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曦
【摘要】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是其短篇小说的代表作。本文从家庭因素、社会因素和个人因素三个方面分析艾米丽的悲剧成因,旨在揭示当时社会背景下美国南方妇女的命运。
【关键词】艾米丽悲剧成因
【中图分类号】I 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270(2009)7-0004-02
一、引言
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他集现代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于一身,在创作中大量使用了各种传统的和创新的手法,深刻而全面地探索了美国旧南方社会解体的根源和表现了处在历史性变革中的南方人的精神危机。因为他对当代美国小说做出了强有力的和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而荣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福克纳成为现代美国文学中研究、解释得最频繁、最精细的一位作家,他的作品成了一个无穷探究其多层意义的文本。福克纳一生除创作十九部长篇小说外,还创作了大量优秀的短篇小说。这些短篇小说以描绘世界的广度和深度、感人至深的主题、深邃的道德寓意以及小说文体与叙述手法的多样性和艺术性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从他笔下源源不断诞生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系列小说中,《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以独特的艺术形式和深刻的思想内涵,成为这个系列清正廉洁小说百花园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通过描写艾米丽·格里尔生这位旧南方贵族小姐的悲惨一生,深刻反映了美国南北双方新旧秩序的激烈斗争和南方没落贵族的守旧心态。他们留恋昔日的辉煌荣耀,不甘心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因而极力维护那腐朽败落、已经逝去的旧传统和旧德育。由于自身传统的限制和周围环境日新月异的现实,导致了他们最终不可避免的悲剧。福克纳笔下的人物常常是复杂的集合体,这是造成许多人物悲剧的根源。在福克纳人物身上总是有许多的矛盾,而女性人物身上的矛盾冲突尤其表现得错综复杂。这些女性个个性格扭曲,有的疯癫,有的堕落,有的行为费解,有的与世隔绝。在她们身上,不仅存在着个人和自我之间的冲突,还有个人和环境、女人和作为南方女人之间的冲突。她们性格中所具有的这种多重人格以及当时的社会背景是造成其人生悲剧的根本原因,而艾米丽正是这样一个包含着复杂人格、多重身份、身处矛盾困境中的极为典型的矛盾性人物。
爱默生曾经说过,人们之所以寂寞,是因为他们不去修桥,反而筑墙将自己围堵起来。艾米丽的一生是寂寞的、不幸的、扭曲的,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太多的高墙把她禁锢在里面,她也曾挣扎着试图从里面跳出来,但却越陷越深,最终导致了她悲剧性的一生。
二、家庭因素
家庭是社会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家庭观念深深植根于社会的文化传统之中。因此,家庭结构、家庭关系和家庭伦理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反映社会及其文化的本质。南方社会在相当程度上是清教社会,南方的家庭伦理浸透了清教思想,在南方以庄园经济为基础的农业社会里,家庭无疑是社会的中心。而父亲,特别是作为庄园主的父亲,自然是家庭的首脑,是家庭中无可争辩的主宰者,像君主一样统治着自己小小的王国。这种为清教思想所浸染的家庭关系无疑赋予父亲巨大的权力和至尊的地位。
