天我不是喝醉了吗?周劲又问。你?哼……郭欣欣继续折磨着她的指甲。你是老常客嘛……其实,我们幼儿园和你们中学就隔了一道墙头,老是看到你打球呀、跑步啊。周劲笑起来,我在明处,你在暗处,终归是我吃亏。

红旺酒店经营得很好,城里还开了家分店。郭老板却煞费苦心,把宝贝女儿送到幼儿园做打字员兼管书报什么的。郭欣欣知道,那是方便她找对象,“包装”。她母亲更积极,掏钱给女儿绣眉、拉双眼皮、烫头发……从不心疼。郭欣欣最怕动脑子,吃饭如此,妈妈烧什么。她就吃什么,穿衣服也是如此,妈妈买什么她就穿什么。她母亲逢人就夸,我们家欣欣啊,虽然心眼没人家活,但懂事、听话。后来听人说欣欣坐到了一个男教师的摩托车上,她母亲傻了眼。还是郭老板沉得住气,好言好语,让女儿把周劲带来瞧瞧。老板娘一看那破摩托车心里就堵得慌。郭老板也对着比他矮一个头的体育教师板起了脸。周劲走后,欣欣说,爸、妈,他人好,对我也好。郭老板说,你还小,再考虑考虑。欣欣说,我都这么大了,还小?老板娘火了,你是真的缺心眼呀?找一个穷教师,养得活你吗?还爱喝酒……快点断了!郭欣欣哭了,不行,我们都好上了。老板娘也抽泣起来,天呐,你要挖我的心肝哪!郭老板赶紧劝,哭什么哭,一个个……唉。好丑那小伙子还有工作,心不坏,长得还有个大概是本科生,人家本科生呢。欣欣呢?

接下来,周劲忙得焦头烂额。郭欣欣父母提出。他到城里买一套房子就让他们结婚。周劲寻来找去,积蓄还不到万元。工作后的三四年里,他真没想到过存钱。他贷了10万元,又借了5万元,好歹买下了一套不算大的房子,只等暑假装修了。得知他买了房子,有人笑说是丈母娘在考验他,她家那么多钱还不都是你们的?只有老校长悄悄告诉周劲,郭欣欣他教过,好几门功课都考不及格,脑筋不太灵光。周劲咧咧嘴,笑不出来的一个笑。

虽然偶尔还去红旺酒店,周劲却不会再喝得烂醉回去,多少要留点精神买装潢材料。郭欣欣对建材不感兴趣,对婚纱摄影十分起劲,经常捧着这里那里的广告单研究。周劲宿舍里的椅子更加不堪重负,有一只脚开始摇晃:单人床又“吱嘎”作响。虽然台扇不停地工作,郭欣欣肉嘟嘟的背上还是汗珠直滚。周劲扔给她一条湿毛巾,说,你回去吧。明知道这儿没空调。也是该出事,那天一只花蚊子咬了郭欣欣的玉臂,顿时起来一个红疙瘩,加上她皮肤白,更显得触目惊心。周劲奋力追杀蚊子,郭欣欣扑到剥了油漆的办公桌前翻抽屉——据说有一盒风油精的。然后,郭欣欣挖掘出一个半新半旧的红色小首饰盒。这样一来,申梦兰还给周劲的定情物——一只黄金花戒展现在两人面前,

郭欣欣说,准备送给我的吧?一点也不好看。

郭欣欣问,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郭欣欣命令,把它从南桥上扔下去,重跟我买只钻戒。钻戒,我只要钻石的!

暑假还没结束,天气就凉下来。四壁雪白的新房里,周劲形单影只,连口袋里也是空空荡荡。开学后,好多人劝周劲,不就一只钻戒吗?买呗。买了以后你还会亏呀?不要说郭欣欣,那酒店、分店迟早都是你的呢!周劲还没想到借钱,钱倒送上门来了。一位女教师来体育组找另一位女教师说话,说着说着,就一起约了去上厕所,把鼓鼓的小皮包丢在了办公桌上。没有别人,周劲在双手的指挥下翻开小包,都是收的学生的钱,好几千呢!周劲摸出来放进自己口袋,然后快速离开了办公室,四

等到工作后的第7年,周劲还是一个人常住学校的单人宿舍。当然,周末或者月底,他会进趟城。把城里的房子打扫一下。等他还钱的人建议他租出去。省了每月的扣贷。不等他还钱的人建议他不要租出去,新房子嘛,当然是要留给新郎和新娘的,

一天下课,在昌盛中学上学的侄女跑到周劲办公室,说爷爷病了,在医院里。周劲知道他爸有点毛病都会撑着,撑不过去了才会上医院。谁想竟是晚期的胃癌。因为见得多了,老人对自己的病心知肚明,看见周劲便叹气,唉,孙女都进初中了,孙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哟……

老人的希望寄托在周劲身上,家里人立即向所有的亲朋好友发出“不管白猫黑猫”的求援。这样,周劲叉忙起来。

周劲的表妹也从北京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少女时代的女同学。周劲对18岁就出门打工的表妹多少存点偏见,自然对那位叫蔚芳的女同学缺少诚意。蔚芳整个人平淡无奇,棉T恤,牛仔裤,一把抓的马尾巴辫子,估计走在首都街上,这样的姑娘比比皆是。表妹张罗了晚饭,又打电话喊了位小姐妹过来打四副牌。盛情难却,周劲也只好坐下来抓牌,再说他现在还是有点喜欢打牌的。表妹十指纤纤,指甲上还绘了图案,好不漂亮。蔚芳的手就显得笨拙一些,果然打牌也不精,周劲暗暗叫苦,但他不是个善于给对方脸色看的人,因此气氛还算和谐。表妹的眼睛会说话,眼珠溜来溜去,激动了一巴掌拍到周劲胳膊上,哥呀,你还撬我底哪,你好没良心喔!哥哥,帅死了你,要不是婚姻法,我早嫁你啦!蔚芳只是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牌。周劲故意哟一声,反正我是臭名远扬了,说不定哪天还要去偷你……表妹踢了他一脚,周劲哈哈笑了两声,

