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军
书与画
书画同源。
李苦禅老对二者的关系,曾有高屋建瓴的概括。他说:书到高时是画,画到高时是书。这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境界。以我的理解,苦老这两句话博大精深,既有艺术的辩证法,又含审美的原则。我在谈到小说或文章时,也曾说过:好的文章都是先做加法,后做减法。前者讲的是积累,后者讲的是提炼。
从前看齐白石,不觉得妙;如今读来,妙不可言,我看出了大师的性情与笔墨趣味,知道了一种大巧若拙的美。
但凡文学艺术创作,朴素的美终是大美。
水与墨
某种意义上,我更愿意把中国画看作水墨画。
从绘画材料上看,正是因为有宣纸,有墨砚,有毛笔这样的文房四宝,所以才有中国画。其实,还有第五宝,就是水。水能使“墨分五色”,水能制造浓淡干枯,水能造就空灵、趣味、性情。
中国画技法,最讲究的是笔墨。如同听京剧,听的是唱,是腔;看好画,赏的是笔,是墨。
中国画最重要的关系,是水与墨的关系。杰出的国画家,都是独特把握这关系的高手。同样是“黑”,李可染的“黑”不同于张仃的“黑”,前者润,后者焦。前者飘逸,后者深沉。
赖少其喜欢以“江山铁打成”来题自己的写意山水,这个铁,可能指铁线,也可以理解为焦墨,给人厚重感。
一幅好画,要有水气和墨味。
小说和小品
这里的小说,特指短篇小说。我对文学史上依靠短篇小说立足的作家,从来都是敬畏的。例如中国的鲁迅,法国的梅里美,还有阿根廷的博尔赫斯。短篇小说由于受到篇幅的限制,它的经营便煞费心机。短篇小说应该是一个专有名词,与内容的浓缩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我曾经有一个比方,觉得短篇小说和传统中国画中的那种叫做小品的形式很接近。小品不是浓缩的国画,当然放大了也不是巨制。小品就是小品,要求的是那么寥寥几笔,尽得风神。但这寥寥几笔往往是要命的,因为要出大境界。所以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是大师,他们是出了大境界的。短篇小说核心的一点,是在有限中企及无限,这也是要命的。
文人画
“文人画”这个称谓,最初是由明代的董其昌提出的,但追溯可以及汉。它的精髓之处,是主张让中国画进入到一个诗、书、画相通交融的境界。画中有诗意,有墨趣,有性情,有思想。无论是唐之王维“以诗入画”,还是宋之苏轼“以书入画”,为的都是这个,与当时的民间工匠画和宫廷绘画有着显著的不同。随着时代的发展,所谓文人画实际上已经演变成了一个文人表达主观情怀的载体。倪瓒讲“自娱”,顾恺之讲“形神”,本质上是一致的,都是在力图寻求一种与自然亲近的方式,抒发自我的情怀。
按陈衡恪(师曾)的解释,文人画“不在画里考究艺术上的功夫,必须在画外看出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谓文人画或谓以文人作画,知画之为物,是性灵者也,思想者也,活动者也,非器械者也,非单纯者也”。无疑,陈师曾重视的是文人画的精神与品格,轻视的是那种匠气与呆板的技法。或者说,文人画是画中带有文人的情趣,画外散发出文人的思想,这样的文人画方为上品。仅就技法而言,我喜欢石涛的简约,八大的恣肆,吴昌硕的洒脱,齐白石的天真。我相信“法自我立”,追求手心相应,落笔成趣。
陈师曾在谈到文人画的要素时这样指出:“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可见,这已经不是画的境界了,而是人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