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爱情有点疼

2009-03-27 04:33我在红尘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9年5期
关键词:刺青爱情

我在红尘

刺青是天下最美丽的疤痕,女人的刺青,需要男人的泪水去浇灌,不管那泪水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只要那泪是真的,这疼就有意义。

如果可以用曾经沧海去形容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那么袁远和柳依完全是两种类型。

袁远不聪明,也不勤奋,因此频繁失业。大学毕业后,他当过广告文案,售过楼,卖过保险,甚至送过外卖……后来渐渐习惯了,每次丢掉工作,他都会下意识地给自己打一个折,天长日久,终于开始相信自己根本就不自信,注定要跑一辈子龙套了。

柳依是一家大医院的护士,她的沧桑与职业无关,完全来自情感。她经历的恋爱差不多和袁远换过的工作一样多,初恋不可能成正果,两个孩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吵架;接下来的一次很正式,对方是大学里的师兄,很儒雅很沉稳也很老谋深算,两年多的恋爱谈下来,柳依的心上布满了伤,师兄却娶了别的师妹;再以后,她遇到的不是脚踩两只船的在心太少,就是志大才疏的小生意人,渐渐也就死心了,开始相信自己并不适合谈恋爱,下了夜班就封闭起来,绣绣十字绣,看看书,清心寡欲,仿佛提前进入丁暮年。

这样的两个人却恋爱了,起因是有一次袁远感冒了,半夜去柳依的医院打针,120把一个醉鬼送到急诊门口,就绝尘而去了,柳依去搬醉鬼,被吐了一身不算,还险些被占了便宜。袁远扯了针头去打抱不平,跟醉鬼打了个平手,有些狼狈,事后接着打针,比比画画地对柳依说,你看,我当时要是那么一飞脚,肯定能贏他,我小时候练过!

柳依平日里难得一笑,看到袁远一本正经的样子,却禁不住大笑起来,第二天请袁远吃了个饭,表示感谢,袁远那时只是一个小公司里跑推销的,却把薄薄的皮夹子拍得山响,坚决不让柳依付账,出来时却没钱打车了。

柳依又笑了一回,本来想吃过饭就再也不见了,心里却默默地改变了决定。

袁远表白的方式却很特别,那天柳依正躲在家里绣十字绣,电话突然响了,袁远告诉她自己要考公务员,考上了就可以娶老婆了。柳依说,你老婆在哪里?袁远说,我老婆刚下夜班,现在正在绣十字绣呢。柳依就呸他说,去练你的飞脚吧!公务员很了不起吗?袁远认真地说,我的皮夹子太薄了,现在还养下起你,所以我要发奋了。柳依不知该说什么,隐约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但是又有些别的东西加进来了。

她有点走神,不小心针扎了手,一小滴血冒出来,殷红如豆,忍不住喊了声疼,袁远在电话里焦急地追问,柳依捂着手指,只是不说话。

原来真正的爱情在开始时都是有点疼的,哪怕并不是第一次。如果疼可以开花,可以结果,如果疼只是一生唯一的分娩,以后就可以安享天伦,那么再疼也甜蜜,再苦也值得。柳依出去散了一个步,渐渐说服了自己,她过够了疼也没人心疼的日子,就这样忘了刚刚愈合的伤,奋不顾身地投入了新的恋爱。

哀远的家和柳依的家并下远,只隔着两条小街。称为家,其实只是一种心理安慰,整个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出租屋,他们那点可怜的房租,只够一张小小的单人床。

好在现在有了爱情,他们像两只勤劳的小蚂蚁,穿梭在彼此的窝之间,衔来温暖,带去闲愁,生活终于有了奔头。

这样的恋爱并不奢侈,只是偶尔吃吃饭,逛逛街,更多的时候,柳依是传说中的那只白狐,陪着袁远寒窗苦读,等待有朝一日他金榜题名。有时候她出些题来考他,袁远却很笨,他最恨的就是能力测验,那些奇形怪状的图形总是把他弄晕,柳依常常为了一道题费尽心思,嘴皮磨破,到最后,袁远打羞哈欠倒在床上,顺手搂过柳依要亲她,柳依气得端起书本打他的头,打完了却也很温顺,倚在他的怀里任他腻着。

