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琳
那是多年以前,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当我阅读到狄金森那首犹如天籁一般的小诗《造一个草原》,我的心灵被震撼了。 这是一首非常短小精悍的诗歌,短小精悍得犹如中国古代一首意境优美、意蕴深刻的绝句——“造一个草原,要一株苜蓿加一只蜜蜂,/一株苜蓿,一只蜜蜂,/再加一个梦。/要是蜜蜂少,/光靠梦也成。”
的确,要造一个草原,从科学的角度,一株苜蓿加一只蜜蜂在天时地利的情况下完全是有可能的:苜蓿生长、蜜蜂传粉、苜蓿繁衍,再生长、再传粉、再繁衍……造一个草原绝非只是诗人的一个白日梦。然而,狄金森想暗示世界的是,即使遭遇不幸而夭折,光靠梦也成。在这里,诗人仅仅凭借着草原、苜蓿、蜜蜂、梦等几个简单的、琐细的、偶然的、略显零乱的意象,就把支离破碎的生活现象联系起来,把藏在生命深处的奥秘揭示出来,让人看清真相把握规律。一个“梦”字,把诗人对人生对未来的乐观与执著的态度表现得一览无余,那浓厚纯酽的诗意可谓直抵深邃和未来,让人在阅读之后不得不保持心境的宁静、意志的坚定,让生活的热情得到了补充,让生命向上的力量得到焕发。一个“梦”字,道尽了人间的种种可能,生活的种种可能。
也就是在那一时刻,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思考,我开始有了创作梦。我想在诗歌的园地里,造一片属于自己的草原,没有苜蓿,没有蜜蜂,我就让梦长出青草,长出野花,长出不息的流水。在遭遇挫折的时候,我常常用它来激励自己:现实可以改变,只要想象力足够丰富,只要拥有足够的乐观与执著,就能成就心中想要的那一片草原,即使遥遥无期,拥有诗歌拥有梦,也总比一事无成强过百倍。
是的,有梦真好。许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就是因为信奉“光靠梦也成”这一人生理念,这位美国意象派的“女保姆”才会心甘情愿地弃绝社交,蜗居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康乃狄格河流域的一个普通小镇艾默斯特的一个律师家的庭院里, 与她的梦单独相对,她要她的诗成为她的牧师、法官、世界和上帝的灵魂交流的隐秘证语,成为一种“神圣的安慰”,成为“一种不同的繁衍方式”。终于造出了一大片诗的草原,与惠特曼一道推开了美国新诗的大门,成了美国新诗的奠基人,让无数的学者断言她是公元前7世纪古希腊自萨福以来西方最杰出的女诗人,甚至把她和莎士比亚相提并论。
是的,她和莎士比亚完全可以相提并论,他们驾驭语言的能力实在让人敬佩。在狄金森诗歌里,我感受到了一种诗歌的高度,感受到什么是细致入微、什么是准确生动,什么是诗歌的丹青妙手。她还告诉我,对于诗歌,感悟力和想象力比技巧更重要。就拿《造一个草原》来说,不单是她所表达的精神让我沉迷与激动,诗歌创作的随意性也让我牵肠挂肚流连忘返。可以说,《造一个草原》这首诗歌几乎没有技巧可言,似乎脱口而出,信手拈来,完全是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却又做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令人浮想联翩。从头至尾,诗歌语言始终一洗铅华,不事雕饰,显得无比的质朴与清新,仿佛狄金森的诗歌天生就具备了一种“粗糙美”,具备了像小儿学语那样幼稚可爱的特色。草原、苜蓿、蜜蜂、梦这些平凡的景象,在她笔下是如此让人品味沉湎,那无可质疑的美,简直要把无数的诗歌击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