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
最神秘的哲人
在世界哲学史上,无论是苏格拉底、柏拉图,还是佛陀和孔子,没有人像老子那样如此的秘不可知,并引起如此众多的无端猜测。
神秘的出生——相传这个伟人在娘胎中被孕育了整整72年,出生时已满头白发,因此被称作“老子”;要是此事可信,那将是一个生物学的伟大奇迹。又传说他生在李树下,并且一落地便会思维说话,指着李树称自家姓“李”,俨如成年男子,这样的怪事,通常只能存活于神话体系之中。最耸人听闻的见解是:至今保留大耳习俗的印度尼西亚大耳族,可能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儋耳国”,所以老子可能原是印尼人氏,否则史书何以强调老子耳朵奇大,又名为“聃”(即“儋”)呢?
神秘的经历——谁也无法确定他究竟从哪里来和到哪里去,毕生干过些什么丰功伟绩,而其传说中的事迹,多令儒家弟子和佛教门徒深感尴尬。据说,孔子曾经向老子讨教,结果被老先生语重心长地教训了一顿,令儒士们觉得脸面无光;又传闻老子曾到印度尼泊尔一带传道,指点过释迦牟尼,这便让佛门信徒也觉得很不自在。第三种比较通融的说法是,老子曾经荣任周朝国家图书馆馆长,相当于现下的厅级官员,但这显然又违背了“隐”的最高原则。最令爱国者心寒的记载,则是老子根本无意在中土著书立说,未经许可,擅自出国,幸好被边境关防司令(令尹)扣留,令尹以私放出国为条件,逼迫老子传授气功秘法,老子这才乖乖地写了一篇五千多字的作文加以应付。此后,老子的行迹便消失于西域的荒凉地带。
神秘的化身——据《神仙传》记载,老子从未死去,而是在不同时代化身为当时的头号道家大师,从上三皇时代的玄中法师直至汉文帝时的广成子,共计18个人。
神秘的著作——有人说《道德经》是哲学论著,有人说是气功功法指要,有人说是煽动奴隶起义的政治宣传手册,甚至有人怀疑此书并非老子所作,老子只是飞碟人士散发的传单的热心传抄者,如此等等。
古怪的老子家族
奇怪的是,尽管老子本人的身世扑朔迷离,他的子孙谱系,却被记录得无比清晰。据司马迁《史记》记载,老子的儿子叫李宗(魏国将军),李宗的儿子叫李注,李注的儿子叫李宫,而李宫的曾孙叫李假(在汉文帝政府中任职),李假的儿子叫李解(担任胶西王刘的太傅,即家庭教师)。这些清晰过度的官方资料,反而露出了造伪的马脚。第一,老子为探求“道”的真理隐居旷野并毅然出国,成家立业和生儿育女,恐怕并不符合其基本信念:其次,他的后裔怎么可能保持一脉单传的体系?第三,这些子孙为何全用单名,并且使用诸如“假”和“解”这类明显具有玩笑性质的字样?
在我看来,司马迁所引述的有关老子的史料,可能正是老子本人有意设置的迷宫,用以掩盖事实的真相。作为国家图书馆的主要负责官员,他只要把一册伪造自己身世的竹简放在图书陈列室的架子上就够了。事实难道不是这样么?
