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岭南书画家白玉蟾

朱万章

白玉蟾传世书迹极少，笔者所见主要有行书《仙庐峰六咏诗》卷(上海博物馆藏)、行草《足轩铭》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和草书《天朗气清诗》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是现存较早期的岭南书迹。

在宋以前，岭南以书法、绘画名世者寥若晨星。历史记载，在唐代，仅有以政绩著称的张九龄善书，绘画方面则主要有擅画山水的张询和善画龙的僧徽。直到宋代，产生了诗书画兼擅的大师白玉蟾，才使岭南美术开了新篇。

白玉蟾(1194—1229)原姓葛名长庚，宇如晦，祖籍福建闽清，生于琼州(即现在的海南)。后因父殁随母至雷州，适白氏，遂改姓白，名玉蟾，字以阅，又字象甫，号海琼子、神霄散吏、白真人等。他首先是一个道士、诗人，其次才是一个书画家。他的一生著述极为丰厚，论者称其“出入三氏(儒、释、道)，笼罩百家”。他著有《白先生金丹火候图》、《金华冲碧丹经秘旨》、《海琼问道集》、《海琼传道集》、《上清集》、《玉隆集》、《武夷集》、《玉蟾先生诗余》等。其弟子彭耜辑为《海琼玉蟾先生文集》、《海琼白真人语录》。这些著作在岭南文学史和道教史上均具有重要的地位。(图1、2)

白玉蟾吸取佛教禅宗思想及宋代理学人道，形成南宗的教旨，提出内丹修炼的中心是精、气、神，而以神为主，认为“神即性电，气即命也”。在修炼次序上，主张先修命，后修性。这是南宗鼻祖张伯端《悟真篇》修炼路线的一脉相承和发扬光大。南宗自白玉蟾之后，其教旨始系统化、理论化，所以有论者称白为实际意义上的南宗创立者。

白玉蟾一生主要成就于道教之外，书法、绘画也极有造诣。《书林纪事》这样描绘作为书法家的白真人：“宋真人白玉螗蓬头跣足，一衲弊甚，而神清气爽，喜欢饮酒，不见其醉，随身无片纸，落笔满四方。大字草书，若龙蛇飞动。”

白玉蟾是继张询以后岭南地区较早期的书画家。他在广东美术史上的重要意义在于：他是岭南地区最早有墨迹传世的书画家，其行书《仙庐峰六咏诗》卷、行草《足轩铭》卷和草书《天朗气清诗》卷分别藏于上海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开创了岭南书法的新局面。

白玉蟾的传世书迹

白玉蟾擅草书，兼善行书、篆书、隶书。其草书上追晋人，得“二王”遗韵，行书则深受北宋黄庭坚影响，笔法苍劲老健，纵横舒展。惜其传世书迹极少，笔者所见主要有行书《仙庐峰六咏诗》卷(上海博物馆藏)、行草《足轩铭》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和草书《天朗气清诗》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是现存较早期的岭南书迹。

行书《仙庐峰六咏诗》为自书七言绝句，纵31.5厘米、横157.4厘米，分别吟咏庐山丹光亭、藏丹岩、梯云栈、听鹤台、宣诏石、整衣坛六景。该卷钤有朱彝尊“竹坨审定”、曹寅“楝亭秘玩”等鉴藏印，近人叶恭绰先生曾在《矩园书画记》中有著录。该卷行笔淡逸清华，笔势爽朗，恬静冲和，疏密有致，显示出道家特有之雅淡气质。论者谓此卷“写得天骨开张，字势雄强，结体奇峭，笔力劲拔，将颜筋柳骨同《瘗鹤铭》的清高闲澹、舒展若逸融为一体，显得气格十分高古”。