艾米丽是格里尔生先生的独生女,由于母亲的不幸早逝。艾米丽一直都在父亲的阴影下长大。年轻时,她纤巧、可怜,渴望加人同龄人的行列,然而,她的父亲总是百般阻挠。小说这样写道:“长久以来,我们一直把这家人看做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身着白衣的爱米丽小姐立在背后,他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着爱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这是一幅呈现高度象征意义的画面。这位父亲正是父权思想的典型代表。暴戾、专横的父亲一直将艾米丽作为“物”的存在,而剥夺了她作为“人”的主体性。为保证她的价值,他竖起一座高墙将她与外界隔绝起来,他必须使她远离一切可能诱她走向“淫乱”和“堕落”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看护她的贞节,因为艾米丽的贞节是格里尔生家族荣誉的象征,也是她父家权威与教养的见证。因此艾米丽只能有“淑女风范”而不能有情欲,只能服从而不能抵抗,只能为家族的荣誉增光而不能抹黑。父亲扬起手中的象征着权力和力量的马鞭赶走了一个个前来求爱的青年男子,剥夺了她的婚姻自由、抢走了她的一切权利。父亲的霸道与管教扼杀了她青春的憧憬与悸动。格里尔生大宅无异于一座阴森恐怖,令人窒息的樊笼,她生活中最为熟悉、最为安全的住所,成了扼杀她欢乐与梦想的囚笼。可是在艾米丽心中父亲就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神,决定着她的思想,以至于父亲的死也没有动摇她的这种依赖性,父亲的画像代替了父亲,仍时时刻刻地监视着她。艾米丽命中注定难以逃脱这种父权制的压抑,不管父亲在与否,她始终生活在父亲的影子中。父亲控制着女儿的一生,就连在父亲已死的事实面前,艾米丽也不愿接受,她不让别人安葬她已死去的父亲,她告诉镇上的人:“父亲根本没有死。”艾米丽的父亲是旧南方传统的忠实卫士,要把女儿培养成真正的淑女。而这种所谓的淑女标准,就是要把女人变成男人的忠仆,没有七情六欲、没有个性、温良而顺从,在这种压抑人性的教育环境下,艾米丽最后变得性格怪僻、冷漠孤傲。艾米丽的父亲对艾米丽的一生有着毁灭性的影响,正如福克纳所说的,她的生活很可能是被这个自私的父亲给毁掉的。因为她父亲的性格三番五次地给她作为女性的一生平添了巨大的波折。
三、社会因素
艾米丽所在的杰克逊镇是当时美国南方社会的一个缩影。美国内战前,美国南方人心中普遍有一种优越感,自独立以来,美国南方一直处于大种植园主阶级的统治下,封建残余保留较多。传统的南方过分强调价值观念的统一,进而对他人任意“关心”干涉。艾米丽是传统的受害者,而文中的“我们”就是芸芸众生、冷眼的旁观者。在《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中“我们”表面上是关心艾米丽,依恋传统的怀旧感情和崇奉贵族,而实际上是为维护南方传统思想,对艾米丽进行无端的干涉;“我们”非但不伸出援手,反而因为她的不同而竖起一座高墙将她层层围住,把她推向悲剧的深渊。
在父亲死后,作为格里尔生最后一位继承人的艾米丽满以为她可能冲破过去的束缚。她剪掉了长发,怀着一个女青年所特有的那种得到爱和一个丈夫、一个家庭的正常愿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只是想被爱和爱人并得到一个丈夫和一个家庭的,可是镇上的人从没把她看作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普通人,在他们看来,“活着的时候,艾米丽小姐已经成为一种传统、一种责任、一种操心;一项镇上世传的义务”。在“我们”看来,艾米丽应该始终是一个传统的化身,是义务的象征。因为当时有权势的格里尔生家族在杰克逊镇代表着旧南方美妙的庄园制度,寄托着南方人对辉煌过去的怀旧之情,而艾米丽的高贵举止应是南方淑女优雅、高贵、贞洁、完美的象征。因此杰克逊镇的人们有义务
去关注她的淑女风范,期望能为南方树立一座纪念碑。但接下来个头高大、皮肤黝黑、精明强干、声音宏亮、富有男性魅力的荷默·伯隆来到杰克逊镇,走人了艾米丽的情感世界,艾米丽压抑太久的情感终如火山爆发,她爱了,爱得那样的奔放,那样的不顾一切。格里尔生家的小姐居然爱上了“北方佬,一个拿日工资过活的人”。这件事对于杰克逊镇上的人来说已经超出了个人情爱关系的范围,大大触犯了南方人对“北佬”的行为规范,这是不能容忍和姑息的。他们在用南方的旧传统和旧道德观念来作为艾米丽言行的惟一标准,在无形中用公众舆论的强大压力为艾米丽铸造了一副最为牢固的精神枷锁。当艾米丽对流言蜚语置若罔闻时,镇民们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始用语言进行攻击和中伤,他们公开出面、百般阻拦,迫使浸礼教会的牧师找上门并写信把艾米丽的两个傲慢顽固、保守的堂姐叫来,以拯救艾米丽,阻止其“一错再错”。直到荷默·伯隆消失了踪影,镇民们这才平息下来过着和过去一样的日子。
四、个人因素
艾米丽的悲剧在很大程度上是她性格的悲剧。艾米丽自己在自己的心上竖起一座高墙,促使悲剧的发生。倔强、暴戾的艾米丽骨子里流着和父亲一样的血液,她想留住曾经有过的东西,不顾一切地去留住一切东西。那种想控制他人狂暴而无情的态度和意志终于战胜了理智。在外界压力和情人的背叛下,促使艾米丽做出了惨烈、决绝的选择,以自己极端的方式永远地留住了情人,以这种表面的成全圆了自己的玫瑰梦。从此她封闭自己,守护着幻想的永恒国度。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自己的方式对待他人世界。她抵制时代进步、目无政府、无视法律的存在,她拒绝纳税。拒绝邮政服务,拒钉门牌号。在艾米丽的生命中,她不怕讥笑、也不接受怜悯,更拒绝做任何的妥协。她以冷硬、顽固、偏执而又不痛苦的形象维持自己最基本的尊严,守护着那玫瑰色的世界,虽然那最终只剩下“败了色的玫瑰色窗帘,玫瑰色的灯罩”。
