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西津渡

2009-03-16 09:57
金山 2009年2期
关键词:古渡津渡老街

王 锡

老街就像一本古老的线装书,踩过青砖铺就的书脊,翻开流水装订的每一页,幽深绵长,一千多年,对古渡不过是一场小憩,而浮生几何的我,平平仄仄中却走不出这片沧桑,行走在江南,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历史上。

久居闹市,听厌了车水马龙的喧嚣,看腻了炫耀的霓虹,于是就有了找寻短暂清静的心思。午后,一场细雨不期而至,避开川流不息的人群,拐进一条幽长的小巷,清代的方砖依然驻守在高墙之上,民国的宅界仍在墙角清晰可见,古老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似乎在诉说着它一路承载的昌盛和衰败;手指从古老的墙壁上划过,我又找回了以前的那种感觉,岁月好像没有走远,它放慢了脚步,就连空气都没有跟着流走,还有从老宅里弥散出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

西津渡老街全长1000 米,始建于六朝时期,是由蒜山峭壁开凿而成的栈道,历经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留下了如今的规模,这里随处可见六朝至清代的历史遗迹。老街北临长江、南依银山与金山相望,古渡因山得名,汉代称“蒜山渡”,唐代曾名“金陵渡”,到了宋代才称为“西津渡”。

西津风月,灯火瓜洲,西津渡自古以来是镇江至扬州往来便客必经之地。“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唐代诗人张祜《题金陵渡》正是西津渡的千古绝唱。

古时,这里东有象山为屏,挡住汹涌的海潮,北与古邗沟相对,临江断矶绝壁,是岸线稳定的天然港湾。作为当时镇江通往江北的唯一渡口,从三国时期开始,西津渡就是著名的长江渡口,唐代以来更是漕运重镇,交通咽喉,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古渡原先紧临长江,滚滚江水就从脚下流过。清代以后,由于江滩淤涨,江岸逐渐北移,渡口遂下移到玉山脚下的超岸寺旁。當年的西津古渡离江岸已有300 多米距离。

南徐景物,最怀西津。走过两座香烟缭绕的亭状香炉,过第二道券门,建筑风格未变,体量却明显大了一号,砖木结构,雕花飞檐的窗栏和立柱一律漆作朱红色,与券门上“飞阁流丹”一词呼应得恰到好处。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立于老街上的过街石塔,这是一座元代建造的喇嘛塔式灰白色石塔,也是我国唯一年代最久、保存最完整的过街塔。塔基的东西两面都刻有“昭关”字样,故称“昭关石塔”,石塔高约五米,塔座两层,以“亚”字形叠涩法凿成,分为塔座、塔身、塔颈、十三天、塔顶五部分,塔身扁圆,因其外形象一只瓶子,故又称“瓶塔”。全塔用青石分段雕成,塔的底层立四根石柱,紧贴在路北救生会和路南观音洞之间,东西两面敞开可通行。从塔下经过即是向佛祖顶礼膜拜了一回,虽然前程未卜,但至少给人心灵以慰藉。

雨雾中我仰视,古塔于肃穆中透出宁静。历经600多年沧桑,依旧气定神闲,俯视着芸芸众生。塔下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和着若有若无的梵音,弥散在老街上,透过烟雾望去,深巷古屋正渐次淡去,街后的山峦远树,已隐隐地显出苍茫和厚重。

带着这种慰藉穿过石塔,来到依山而建的观音洞前,梵音就源于此,观音菩萨面带笑容,端坐在莲花宝座,接受行人香火。

虽然风雨剥蚀了立面,高大古朴的观音洞却依旧显示出宗教的庄严肃穆。在近千年的时间跨度中,长江天堑对于当时的交通工具一直意味着巨大的风险,面对难以卜测的风浪,人们只有祈求宗教的护佑,这里便是过江之人祈福之处。

此时,暮色中的洞壁已烛火摇曳,青烟化为紫色,飘渺于洞内街外,我似闻到了一股来自天籁的茅香,传递着千百年不变的祝愿。

人们的愿望总是美好的,但观音还是制服不了长江的狂风恶浪,唐代诗人孟浩然就留下了“江风白浪起,愁煞渡江人”的诗句,每当长江发大水时,风起浪涌,总有船只翻入水中,船工和渡客的呼救之声惊心动魄。自宋代开始,古渡就设立了义渡和救生会,救生会,就是济渡救生的意思,是带有慈善性质的水上安全救助机构,专门从事打捞遇险船只和人员,这一民间组织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行为在当时广为传播,鼎盛时还发展到南京、武汉等地,江西、湖北、安徽各省纷纷仿效实施救生事宜。