行草《足轩铭》卷(图3)为纸本，纵32.5厘米、横81.5厘米，系白玉蟾为友人周耍长高士所书。后纸有明项元汴跋曰：“宋葛长庚自号白玉蟾，闽人，性嗜酒，苦吟，善草书，名称当时，传于后世，以有其实也。予仅得此足轩时帖。用意超逸，作书有晋人格度，殆亦是能品。敬而袭之，永存清玩。不惟其书而惟其知止足云。明万历癸未夏日暑炽，聊展是以消困顿，何必追河朔方为乐耶?墨林山人项元汴谨识”，后纸及隔水绫上分别有清皇十一子永理、守虚子、荣郡王绵亿，崇恩，及近人吴湖帆、潘静淑等题跋、题名，鉴藏印记有项元汴、耿嘉祚、安歧、永理、奕绘及清乾隆内府诸印。曾经安歧《墨缘汇观》、顾复《平生壮观》著录。此卷作于宋理宗宝庆二年(1226)，行草相司，结体率意而不失沉蕴，道劲有力，一波三折，乃现存南宋行草书迹之珍品。铭文豪迈豁达，表现出作者之乐天知命。

草书《天朗气清诗》卷为纸本，纵24.5厘米、横52.5厘米，书四言诗一首，凡五十字，见载于台湾《故宫历代法书全集》(十四)。该卷纵笔取势，萧散飘逸，结字雄放瑰奇，随心所欲，整篇如明人唐顺之所评曰：“大字草书，视之若龙蛇飞动”。论者评此卷：“清爽疏朗，和谐统一。似蛇飞动，如翔凤翥。虽字字点书不相连引，却有笔断意连之意。虽线条多圆转流丽，却有折锋以阻其流之境。线条的旋律流动，以其清轻之笔，如高山流水，有清泉洗心之感；迥环往复，有白云怡意之趣”。

白玉蟾作品的著录

白玉蟾作品传世既少，曾经著录的也不多。除以上《墨缘汇观》和《平生壮观》有著录外，尚有清李佐贤《书画鉴影》卷三著录其《白真人诗翰卷》，但未见流传。《石渠宝笈三编·延春阁》著录其《白玉蟾尺牍一卷》，《清宫旧藏历代法书名画总目》(抄本)第二册亦著录其《白玉蟾尺牍》。在叶恭绰的《矩园余墨》有《宋白玉蟾尺牍跋》，谈及此卷。跋文曰：“此卷曾人《石渠宝笈》三篇，闻近由长春流入关内，殆即清宫藏物，前此赏与溥佶者。长庚墨迹至稀，余所见惟关伯衡、吴湖帆所藏各一卷，及余所藏《仙庐峰六咏》卷子耳。四十三代张天师题跋，谓其字与昔所见如出两人，余亦颇有同感。第思昔人纪载，皆谓长庚善草书，有鸾翔凤翥之势，余所见三卷皆行书，劲逸而略纤瘦，有贞白图南风致。此卷则纯乎晋、唐法度，功力深至，殆书时有先后，趋向有殊异，非根本不同也。安绍茂跋谓此卷与向藏海云楼诗相似，足为反证。惜明僧四跋，为妄人弃去，不然或有足资参订者。杨铁匡、张宇清又吾宗南阳道人与之时代相接，其鉴赏当有灼见。毕秋帆以之刻人《经训堂帖》宜矣。乡先贤希有剧迹，愿芷园其善藏之”。

徐邦达《重订清故宫旧藏书画录》亦著录其尺牍卷，并称其伪，杨仁恺《国宝沉浮录》也著录其《尺牍》，称为赝品。诸书所载《尺牍》卷当为同一件作品，杨仁恺称“据闻转故宫博物院藏”，但笔者尚未之见。

徐邦达《重订清故宫旧藏书画录》著录有《宋元宝翰册(20家)》，分别为宋赵构、赵掠、张舜民、张孝祥、范成大、朱熹、楼鑰(二)、真德秀、仲殊、欧阳修、赵孟坚、白玉蟾、吴志淳、钱舜选、白埏、李河、康周虎、欧阳修、陈修、沈复等，徐邦达称其宋代为真，并定为“上上”，元代为伪，藏于故宫博物院，可惜笔者未见其迹。

