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谛
德芬在影片结束前的一分钟内看到了绿光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侯麦的身份,那么《电影手册》的一位评论者所称的“最自由的电影家”非常贴切。在影迷中常流传着他带着五六个人的摄制组搭乘地铁去拍戏的逸闻,甚至近年有路人问起侯麦在拍什么时,他居然回答给吴宇森看景。我个人开始看侯麦之始,完全是喜好他的文学味道,用一些烂俗的词讲就是:影像隽永、对白精妙。那些敏感、脆弱、优柔的主人公们永远都喋喋不休地说话、没完没了地走路,嫌闷的人五分钟或许就坐不住了,食髓知味者却希望一直说下去、走下去——侯麦的电影最后不是开放式,总有着一个非常戏剧性的结束。就像石沉湖心,表面平静,内里早让人七上八下,泛起无限喜悦或是叹息。
“这个夏天即将来到的时候,德芬却刚和一个男子终结了关系,而本来愿意与她一同度假的女友也改了主意。尽管仍有许多好心的亲友在邀请德芬,但她却始终闷闷不乐。于是,整个假期,德芬都游弋在都市、 田园、海滨、山地之间,她始终在寻找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情,或者说,她在逃避孤独”。这是《绿光》的大概,在侯麦的作品序列里位于他的“喜剧与谚语” 系列第五部——侯麦另两个著名的系列是之前的“六个道德故事”以及之后的“四季的故事”。
我是偏爱侯麦的。为什么偏爱侯麦?是在他的电影里看到了自己看待感情与道德的方式,以及看待人的方式。看他的电影,自然而然有一种警醒:欲望、虚伪、自私、怯懦……很多。当然侯麦一点也不尖刻,他的电影里同时充满了自省、宽容、喜悦以及美。所以在警醒之后,我愿意原谅自己。当然,还有和我一样的人,男人和女人。《绿光》还不太一样,谈道德的成分比较少,它告诉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伟大的期待”:时机到来的时候,幸福就能来到。它更多地给予我们信念:对爱、对自我、对命运的信念。
然而《绿光》让人不自觉地喜欢,自然不单是所谓的同情,而是我们目睹了一次寻觅幸福的过程(前提可能是:你也是一个敏感的人)。这种喜欢,可能基于我们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生命个体,就像德芬那样,别人要的并不一定是自己要的,她尽管看起来孤独无助,但她的命运已经和她敏感的性格联系在一起了。到影片末尾,一群老人对“绿光”——海上日落时分可能发生的奇妙景象——进行了讨论,那群老人回忆着凡尔纳的作品时说——“谁能看到绿光,谁就能得到幸福”。德芬在影片结束前的一分钟内看到了绿光。
1954年,罗西里尼曾对于“影评人侯麦”说:“我知道要想达到目的的期待是多么重要,于是我不描写目的地,却描写期待,然后我骤然收尾。”而在这部影片里,“导演侯麦”真切地做到了这一点。“期待持续了1小时30分钟,而目的地占据了结尾处妙不可言的2分钟,恰巧造成了1小时32分钟的长度。正是影片最后妙不可言的2分钟,使观众带着泪痕——对此我毫不怀疑——一扫每个人心中的轻浮感情走出影院。……与其他同类电影相比,《绿光》最后的醒悟不是影片人物的醒悟(我想德芬一直是深信这时刻的到来的),而是观众的醒悟。”——这是《电影手册》的评论者对该片的论述,使我们了解,侯麦并非只是关注着德芬,同样也关注着每个观众的内心。《绿光》中的喜悦完全被浓缩在影片最后的2分钟内,被释放于最后德芬的那一声欢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