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

2009-03-20 07:14胡水清
考试周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杜牧诗歌

胡水清

摘要: 晚唐诗人杜牧留下了许多反映女性生活和情感的作品。这些作品体现了作者公正而进步的女性观。这种女性观的形成,其客观原因是中唐后期反映女性的作品渐趋繁荣,其主观原因是作者仕途不达而产生士与女命运相似的感慨。

关键词: 杜牧 诗歌 女性观形成

人们一向认为诗歌到了晚唐,已经是“绿肥红瘦”的换季时节,不值得一顾了。但是,“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在晚唐文学史上,杜牧与其他一些诗人毕生努力奋斗,在全面继承的基础上,终于开辟了晚唐诗歌的创作胜景。在他的诗中,女性题材的诗占有一定的比例,有反映深宫哀怨的题材,也有反应妓女生活的题材,更有普通人家的闺怨诗。这些诗不仅反映了杜牧的女性观,而且从一个侧面透视了晚唐社会的时代风貌,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

杜牧反映女性的诗歌大致分为三个类型:反映深宫宫女哀怨情怀的宫怨诗,反映风月场所妓女生活的诗歌,以及反映一般家庭妇女思念远方丈夫的思妇诗。这些女性形象有的是杜牧亲身经历的,有的是他从典故或历史中点化出来为己用的,都蕴涵着诗人独特的女性观。

(一)宫怨诗

宫怨诗是专写古代宫女,以及宫女失宠后所起怨情的诗歌。“选美”是历代帝王为满足其荒淫无耻的生活必做的事情,被选入宫的女子,身居禁宫,成为最高统治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对象,她们的青春在极度孤寂中日渐憔悴,她们的情感在极度失落中忍受煎熬。在我国封建社会中,她们是最为可悲的群体之一。在杜牧的诗歌中,宫怨诗占有很大的比例,他从不同角度与侧面描述了宫女悲凄苦楚的生活情景。如《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编选《唐诗三百首》的蘅唐退士孙洙说此诗:“层层布景,是一幅着色人物画。祇‘坐看二字,逗出情思,便通身灵动。”诗中的宫女是个被冷落者,初秋夜晚,不得君王临幸,便以团扇扑捉萤火虫打发寂寥的时光,其内心的凄冷与悲凉可想而知。牛郎、织女虽无缘天天得以厮守,但他们能够风风火火地真爱一场,也不枉一生。然而作为宫女的她,就连这样的真爱也很难得到。不过,从另一个侧面我们也可理解为,诗中虽有哀伤,虽有失望,却也有憧憬,不是一味地唱唐宫哀怨哀伤凄恻的老调。

再如脍炙人口的《赤壁》: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对此诗的评价历来不一。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持批评态度,认为杜牧乃轻薄之人。清人沈德潜以为:“牧之绝句,远韵远神,然如《赤壁》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近轻薄少年语。而诗家盛称之,何也?”另一派则以作诗法为之辩护,认为以二乔命意,可以增加诗的情趣。方岳说:“本朝诸公,喜为议论,往往不深谕唐人主于性情,使隽永有味,然后为胜。东风借便于春深数个字,含蓄深窈。”而实质上,杜牧把自己的心理状态和对社会的思考融入了宫女的悲惨生活中。总之,在那样的社会里,妇女总是不幸的。

(二)妓女生活诗

杜牧反映妓女生活的诗篇也在他的诗中占有重要地位。古时犯罪的妇女或犯人的妻女被收入官府,充当官妓,供统治者取乐,名隶乐籍,户称乐户。官妓,是古代官场的一个怪胎。杜牧《春末题池州弄水亭》云:“嘉宾能啸咏,宫妓巧妆梳。”这个“宫妓”就是“官妓”。杜牧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就是纵情酒色游宴,他有不少风月轶闻,也写有一些反映其贪杯恋艳的诗篇。如《遣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全唐诗话》说,吴武陵看了杜牧这首诗,即以他的《阿房宫赋》向崔郾推荐,杜牧于是登第。这首诗其实带有诗人的自嘲意味。后人对这首诗颇有微词,因为他直接表现了杜牧的携妓生活,也为杜牧赢得了“青楼薄幸”的名号。殊不知这正是杜牧的痛快之处。他从不遮遮掩掩,总是那么坦率。这首诗固然反映了诗人不谨慎的一面,但更多地表现了诗人对这种生活的悔恨和否定,同时,也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悲伤心情和满腔的愤懑,是诗人不幸生活的曲折反映。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诗同时反映了杜牧对妓女生活所给予的深切同情。唐代官吏携妓宿娼的风气盛行,杜牧身在江南,对这种生活非常了解,他在写过的诗篇中对这种现象给予了深切的批判。在《杜秋娘诗》、《张好好诗》中,感情突出,并且联系了杜牧对自身的怀才不遇的感慨。“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己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因倾一樽酒,题作杜秋诗。”同时,由杜秋的不幸遭遇实因藩镇起落、宦官谋政所造成看,诗人实际上是以杜秋为士人普遍遭遇之缩影,并表现出对官妓不幸遭遇的同情和对腐败政治的深刻揭露与强烈批判。