艾米丽打破了传统的谦恭、隐忍、温柔、忘我的女性模式。她孤傲、桀骜不逊、自负执拗、我行我素。她蔑视社会等级和道德观念,在恋爱和婚姻上表现出强烈的自我和自主,她与镇上人屡屡冲突更揭示了她的性格——带刺的玫瑰,一个有着惊人意志力,敢于自由选择并承担后果和责任的叛逆女性。她孤身一人,始终“高昂着头”不屈不挠地和镇上的人对峙,为维护自己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妇人应有的追求幸福和爱情、自由和尊严的权利而做出了大胆的反叛和抗争。但同时她又摆脱不了传统女性的影子。虽然也奋力挣扎,努力想摆脱传统的束缚,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但她终究不够彻底,向传统妥协,坠入悲剧的深渊。在过去,她身材苗条,浑身素白,而30多岁时候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艾米丽则完全失去了光泽,“看上去虚浮臃肿,活像在死水里浸久了的尸体”,终于在74岁时死去,这块象征南方淑女骄傲与尊严的纪念碑倒下了。即使是为了帮助她,前镇长萨托瑞斯上校也只能迂回曲折地找借口,以免伤及她的自尊心。艾米丽在父亲去世和未婚夫失踪之后与世隔绝达40年之久。“这个地方惟一的生命迹象是那个提着个篮子进进出出的黑人。”偶尔,人们能隔着窗子看见她,只见“她那挺直的躯干一动不动,活像尊偶像”。直到她的葬礼之后,人们在一间紧锁的房间里发现了她未婚夫的骷髅,显然,这位体面的艾米丽小姐处心积虑地策划并掩盖了一起谋杀案。由于那个北方人拒绝和艾米丽结婚,艾米丽将他毒死。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艾米丽由于过于空虚,身心都无法得到安慰,为了让自己有一个男人陪伴,不得已采取如此下策,以实现永远和他在一起的目的。可惜,这种得到正是永远的失去,在毒死他的那一刻,她已经在精神上死去了,她的内心永远都充满着悲哀、凄凉和无奈。
“约克纳帕塔法县”系列小说不仅深刻地表现了家族的没落、新旧思想的矛盾冲突,而且强烈谴责了各种非人的道德、守则和社会势力对人性的摧残。而这种摧残在妇女身上最为突出。艾米丽身上就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被压迫妇女内心的矛盾和痛苦的情感经历以及她们的悲惨命运。美国南方妇女无论是在南北战争前还是在南北战争后都处于十分特殊的地位。整个南方社会强调种族、阶级和性别,信奉男尊女卑、白人优越论和庄园主高人一等的思想。南方妇女一方面被看成“谦逊、贞洁、虔诚、自我牺牲等一切美德的化身和家族荣誉及社会声望的代表;另一方面女人又是祸水,是一切罪恶的渊源。她们被看作是地狱之门,万恶之源”。南方社会,实际上是一个以男人为中心的社会,南方妇女没有身份、没有自我,更没有权利,她们只能作男人的妻子、情人、仆从,唯男人是听,作男人的驯服之马。尽管表面上男人们保护女人,对她们彬彬有礼,实际上妇女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尊重。在《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中,就有这样的一句话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点,原文是“None of be young menwere qllite good enough for Miss Emilv and such,”南方妇女不仅在社会没有地位,在她们的内心深处始终受到一个枷锁——南方传统道德的控制。社会的规范和男性中心迫使南方妇女永远陷入无比痛苦的困境,她们既不能超越自我,更不能超越传统,也不能简单地回归。她们只能被外部世界钳制,外部世界的变化、压迫是女性内部世界改变或压抑的根源。这使南方妇女在这个世界上处于一种遗失精神家园的痛苦之地。艾米丽身上正体现了这一点,她们深受传统影响,她们也曾奋力地抗争过,但始终挣脱不了传统的束缚。她们是不幸的,但其形象的意义却不是转瞬即逝的,她们的悲惨命运控诉了旧传统的吃人教条对妇女精神与肉体的残害和桎梏,也让人们紧紧记住那段过去,人类曾多么愚昧地用自己缔造出来的枷锁把自己困在其中。她们的叛逆精神与反抗意识却同时照亮那个阴云笼罩的时代,时时冲击着我们的心灵,在文学史上留下难忘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