只是有一次,晚上很冷,袁远开了电热毯,下面热,上面冷,一夜没睡好。正好柳依下夜班,大清早买了早点赶来看他,他一把将柳依拉到被窝里,动作突然暧昧起来,柳依用双手抵住他,不让他碰。袁远涨红了脸,坐起来呼呼生气,柳依发了一会儿呆,又抱住他,按着他躺下,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把头俯在他怀里,羞涩地说,这里有一块刺青,很好看,你猜猜是什么?袁远默默地抚摸着她的衣服,摇了摇头。柳依说,有一天你会看到的,但不是现在。我已经疼过无数次,我不想再疼了。

结局当然是不欢而散。袁远似乎还是个孩子,没有做好太多挫折的:隹备,而柳依又何尝不是孩子,当他这么久了第一次没有送她,当她独自回到自己的小屋,卸下周身所有的束缚,任微温的水流过细腻的肌肤,当她在水汽氤氲的镜子里瞥见自己腰上的猩红刺青,她又开始疼了。以往的日子像细密的针脚,挟裹着浓艳的色彩,一点一滴地咬啮着她的骨头,宛如一段前世的叮咛,让她久久放心不下。

公务员考试发榜的那天,下了入冬第一场雪,柳依忐忑了一天。她知道袁远什么都好,就是太脆弱了。人生从开始到结束,要经历多少磨难,天知道哪一场就葬送了爱情。长期以来,她都在满腹心事地观察他,猜度他,希望他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她要的不多,但至少,她不希望他游移。这是柳依唯一的自私,也是她最伟大的无私。

袁远的小屋里充满酒味,柳依站在门口,身后的风吹过来,冰凉彻骨。不用再问了,答案就在他的酒瓶子里,此刻他已经坐不住了,他来下及给自己的女朋友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告诉她自己没考上,就忙不迭地把自己醉成了这样。

柳依默默地关上了门,坐在袁远对面。袁远睁开迷离的双眼,神经质地挥动着手臂说,我居然没有入围,我背了那么多方块圆圆,连面试都没进去、我完蛋了

柳依拿开桌上的瓶子说,我们还年轻,还有机会,有什么事是第一次就能成功的?况且你还有工作啊,原来没想考公务员,不是也活得很好吗?

袁远喊道,那是原来!现在我有女朋友了,我想结婚!

柳依微笑着说,想结婚,我明天就可以搬过来啊,这和考试有关系吗?

袁远失态地冷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嫌我养不了家,所以才不让我碰你,这一切都是谎言!现在你有理由了,你走啊,找个有钱人去嫁给他!

柳依咬了半天嘴唇,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慢慢走到门口,一字一句地说,你看错我了。

袁远没有去追,柳依却一转身又回来了。她靠在走廊里流完了该流的泪,又咬咬牙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屋门。袁远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熟睡的样子像个孩子。柳依把他搬到床上,拉上窗帘,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了,柳依终于站起来,和衣躺在袁远身旁,又轻轻地摘下了一对耳环,放在枕边,伸出双手去抱袁远的脖子。突然,天空里仿佛绽开了猩红的焰火,熟悉的痛感又来了,柳依一阵战栗,逃也似的离开了袁远的小屋。

外面雪很大,漫天的苍白如同爱情,看似纯净,其实很薄情。柳依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茫然地徘徊在短短

的小街上。自己真的可以明天就搬过来跟他结婚吗?真的可以在今夜把自己交给他,让他看看腰间猩红的刺青吗?如果这样,他就能够振作起来,勇敢地面对百转千回的人生吗?柳依的耳朵要冻僵了,此刻她爱的人醉在一次失败的考试里,而她的耳环落在了他的枕边,当他醒来时,绝不会明白,昨夜曾经可能发生什么。