白玉蟾书迹传世虽不多，但却为“远古”的岭南带来了清爽之气。在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沉寂的岭南地区，白玉蟾的出现，无疑具有不可磨灭的开创之功。近代广东李仙根《岭南书风》咏之曰：“人到能闲笔亦仙，却难明末论诸禅。五羊坛上欹斜草，并代犹堪比玉蟾”，并有注云：“古成之居五羊观，后传仙去。观有碑刻公草书一首。白玉螗，宋末琼州人，能诗工书，后不知所终。传亦仙去，封紫清真人，有《琼海集》。手迹仅存三帧，一存北平清宫，一存关伯衡家，一为叶暇庵先生所藏。字似陈博，暇

庵近为余言。”

画家黄宾虹(1864—1955)亦有《题白玉蟾》三首，对白氏及其书法艺术给予高度评价：“仙才李毒莲，捉月踏江去；前身明月是，姓名真人著”；“琼岛矗海山，游戏来人间；元气沛造化，古今时往还”；“神灵护翰墨，不胫走南北。展卷京龙蛇，张颠亦逊色”。

白玉蟾绘画

白玉蟾绘画以梅竹最精，兼擅长人物写像。相传鄂州城隍庙上所画之竹林，是其真迹，可惜现在已失传。史载他写肖像“数笔立就，工画者不能及”。他曾画祖师张平叔、薛道光及自画像，惟妙惟肖，出神入化。一些重要的书画典籍如《绘事备考》《式古堂书画汇考》等著录有他的主要画作《修篁映水》、《竹实来禽》、《紫府真人》、《纯阳子》、《展上公》等，遗憾的是均不见流传，使我们已无法窥见其面目。

白玉蟾在绘画上的成就主要体现为：他所擅长之梅竹对后代画坛的意义。这种意义主要体现在对“扬州八怪”之一的著名画家金农(1687—1763年)的影响上。据《扬州画舫录》记载，金农“画竹师竹石老人(北宋文同)，画梅师白玉蟾”。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金农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八月所画之《梅花》册页，其中一页《寒香清韵》图(图4)，款署“龙梭仙客仿神霄散吏”，即是追白玉蟾之笔意而作。另一件作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的《寒葩冻萼图》立轴(图5)，也是仿白氏梅花而作。金农于此画上有题识，观之既可想见白玉蟾画梅之风格，也可看出金农对白氏的崇尚：“宋白玉蟾善画梅。梅枝戌削，几类荆刺，著花甚繁，寒葩冻萼，不知有世上人。玉蟾本姓葛，名长庚，弃家游海上，号海琼子，又号蟾庵，武夷散人、神霄散吏、紫清真人，殆乎仙者也。昔年曾见其小幅，题诗亦清绝。今想象为之，颇多合处。予初号日：冬心先生，又号稽留山民、曲江外史、昔耶居士、龙梭仙客、百二砚田富翁、心出家庵粥饭僧，可谓遥遥相契于千载矣。昔予客游无定，日在尘埃中，羽衣一领，何时得遂冲举也。七十五叟，(金)农画记”。由此可看出金农梅画之渊源及白玉蟾对他影响之深。此外，浙江省博物馆所藏一件金农作于1754年的《梅花图》册页(图6)，其中一页也有金农题识曰：“宋白玉蟾工画梅，孤枝小朵，与道士张龙池同一妙也，予仿为之并赋诗书其上；雪比精神略瘦些，二三冷朵尚矜夸。近来老丑无人赏，耻向春风开好花”，据此亦可看出白玉蟾画梅之风格及其对金农的影响。

不仅如此，白玉蟾在人物画方面也是独树一帜。清人陈文述(1771—1843年)曾于武林朱氏处见过白玉蟾所画的《渡海图》。画面满纸海水、中有两叶莲花瓣，各有一人乘之。陈氏有诗咏之：“沧海波涛满素缣，浮来莲瓣影纤纤。青山三一庵前路，我识仙人白玉蟾(原注：三一庵在包家山，是白玉蟾旧居)”，由此可见其人物画风之一斑，亦说明白玉蟾在绘画方面对后人的影响以及后世对他的认识，也是多方面的。

白玉蟾是岭南画史上较早扬名于岭外的画家，虽然没有画迹传世，但我们通过他的艺术传承及其有限的文献资料，可以窥其绘画之风格及其在画史上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