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的不和谐之音

2009-03-20 04:15
文学教育 2009年2期
关键词:荷塘月色

黄 立

1927年的一个夏夜,朱自清先生为排遣心中的“不宁静”,独自漫步在清华园的月下荷塘边。把“淡淡的喜悦”和“隐隐的哀愁”融入优美的景物中,由此诞生的《荷塘月色》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名篇,也一直作为中学语文教科书选用的范文。这篇文章有两个重要组成部分,一是描写荷塘月色的景象,二是回忆江南采莲的旧俗。第一部分为“美文”当之无愧,但“忆江南”中的内容,尤其是两段古诗文的引用是否和文章的整体主题、风格一致呢?这恐怕有不少教师、学者还在争论中。

对“忆江南”部分的解读值得商榷的有以下三种:

一、“思乡”说。朱自清在扬州度过了童年时期和少年时期,一共13年的时间。古城秀丽的自然风光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对他的性情品格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1920年起朱自清辗转江浙一带教学,并结识了俞平伯、叶圣陶等有识之士。直至1925年移居北京,到清华大学任教。

朱自清可谓是真真正正的“江南人”。生在江苏,长在扬州,也曾在江浙一带工作,对“江南”有着不可解的情结。作者在文中回忆江南采莲的旧俗,是表达了对家乡、亲人、朋友和过去生活的依恋之情。也正因为现实生活让他觉得“不宁静”,找不到出路,所以他要回到自己心灵的避风港去寻求一点安慰。

我不太赞同这种说法,情理上说得通,但没有从文本本身去分析。“忆江南”部分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引用了《采莲赋》和《西洲曲》,都是以情爱为主题的诗歌,与“思乡”没有直接关系。在这两首诗歌之后才出现了这样的一句:“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由此可见,《采莲赋》和《西洲曲》的引用是因上文的“荷花”而发,并不因“江南”而发。虽后明显延伸至“江南”故乡,但文章也已接近尾声,没有展开。如仅仅因为提到“江南”而套上“思乡”的帽子未免牵强。

二、“向往”说。眼前的荷塘虽然使作者获得了暂时的宁静,但并不能使作者超然,短暂的宁静很快被蝉声、蛙声所扰乱,而在《采莲赋》和《西洲曲》里所描绘的自由浪漫生活才是作者的最终向往。南朝的荷塘中,没有战争的伤痛,没有世俗的纷扰,少男少女们在这里尽情地展现着自己的青春风华。幻想就是对现实的不满足,作者是以南朝不受礼教约束的自由生活来反衬现世生活的不自由。这种说法显然更容易让人认同,比上一种说法更有说服力。但这是否意味着《采莲赋》和《西洲曲》就是作者表现此主题的最佳选择呢?针对这个问题我将在下文中阐述自己的观点。

三、还有一些研究文章把作者“忆江南”的心理活动指向了此段时间内一些具体的生活事件,比如思念革命战友、父子、夫妻失和等等。我认为即使没有相关时代背景的资料也丝毫不会影响我们对这篇文章的理解。这些具体的生活事件只能作为文章的背景参考,而不能成为某种心绪的具体指向。人的感情复杂多变,而生活对人是一个整体综合的影响,不应该拘泥于某件事。尤其不应被1927年的时代背景所约束。再说文章并没有涉及任何具体的生活背景,我们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对号入座,就以普通人的角度去体会文章的思想内涵,这会引发更多人的共鸣,使文章获得更多后世人的认可。相反,这些“不确定”性一旦被圈定,不但约束了读者的想象力,而且会使文章的艺术魅力大打折扣。

以上三种论点都完满地解读“忆江南”部分在全文的价值和地位。可能是对名家名作的过份信赖使我们不容易去质疑它们,但名作中是否也会存在不完美的地方?我认为纵观全文,“忆江南”部分的内容确实与上文有不和谐的两处:

第一,思想内核的不和谐。

文章前六段的内容虽是以写景为主,但景是明线,情是暗线。联系文章前后呼应的段落,可看到作者清晰的心理活动线路,“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然后“带上门出去”,一个人漫步在月下荷塘边,荷塘的美景令作者的心灵得到了充分的释放。“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以不理。”而“淡淡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很久,作者的心绪最后还是归于落寞,在对江南生活的怀想中,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文章的开头和结尾出现的“家门”、“妻”这些指向现实生活的具体意象,说明了作者始终不能逃离现实生活的桎梏,绕了一个圆圈后,生活还是回到了起点。

