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坛奇才 盛世寒士

2009-03-15 10:16杨巧云
飞天 2009年16期
关键词:盛世乾隆

清代乾隆年间的诗人黄仲则,早慧多才,数奇短命,集封建社会下层文人诸多的悲苦于一身。其诗既关涉个人身世,又触及时代风云,真实地表现出“乾隆盛世”生活于底层的广大贫寒之士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状态,被视为古代落魄文人极具标示性的一个典型,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和社会认识意义。

“诗穷者而后工”。在封建社会,寒士诗人以其生活际遇的隐幽沉沦而创作了更具生活真实性、现实包容量和艺术感染力的诗歌作品 ,因而寒士诗歌有相当重要的文学史意义。所谓“盛世”,学术界有不同的认识和解释,但总的说来是指一国历史上的鼎盛阶段。其内涵应包括:国家统一、社会安定、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等。在清以前为史家所共识的“盛世”一般有西汉“文景之治”、唐代“贞观之治”等。清朝的“盛世”是指康熙、雍正、乾隆三位皇帝固定汉、唐、元以来的中国版图,为多民族的现代中国疆域奠定了基础,促进了中华民族文化的交融,形成了为后人所称颂的“康雍乾”之世,并将其一直延续到嘉庆时期。

但封建制度的没落已成历史必然。康熙时的思想家唐甄在其《潜书》里提到:清兴五十年来,四海之内,日益困穷,农空、工空、市空、仕空。他亲眼看到山西妇女多无裤可穿,“吴中之民多鬻子女于北方”。1792年英国马嘎尔尼来华,其《中国行记》中记载:北京街头多乞丐,百姓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貌似强大的“盛世”,“只不过是一个泥足巨人,只要轻轻一抵,就可以把它打倒在地。”

在文化和学术方面,“自康雍间屡兴文字狱,乾隆承之,周纳欲酷。论井田封建稍近经世先王之志也,往往获意外之遣;乃至抒怀感事,偶著之声歌,遂罹文网者,趾相属。又严结讲学之禁,晚明流风余韵,销迹不敢复出现。学者举手投足,动辄荆棘,怀抱其才力智慧,无所复可用,骈辏于说经。” [1]据记载,清朝文字狱大案160多起,而乾隆朝最严重、最厉害的有130多起,占到全部的80%。为避灾祸,学者的聪明才力只有全部用去注释古典。黄仲则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泥足巨人”时期的“盛世寒士”。

寒士即家境卑庶的贫寒之士,古代称其为寒士、寒人、寒儒。黄仲则(1749-1783)名景仁,字汉镛,又字仲则等,自号鹿菲子,清常州武进人(今江苏常州)人,系北宋黄庭坚之后。以诗词负有盛名,行楷在苏轼、黄庭坚之间,亦工画,擅山水,兼长鉴古,旁通篆刻,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全才。

他四岁丧父,家贫力学。自幼天才亮特、资质明敏,早有才名。九岁应学使者试,得“江头一夜雨,楼上五更寒”之句,令人称奇。十多岁时其父、祖、兄都已谢世。十五岁时力攻诗句。虚龄十六岁应郡县试,于三千考生中“冠其军”,考官“奇赏之”。十七岁补博士弟子员。可谓少年英才。十九岁从常熟邵齐焘游学于常州龙城书院。屡应乡试都不中。为养家糊口,20岁时即开始浪游奔波于苏、浙、皖、直、鲁、湘等地,先于湖南按察使王太岳幕、知府沈业富署、安徽学政朱筠幕中为客。二十四岁时在采石矶太白楼的文人盛会上即席写下《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楼醉中作歌》,其跃动的才华,让与会众人搁笔,被誉之可与当年王勃在藤王阁作赋相比,使八府士子争相传抄,“一日纸贵焉”。[2]年少俊才,其名益噪。“常熟邵先生齐焘主书院,读其所著,叹为奇才,屡夸于众,众忌之,而无以毁也。”[2]性灵派领袖袁枚对其击节称赏:“中有黄滔今李白,看潮七古冠钱塘。”惊叹他为“当今李白”。[2]朱筠赞之以“仲则天才也”。乾隆四十年(1775)冬,27岁时他披风戴雪抵京谋职应考。次年春,赴津门应乾隆帝东巡召试,献诗赋获二等,充武英殿书签官。以诗书及鉴古、篆刻等技游都中,名流皆欲与交。京师之旅长达九年,期间曾三应顺天乡试,皆未中。乾隆四十二年,在京不久的他便托友变卖家中仅有的“薄田半顷,屋三楹,质之得金三镒,尽室以行。”迎母就养京邸,眷属随侍北行。可他只是个天真的诗人,不懂世事及当家理事,故“居久之大窘”,益见困顿难支。不仅全家衣食无着,自己也积劳成疾,病倒在床。面对严酷的生活现实,他无奈地发出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愤激呐喊(《杂感》)。33岁时,山西巡抚毕沅为其才华所倾倒,更为其处境而同情,“商王侍郎合寄三千金”,请他到毕沅幕为客。后回京师赴部候铨。至乾隆四十八年,35岁时,为债家所迫,不得已,抱病离京,再赴西安欲归毕沅处。岂料“生于盛世运偏消”,“天妒英才夭傲骨”,行至山西运城,病逝于途中。