如今那些地方救生会的遗址早已荡然无存,只有镇江的救生会遗址保存最为完整,1999年政府出资修缮后,已恢复了当时的原貌。这是一幢普通的清末建筑,正门门楣上镶嵌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救生会”,整个大院没有曲径通幽的胜景,更没有雕梁画栋的豪华,倒像小富人家的寓所,这就是名扬四海的镇江西津渡救生会旧址的全部所在。

眼前,烟火缭绕的观音洞和一派寂寥的救生会,成为鲜明的对照,更使古渡多了一份浓郁的人文情怀。

吴楚要津,共渡慈航。西津渡跨越千年而生生不息,走出观音洞前的“共渡慈航”券门,沿阶而下,青石板中间有一坡面,当中留有深深的车辙,这坡面一来作雨天快速排水之用,二来用于大宗货物上岸或离港的运输之用,车辙则来自运货所用的独轮车,这些历史的印迹,令人遥想当年古渡人来货往的繁盛景象。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早已被南来北往的鞋底磨光,透过一块块雕刻着发白印痕的石板,下面整整齐齐地堆砌着五六层不同材料的路基,一层叠印着一个朝代兴衰,一层演绎着一幕文化背景,历史在老街上绵延了上千年。

老街一侧有一亭,名为待渡亭,相当于现在港口码头的候客处,当年的商旅曾在此俯视滚滚长江,怀着各种心情等待着一次难以预测的远行。

老街的最西头是超岸寺,民间称为潮安寺,始建于元代。《光绪丹徒志》记载:“超岸寺立西津渡口,旧为玉山报恩寺。”相传康熙南巡,由瓜洲渡江,遇上大风急浪,正当寻避时,康熙遥见岸上有一亭,内有一老僧面对大江诵念经文,后得知是报恩寺的和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江上过往旅客平安到达彼岸而祈祷,康熙特别感动,遂以佛经中“超渡众生,同登彼岸”的超岸与潮安字音相同,赐名报恩寺为超岸寺。

今是古,古是今,所有的“古”都是一种铺垫,所有的“古”都是为了让它更好地融入今天。

老街因渡而生,古渡因人而生动,雨雾中,推着自行车的男人,拄着拐杖的老人,抱着小孩的妇女,神秘的香火气息,充斥了整条街巷,耳边传来一阵唱歌般长长的叫卖声……

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两层小楼把我们带回到那笙歌曼舞的年代。如今,我们仍能清晰地看到沿街“民国元年春长安里”、“吉瑞里西街1914 ”、“德安里”等题额。据老人们回忆,这短短的几百米长的街道上竟有各式店铺150 多家。解放前还专门设了一个警察分局,林林总总的店铺加上救生会和救火会,简直就是一个完整的小社会。青石板路面上那深深的车辙足以证明古渡和老街昔日的繁华。

大江横万里,古渡渺千秋。站在救生会的石阶上,我仿佛又看到了江面上白帆点点,观音洞的袅袅香火在祈祷出行的人们平安归来。老街上的人们依然是那么平和友好,继续演绎着自己的文化和生活。古渡的街巷是真实的,虽然过客都已化为了烟尘;古渡的街巷是凝固的,伏下身来,或许还能听见独轮车压在石板上的沉重喘息;古渡的街巷是永恒的,许多年以后,它依然会在城市的道路上回响。

西津渡,宗教与世俗,人文与自然的和谐交融,一部玩味无穷的历史长卷。

泛着水光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积满了雨滴和木屐磨擦的痕迹,行走在老街的每一个角落,静下心来都会感受到历史风尘拂面,以至任何语言在此时都变得苍白,无声地走过才能尽情地回味。一种古老的气息在每块砖、每片瓦间弥漫着,彷徨在老街上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又回到当年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寻芳少年,悠然地漫步在寂寥的雨巷中,于是想象着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在烟雨迷蒙中撑着油纸伞,从悠长的雨巷那头款款走来,与我擦肩相逢,似梦似幻中就有了缘定今生的感觉……

恍惚间,现代文明与历史的界限渐渐模糊起来,进而悄然地融合在一起。在这样的一个细雨如丝的黄昏,徜徉在古老悠久的历史中,老街一头拴着古老的静谧,一头拴着现代的喧闹。

老街就像一本古老的线装书,踩过青砖铺就的书脊,翻开流水装订的每一页,幽深绵长,一千多年,对古渡不过是一场小憩,而浮生几何的我,平平仄仄中却走不出这片沧桑,行走在江南,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历史上。

想必应该赶快走出老街,若不,便嵌在老街的壁上,成为一尾生动的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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