(三)思妇诗

在晚唐以思妇为题材的诗篇在杜牧的诗作中也占有一定数量。晚唐,唐帝国江河日下,战乱纷争日益增多,民间家中的男人都随着征兵的队伍远去了,只留下苦苦思念丈夫的妻子,在家中翘首企盼。杜牧在民间的体验较为深刻,从而也为他写作闺怨诗奠定了基础。同时,通过闺怨诗,他又将自己怀才不遇的隐愤融进了诗中,借思妇的不幸遭遇来暗比自身,抒发对政治的强烈不满。这样一来,每一首诗都更加有了历史的厚重感,情感蕴涵丰富。如一首《送人》:

鸳鸯帐里暖芙蓉,低泣关山几万重。明镜半边钗一股,此生何处不相逢?

就是以分镜断钗的方式作为日后“相逢”的凭信。还有些诗篇描述了情人分别的情景。再如《送别》一首,以女性的口吻写成,紧扣“送别”写景抒怀,真切感人,以极望、盼返写“别离”,突出了“愁远”。

中国文人善于用女性来比喻君臣关系和友情。杜牧诗的一大特点就是经常在诗中描写女性或以女性自比,将军士或友人看做所倾心的男子,或以女性的特征为衬托,制造诗歌题材。这就影响了杜牧的咏史诗。他在诗中模仿女子口吻,在《赠李处士长句四韵》诗中:“三山朝去应非旧,姹女当窗绣锦袍。”这里是用女子来做调侃。《郡斋独酌》是杜牧著名的咏怀长诗中感慨国事、抒怀言志的诗歌。其中有诗句描写李侍御:“我爱李侍御,摽摽七尺强。白羽八札弓,髀压绿檀枪。风前略横阵,紫髯分两旁。淮西万虎士,怒目不敢当。功成赐宴麟德殿,猿超鹘掠广球场。三千宫女侧头看,相排踏碎双明珰。”诗中写武将,所用颜色“白”、“绿”、“紫”,以颇有女性化的意味,表明了女性的视角对于杜牧诗歌创作的影响,增加了诗歌的情趣。这种方法与《赤壁》、《题桃花夫人》是一样的。

杜牧诗歌的另一大特色是善于翻历史陈案,这个特点反映在他具有女性关照特点的诗歌上就表现为他能为女性申诉,或者说他能将女性的生活从另一个不同与常人的视角表现出来,《余东诗话》中评:“《赤壁》诗说天幸不可幸,《乌江》说人事犹可为同意思。”在这首诗的字里行间,他特别强调了指挥者的位置,洋溢着指点江山、品评历史的勃勃才气。他讥笑周瑜以偶然的机会在赤壁取胜,如不是天赐与便,则国破家亡,妻妾不保。在这里他又联想到,在那深宫中还有如花似月的二乔,这些宫中女子不管有多么美艳,多么让人留恋,但终究不能逃出动荡社会的伤害。这也体现了杜牧的女性观。

杜牧诗歌的第三个特点是总能在诗中感受到悲凉的色彩。“究竟杜牧悲凉的是什么?诗中除了一个‘难逢开口笑之外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是时事艰难,也许是独行无友难觅知音,也许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难以名状的感觉,让人难以‘开口笑,比起李白、杜甫、王维的诗来,它似乎缺乏明确的所指,但是这种无名的悲凉却超越了背井离乡的愁苦成为人人意中都可能有的一种普遍的情绪。读者可以将任何个人的体验投入诗句一同品味,并将这种融化了的感受与诗句一同读出来;于是,这诗中便似乎有了全人类的感情,使人一读之下不由自主地从貌似旷放的句子中品尝出难言的苦涩来,心中顿时充满了悲凉”。而这种悲凉色彩在杜牧的女性诗中体现得更加鲜明,并且带有女性柔弱纤细的特点。但是这些诗歌又总是哀而不伤,有着一股倔强在诗人的内心。