第二天袁远醒了酒,打来电话,嗫嚅着说,我知道自己很脆弱,但我还要再斌试,你等着我吧。我在枕边看到你的耳环了,我知道你并没有离开我。

柳依说,我可以等你,但我想告诉你,我要的不是成功的你,而是勇敢的你。

袁远说,给我时间吧,我一定能让你幸福。

柳依突然想起当初刺青时的情景,那时她刚和最后一个男友分手,多少有点自虐的意思。因为不能打麻药,前一针的疼还没有消失,下一针的疼又连绵而来,简直像一场酷刑。但柳依却有一种解脱感,觉得用密密的针脚把往事缝起来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为爱情操心了。后来那个神秘的老师傅对她说,刺青是天下最美丽的疤痕,女人的刺青,需要男人的泪水去浇灌,不管那泪水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只要那泪水是真的,这疼就有意义。柳依一直记着这句话,也一直渴望着那个时刻,盼着有一个男人来终结自己的孤单,给她一个安全的窝,所以对于她来说,有些东西比公务员重要,比皮夹子重要。可惜,袁远还不懂。

柳依沉入到无边的往事里,袁远突然说,我很想知道你的刺青是什么,是心,是玫瑰,是蝴蝶?或者是一串难懂的字母?

柳依黯然地说,不要猜了,眼前的生活我们只能懂得一半,何况从未见过的东西。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就当做过眼云烟吧。

放下电话,柳依心里充满了失望,突然有了一种清晰的感觉,自己正在为刺青添上新的笔画,这一笔的疼痛将追随一生。

柳依和袁远的恋爱就这样进入了漫长的平台期,两个人还是在一起,却没有以前好了。好像有什么东西隔在了他们中间,这距离不是两条小街,也不是皮夹子的厚度,而是对生活的诚惶诚恐,对爱情的敬而远之。不久,那场蔓延全球的金融危机就来了,中小公司举步维艰,纷纷大幅裁员,袁远又失业了。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工作,都没有结果,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又操起了酒瓶子。

柳依安静地看着他,突然说,我们结婚吧。

袁远肩膀一震,含糊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柳依说,给你时间去做什么

袁远咬牙切齿地说,去挣钱,去买房子。

柳依笑笑说,不用了,我们现在也没饿死,也有地方住。

袁远瞪着通红的眼睛说,你可怜我?

柳依叹了口气、声音悠长而落寞,她慢慢地走到袁远面前,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喃喃地说,可怜的是爱情,如果这世界上有爱情的话。

从那以后,袁远就退掉了房子,搬离了那条小街。没有人说分手,但他们明明不在一起了。爱情是很好玩的东西,有时候很难说是不是还在爱着,劫要坚守着惯性,继续茫然地等待。对于柳依来说,尽管她越来越怕,越来越失望,要放手,却是何等的艰难。袁远还有酒做伴,自己呢?除了无人抚摸的刺青,无人浇灌的隐秘,她还有什么?

这样的时候总是有人乘虛而入,医院里的一个男医生,成天变若法地约她,她说,我有男朋友了。医生言之凿凿地说,据我跟踪观察,你没有,她说,你比我大好多。医生说,小屁孩儿有什么好,眼高手低!说完还掏出皮夹子拍打着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脸皮厚钱包薄,我呢,正相反!

柳依心头一痛,突然想起袁远,想起他的小屋,想起他们接过的那么多吻,想起他醉了以后孩子一样的脸。现在他怎么样了?

终于打通了袁远的电话,柳依问他在做什么,袁远说,我不想说。柳依说,不管你在做什么,回来吧,我想你了。袁远沉吟半晌说,我回去又能怎样呢?我给不了你什么,我不想要你施舍我。柳依强忍泪水说,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为什么你一定要逞强?当爱情和物质狭路相逢,一定是爱情死吗你不知道,世上有一种爱情,只要很少的物质就可以生长。你太不自信了,你心里有鬼!袁远沉默了很久,落寞地说,为什么你不让我看你的刺青你在为谁留着?柳依热泪盈眶,颤抖着说,为懂它的人。袁远说,我们分手吧,我配不上你,你的爱情太诗意了,我配合不了。我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她和我一样贫贱,一样卑微,但她什么都能给我!