洪亮吉在《奉挽诗注》中追记黄仲则临终情景:“入门而遗篇断章,零星飞纸,尚狼藉几案”“衣裘为医药质尽,卒后余名纸及敝冠数事”,可谓凄凉至极。袁枚作《哭黄仲则》:“叹息清才一代空,信来江夏丧黄童。”表达了对这位怀才不遇的江南才子英年早逝的痛惜之情。

“仲则才轶群绝伦,意气恒不可一世。” [2]他“性颖悟。工诗歌,能文章,为人俶傥有奇气。”[2]生逢乾隆盛世,潦倒一生,自叹“一身堕地来,恨事常八九”(《冬夜左二招饮》)、“我曹生世良幸耳,太平之日为饿民”(《朝来》),“我辈谋生不如雁。”(《东阿道中逢王剑潭》) “无衣无褐欲卒岁”(《寒鸦》)……,于贫寒、哀凉、悲慨中饱尝辛酸,是一介不折不扣的“乾隆盛世”寒士。

自古以来,中国封建社会不乏寒士的出现,仅以中、晚唐为例,如孟郊、贾岛、刘禹锡、柳宗元、李贺、李商隐等等,都是身微志远、怀才难遇。而如黄仲则几乎集封建寒士诸多的不幸与苦难于一身,则是不多见的。黄仲则高才似李白,多情如义山,飘零似杜甫,孤瘦如贾岛,穷寒似孟郊,寿短如李贺,其短暂的一生始终都处于落魄不堪的处境中。其诗歌真实地表现出“乾隆盛世”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寒之士的生存状况:“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都门秋思》)、“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绮怀》),写尽旧时代寒士的悲酸,传达出贫寒而有才的读书人失路的悲哀,如有的论者所说:他的诗“唱出了封建时代寒士的心声,也撕开了盛世的‘虚幻面纱”。[3]

黄仲则一生短暂如寄,如凤泊鸾飘,大都在贫病愁苦中度过。故其诗用率直的语言,幽怨激越的狂放风格,感伤的情调和傲世嫉俗、悲歌慷慨的孤愤之气,纵意抒写他作为失路文人的忧愤、狷介、孤独和凄怆的心灵世界,其诗一方面表现了寒士的嗟贫叹苦、充满忧愤的感伤情怀,另一方面展示了豪放疏狂、顽强抗争的狂狷个性,二者相互映发,互相结合,呈现出独有的人格和气质。

翁方纲云:“其诗尚沈郁清壮,铿锵出金石,试摘其一二语,可通风云而泣鬼神。”[2]吴兰雪说:“仲则诗无奇不有,无妙不臻,如仙人张乐,音外有音;名将用兵,法外有法。天纵其才,不能不夺其福;人忌其才,不能不发其光。”[2]毛庆善说:“其精警处无奇不有,无妙不臻,洵属诗才之杰出者。”[2]

在中国封建社会“士”虽不进行生产活动,也不参与流通,甚至在社会学上难以为他们找到一个阶级归属,但他们是中国传统社会的精神支柱。“士”阶层的落魄,也就预示着整个中国传统社会的落魄。虽然黄仲则一直都在寻找各种途径求官问仕,但他所求问的也仅仅是将其作为一种职业或谋生的手段而非理想和抱负的“官”与“仕”而已,他不自觉地将自己与传统的读书人——“士大夫”的理想人格隔离开,其深层则是对建功立业这种儒家理想的绝望和灰心。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黄仲则是个有真性情、真才气、最具诗人气质和才华的诗人。虽其一生都在水深火热中饱尝生存的悲凉,屡难伸其志,却毫不屈服、顽强抗争,依然保持对自身价值的强烈肯定,诗性执著,呈现出深刻的悲剧性。故其诗是真正的“盛世衰音”,其人生是典型的寒士人生。他的出现对于所谓的乾隆盛世来说不啻是横破夜天的变徵之音,其独特的诗魅力在清中叶诗坛实在不可多得。

【参考文献】

[1]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09.

[2]黄宝树.黄仲则研究资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4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324.

(作者简介:杨巧云 ,山东外贸职业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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