杜牧女性观的形成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是分不开的。在中晚唐,由六朝志怪小说发展演变而来的唐传奇已具备了相当完整的短篇小说形式,被认为是中国小说发展日趋成熟的重要标志。因为传奇不为禄利所用,也就无须登大雅之堂,所以,作者的思想可以不必拘守于封建礼教的框框之内,于是,描写女性感情与生活的作品渐趋繁荣。“安史之乱”以后,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日益加深,封建的伦理道德日趋动摇,各种社会问题越来越多,许多问题都与女性相关,文坛上出现了许多以反映女性为中心的传奇作品。这些文化背景大都是在杜牧之前出现的,为杜牧的女性观的形成奠定了一个文化氛围。

杜牧出身于世家大族。他的祖父杜佑做过朝廷宰相,也是著名史学家。杜牧从年少时开始广泛阅读家中藏书,胸怀远大志向,意在研究“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险易远近,古人长短得失”(《上李中丞书》)。不幸的是,他在仕途遇上旷日持久的牛李党争。牛李两派都赏识他的才干,但他“刚直有奇节”(《新唐书》本传),不愿趋炎附势,因此两派都不肯重用他。杜牧自认有治国大才,却长期夹在党争之间做些不起眼官吏,一生郁郁不得志,未能施展抱负。

当满心感到寂寞,满腹雄才大略无法舒展的杜牧于大和七年(833)到扬州牛增儒幕下任职后,这个三十刚出头的诗人就不免拿出放荡不羁、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派头,在扬州享受一番了。一般来说幕僚的生活很刻板,可是,杜牧却常常在公务之余到歌楼酒馆去饮酒,过他的风流生活,虽然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但从他的《扬州三首》、《题扬州禅智寺》等写于此时的作品中也还能看出一点痕迹来。他去过扬州城郊的隋炀帝墓,去过隋代末年行宫的放萤苑,也曾在城里名楼大阁间闲逛,又到过禅寺题诗。在游览中虽也想到过隋末皇帝荒淫奢华误国之类严肃的问题,但更多的是沉湎于扬州富庶奢华的生活和秀丽迷人的风光,像“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等,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种沉醉与满足的心情来。所以,他也常常与扬州的妓女发生恋情,《赠别》二首就是写给他熟识的妓女的。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这两首在内容上相辅相成,前诗写歌妓的美丽,是后诗写惜别之情的基础,后诗所表现出的依依惜别之情,是前诗歌妓美艳的注脚。由此读者不难看出,诗人对女子用情,与逢场作戏的纨绔子弟是有根本区别的。

扬州是唐代一个十分繁华的城市,加上杜牧性格的另一面是风流潇洒、倜傥不羁,便难免在诗中透露出女性的情怀。但是杜牧具有畅快、倜傥、疏爽、豪放的性格,本质上是豪放刚直的,所以即使在描写一些青楼红粉、舞榭歌台的宴请时也始终时时露出一种豪气。《一瓢诗话》中讲:“畅快人诗必潇洒,敦厚人诗必庄重,倜傥人诗必飘逸,疏爽人诗必流丽,寒涩人诗必枯瘠,丰腴人诗必华赡,拂郁人诗必凄怨,磊落人诗必雄壮,豪迈人诗必不羁。”基本道出了一个诗人的个性与艺术风格的关系。如《遣怀》,正是杜牧的痛快之处,但也更多地表现了人对这种生活的悔恨。据王景霓在《杜牧及其作品》一书中记载:“杜牧随牛增孺在扬州任幕府书记时,确实颇好宴游作乐,经常出没酒肆歌楼,生活比较放浪。牛增孺为了他的安全,曾嘱人暗中加以保护。后来杜牧被召入京,临行前饯别的时候,牛增孺语重心长地劝告他说:你以后任重道远,要在生活方面多多节制检点,保重身体至为重要。并命家僮取出一个竹箱,将几年来收存起来的有关杜牧的行踪的平安密报,共几百份,都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到后既感激又惭愧,因而终生不忘此事。《遣怀》就是十年以后,回顾这段放荡生活时写的。”姚莹《论诗绝句》云:“十里扬州落魄时,春风豆蔻写相思。谁从绛蜡银筝底,别识谈兵杜牧之。”这可以说是透过杜牧的外表看到了杜牧性格的本质。

杜牧的一生就是伴随着当时统治阶级内部纠缠不清的党争,并且身不由己地成为冲突的受累者的。透过他的诗歌探究他的女性观,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杜牧的创作动机和诗歌的内涵,对透视当时的时代特征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1]王景霓.杜牧及其作品[M].时代文艺出版社,1985.

[2]葛兆光,戴燕.晚唐风韵[M].江苏古籍出版社、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合作出版,1991.

[3]何文焕.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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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缪铖.杜牧传[M].广州: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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