柳依失手跌落了电话,飞也似的跑到医生的办公室,虚弱地靠着门框,梦呓似的说,有一种东西,像水一样清澈,却比水更浓,比水更辣,暍了它就能忘忧,你说,那是什么?

那晚柳依和医生都醉倒在酒吧里,柳依抱着他的肩膀胡言乱语,要他再去买酒,买最贵的酒,买未了,柳依却用它去洗手,医生也不在乎,两个人大呼小叫,酒吧里的人眼睛都看直了。柳依欢呼说,原来有钱这么好医生傻笑,拉着她回了家。

要上床时,柳依突然醒了,死命捂住自己的腰,冷酷地说,你不配看,他也下配,你们都没有那么多泪水浇灌它,医生被她吓到了,畏缩地低下了头。

柳依半夜里跑出来,天空里又下雪了,她蹲在路边痛哭起来,洁白的雪花沾满了紫色的围巾。几辆夜班出租车匆匆从她身边驶过,仿佛那是一座新堆的雪人。

柳依仍想看看结果。如果人生是一场豪赌,爱情就是赌桌上最大的一个筹码,不到最后,没有人会轻言放弃。也许,袁远只是撒了一个善意的谎,也许,是男人就有孩子一样的私心,就有野性的欲望,是自己太执拗,没有在他最潦倒时用最珍贵的东西去抚慰他,现在她想看看爱还在不在,看看经历了这么多曲折,他们是不是还来得及修成正果。

千辛万苦问到了袁远住的地方,在公共汽车上,柳依拿出小镜子,心事重重地审视着自己的脸。这张脸依然很美,只是多了些疲惫,那是昨夜的宿酒留下的痕迹,她无法猝然抹去它,但好在她没有背叛袁远,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约定。人生需要一些坚持,有时候,再咬一咬牙就赢了,只是多数人怕牙疼,所以一辈子都是输家。此刻的袁远是在坚持,还是已经放弃了?对他来说,哪个更幸福?

下了车,柳依没有给袁远打电话,只是在他的家周围来回转着,期望能看到最真实的他。转过一个街角,蓦然看到袁远头上戴着一顶白帽子,身上围着油腻的围裙,手里擎着一双长长的筷子,正站在油锅前炸油条,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正一条条往锅里放油条,一边和他说笑着什么,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整个场景像一幅盛世的田园风景画。柳依如遭雷击,呆立了片刻,掩面而去,在奔跑里,她清楚地知道心碎成了一块块,疼痛四下蔓延,像细碎的年轮,一波一波悼念着她死去的爱情。

原来是自己不配他!原来他宁可不要爱情,宁可躲在最偏僻的角落,宁可不要明天,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过举案齐眉的日子。原来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没有勇气踮起脚,去摘下那颗看似遥远的果子。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一个过程,爱从来就没有加入进来,从来就没有力气战胜世俗。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就当做过眼云烟吧。

夜又深了,柳依躺在自己的小屋里,辗转难眠。她的手轻轻落在自己的腰上,那里有一块刺青,不是心,不是玫瑰,不是蝴蝶,也下是一串难懂的字母,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再也没有机会猜它了,也没有机会看它了。青春最后的刺青注定没有观众,从此它将化作一个天大的秘密,独自在下雨天疼,偷偷在下雪天冷,却再也没有人知情。

编辑雨雪

猜你喜欢
刺青爱情
《甜蜜蜜》:触碰爱情的生存之歌
浅谈苏童小说《刺青时代》中的创伤书写
王剑作品选
年少的喜欢,后来的爱情
反转叠加的“正交圆”
刺青可做遥控器
小良是谁
爱情来了
解读爱情
爱情是狗娘,爱情是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