老子集团守护《周易》
由于《老子列传》本质上是对一些宗教苦修者的共同特性的描述,因此,“老子”很可能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活跃于先秦时代的小型的修士集团,有着极其严密的组织和纪律,却又分散于远东各地,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跨度内,执行着宣扬“无为”学说的秘密使命,这就可以解释《史记》所揭示的那种怪异现象:为什么这边老子刚刚诞生,那边老子已满头白发,为什么在老子西遁以后,还有一个“老莱子”出现,甚至孔子死后一百多年,又有一个周太史叫“儋”(即“聃”)的去见秦献公,精确预言了秦王朝统一六国的事实;为什么屈原在放逐期间,曾会见一个叫作“郑儋尹”的神秘祭司,后者断然拒绝了这个失意楚臣的占卜要求。
除了组织上的严密性和活动范围的广阔性,老子集团更重要的特征,是掌握了包括周王室在内的各诸侯国的官方卜卦机构,并利用《周易》影响统治者的决策,从而影响整个华夏的历史进程。正是这些人重新修订和注释了旧的易卦版本,不仅如此,考虑到《周易》崇阳抑阴的哲学特性,老子们又专门编撰了另一部崇阴抑阳的著作《道德经》加以修正,这使《周易》和《道德经》之间产生了神秘而紧密的哲学呼应。
“老子”是来自克什米尔的沙门团体
老子与“西域”,也即现今印度的关系,长期以来一直是中国学术界最敏感的问题之一。自从东汉出现《老子化胡经》,老子与西域的关系变得不可回避。本世纪五十年代,著名学者谭介甫,力排众议,曾大胆提出老子本系胡人的假说。
老子集团来自克什米尔地区,这个观点目前至少得到了下列证据的有力支持。
首先,老子们的学说核心“道”,与婆罗门教的“梵”(BRAHMAN)的意义极其相似,而后者产生于更早的年代。“梵”的语义为“清净”、“寂静”、“离欲”,这正是老子们所竭力倡导的,“梵”又是修行解脱的最后境界,为不生不灭、常住、无差别相、无所不在的最高实体,亦为宇宙的最高主宰,这都与老子们对“道”的陈述完全一致,可见“道”就是“梵”的中国译名。
婆罗门教重视“天君”(SRUTI),而“天君”的本义为“聆听”,由于从“听”中可获得神的造示,婆罗门教把“听”的练习推到极其重要的地位,这就与老子的姓氏发生了紧密的呼应:老子名耳,字聃,是一个具有大尺度耳朵和超常听力的人,这无非就是在暗示他所遵循的婆罗门教义。
根据《山海经》提供的证据,老子们在《道德经》中反覆陈述的阴阳学说,公元前六世纪以前早已产生于印度——克什米尔地区,并曾由西王母派遣使者授与黄帝。
其次,老子们的修行和行为方式,严格遵循了“摩奴法论”的各项条款。《摩奴法论》,乃是婆罗门种姓制订的法典,正式成文大约在公元前四世纪,但其中的许多规则,此前早已被广泛运用。其中规定“林居者”和“遁世者”(沙门)应当在有了白发之后居住到树林中去,以野果和乞食为生。老子们生而皓首,指李树为姓,正是暗示他们是这样的“林居者”。他们像“法论”规定的那样保持沉默和孤寂,修炼瑜珈,以“亲证最高我的细微可见性,以及它在种种身体内出现的可能性”,这一境界译成汉文,就是《道德经》中的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细微了还要细微,这是众多可能性的涌现的门户呵)!
此外,老子的两种坐骑——青牛和白鹿,在中国皆为寻常动物,而在印度则非同小可,是象征吉祥的神兽。相传,佛陀首转世为鹿王,这就更增添了鹿的高贵性。因此,老子选择这样的坐骑,正是在向我们暗示他的民族属性。
老子们活跃于中国的年代,在印度也正是沙门运动兴盛的时代。当时印度分为几十个小国,互相兼并与战争,人民的生命与自由受到严重威胁。沙门运动,就是由一些新派哲人退出社会,成为漫游者,靠在森林和旷野采拾野果或行乞为生,以便发现真理和保持心灵的安宁。这些沙门最初只是一些零星四散的无政府主义者,以后逐渐发展成有组织的政治团体。他们中的少部分人,一方面苦修瑜珈,一方面穿过喜马拉雅山口,向遥远的“支那”长征。他们坚定地越过同伴的骨骸,踏上周王朝的广阔领土,并开始了传播和探索真理的崭新事业。
在中国文明的遥远黎明,那些被称之“老子”的伟大圣贤就是这样诞生的。
选自《各界》2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