临走,表妹指挥周劲护送蔚芳回家。蔚芳家和表妹家隔一个村,也不算远。她骑自行车在前,周劲和破摩托车跟在后。一路无言。快到村头了,蔚芳刹住车,转身说,你回去吧。

周劲默默掉转车头。蔚芳哎了一声,我只有五天假期,不如直说了,我起先在人家做保姆的,被人家辞了,后来插过花、端过盘子、卖过服装。周劲插嘴,不是有那轻松的事情做吗7蔚芳浅浅一笑,也想啊,可惜人就长得这个样子,没福气……周劲连忙安慰,至少你长得比我好。蔚芳大为惊讶,啊,我有你那么帅吗?周劲发窘地笑笑。蔚芳用手摸摸自行车凳子,不开玩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被主人家辞了々我偷了他家东西。那个女的金器多的是,白的、黄的、珍珠的、钻石的都有,每次洗澡前要把一些拿下来。有一天我悄悄藏起一只戒指。没敢拿大的。她找不到了,也不发火,就说算了。我傻啊,过几天拿到加工黄金那里,就被她抓住了。当时,我想把那戒指重新打一打,送给我妈戴,她都50岁了,一样金器也没有。蔚芳说着的时候,几朵云挡住了天上的弯弯月亮。最后,周劲说,你还没我傻,偷了钱想给女朋友买戒指,结果丢了女朋友,还差点丢了工作。

第二天,周劲敲开蔚芳家的门,她正和她母亲做早饭。吃早饭时,周劲听蔚芳讲故事,首都的故事,还有她自己的故事。蔚芳现在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原来她做保姆、打临工时都抽时间去读书。那几年,我根本没钱往家里寄。蔚芳拍拍妈妈的手,妈妈的手上戴着亮闪闪的金戒指。

第三天,蔚芳跟着周劲到医院去。蔚芳买了许多水果,周劲的老父亲一个也不能吃,但是笑眯眯地点头说好哇,好哇。

第四天,周劲带蔚芳进城。他们和小朋友一起品尝了麦当劳,然后坐到周劲漂亮新家的地板上,一起讨论哪个房间买什么样的家具……蔚芳看到周劲的眼睛里有小火苗在跳动。周劲讲累了,伸手摸摸蔚芳的头发,有几根散落下来,蔚芳松开发夹重理,一头秀发披到肩上,周劲忽然心里涌起熟悉的温柔。

第五天,周劲邀请蔚芳喝酒,在他的单人宿舍。办公桌横过来,一边放凳子,一边靠小木床。坐下来时,凳子和木床都惊叫了一声,周劲说,大惊小怪的,没请过客是吧?蔚芳偷着笑,快看我烧的菜。周劲想不到,门口那简陋的煤气灶上烧出了这么精美的菜,筷子都忘拿了。蔚芳挟了一块糖醋排骨给他,说,尝尝。周劲点头,好吃。蔚芳说,你喜欢吃,以后天天烧给你吃。周劲忽然想起,那晚在表姐家吃了不少糖醋排骨,蓦地。眼里有什么泛滥起来,急忙说,我去拿酒。倒好酒,鲜艳的红葡萄酒,周劲说,我已经很长时间不碰酒杯了。

喝了一会儿,周劲伸手去理蔚芳耳边的头发,蔚芳浅浅一笑,唇旁露出一个好看的酒窝。周劲站起来,说,不要动,让我看看你的酒窝。蔚芳就不动,周劲仔细捧住她的脸。蔚芳不由闭上眼睛,睫毛乱颤。周劲把她抱起来,她依旧闭着眼睛,周劲能听到她“咚咚”的心跳,摸摸她的手,也是微微地抖。周劲把她放到木床上,说,我马上就来。等脚步声再次响起,蔚芳睁开眼睛,看到周劲怀抱着一束鲜花。那是一束真正的鲜花,刚刚从宿舍外采来的月季,红的、粉的、白的,连同门外的月光和露珠,连同戏耍的小虫和精灵,一齐放到蔚芳手里。蔚芳看着他的手,呀,扎破了?周劲甩甩手,孩子般的快乐,说,明天你上车的时候,带上……

火车开走了。

现在好吗?睡了吗?

我很好,花也很好!

周劲的小木床“吱呀”作响,难眠的男主人不时拿起手机,短信一条接一条。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梦里蔚芳向他走来,手里捧着香艳绚烂的鲜花。他飞身过去,大声说:我们结婚吧!

手机铃声惊醒了周劲,他急忙抓起,听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听着,听着,久违的泪水哗哗流了下来。

蔚芳到达首都时,四周是淡淡的曙光。她怀抱鲜花和行李走在街道上,寻找出租车的身影。一辆小车飞驰而过,是那样快,撞倒了娇小的她,撞落了一地花瓣……

不,这是一个梦。周劲擦去眼泪,重新躺下,他说,我要等梦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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