荷塘月色下的时光虽然短暂却是自由的,作者在光影中任由思想飞翔,这仿佛是一个精神上的“世外桃源”。主体文段中,作者通过描写月下荷塘的景色来排遣自己“不宁静”的心绪,表现了对自由宁静生活的追求。可见,文章的前一大部分思想内核的关键词应为“追求自由”。

“忆江南”部分,作者引用的《采莲赋》和《西洲曲》所描述的情景显然和“追求自由”有差距。《采莲赋》具体写的是春末夏初的美好时节,俊男美女乘着小舟双双采莲,眉目传情、戏水逗乐的情景。《西洲曲》则是表现采莲少女对恋人绵绵的情思。无论是帝王富丽雕饰的歌赋还是清新含蓄的民歌,两首诗歌的共同主题都是“爱情”,而不是“自由”。

很多学者认为这里应是通过对比、反衬来表情达意的,然而《采莲赋》中采莲一事中除“自由”外还含着“艳情”的意思,它和苦闷忧郁的现实生活若构成对比,文本的内涵又该作何理解呢?作者指的“无福消受”中的“福”又是什么“福”呢?这恐怕要引发歧义了。《美人幻梦的置换变形——〈荷塘月色〉的精神分析》(《文学评论》2004年第2期,后又转载于《名作欣赏》2004年第12期)中所持的观点就是“在朱自清的潜意识中,荷花就是他美人爱欲的象征”,“采莲是一种野合风俗仪式。”这不得不说明显是受到了《采莲赋》中的“艳情”色彩的影响。

后一首引用的《西洲曲》更是寻不着“自由”的踪影,在“莲”和“怜”的双关暗示中,展现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隐秘的内心世界。诗歌中的少女只述“相思”而与“自由”无关。

可见,《采莲赋》和《西洲曲》的选用,只符合了形式上的和谐,都有“莲”的外壳,但深层次的主题和思想内核并不十分契合。

第二,情感格调不和谐。《荷塘月色》之所以流传广泛,有如此高的文学地位,我想和文章优雅高洁的情感格调是分不开的。

在前六段中,这种格调的体现十分集中和统一。从作者的遣词造句中就可以获得具体的感受,洁白的荷花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闪动着柔美的光芒。荷花与田田的荷叶、脉脉的流水、似有似无的荷香等相得益彰,共同构造了一幅如诗如画的月下荷塘美景。荷塘的一切显得那么宁静优雅,没有一丝世俗的烟尘味,令读者深深地陶醉其中。作者表现的情感也是含蓄而清淡的,哀愁是“隐隐的”,喜悦也是“淡淡的”。“莲”形象的塑造上也承袭了中国传统古典文化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精神特质,很容易得到中国读者的认同和欣赏。

但《采莲赋》里所展现的情感格调则与之形成了较大的反差。少男少女是唱着“艳歌”去的,作者也说这是一个“风流”、“热闹”的季节。俊男美女在互相表示爱意的时候,是十分大胆并充满挑逗意味的,全无含蓄淳朴之美感,相反显得轻浮艳丽。要表现“无羁绊的自由”难道非得要如此旖旎、艳俗的内容吗?尤其这“妖童媛女”的风流韵事出现在中学课本里确实是有些不合事宜。

这两部分的情感格调可谓一淡一浓、一雅一俗,一冷一热,并不能相映成趣,反而打破了文章前面形成的高洁淡雅的情趣,降低了文章的格调。

综上所述,“忆江南”部分可算是《荷塘月色》中的一个遗憾,但是瑕不掩瑜,美文的魅力还是穿透了时空成为了我们宝贵的财富。“忆江南”部分与上文的不和谐,对文章整体性有一定的影响。中学语文课本删节的做法,我认为还是恰当的。

主要参考文献:

1、蒋济永:《<荷塘月色>意境构成与作品完满性质疑》[J]中国文学研究 2005年01期。

2、李承柏:《“忆江南”在中的价值》[J] 中国职业技术教育2003年第19期。

3、李跃进:《对<荷塘月色>中“回忆江南”的再认识》[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03年04期。

4、赵军,赵丽琴:《“惦着江南”别释》[J] 河北北方学院学报 2005年01期。

5、杨朴:《美人幻梦的置换变形——〈荷塘月色〉的精神分析[J]文学评论2004年第2期。

黄立,广东省对外贸易职业技术学校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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