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勤
1947年初,蒋介石制订了“鲁南会战”计划,企图消灭华东野战军主力,命令第二绥靖区副司令官李仙洲指挥3个军,由山东淄川等地南下山东莱芜,准备南北夹击我华东野战军。陈毅、粟裕抓住李仙洲孤军深入、兵力分散的战机,于1947年2月用重兵将李仙洲部包围在莱芜一带。急欲突出重围的李仙洲先是频频向济南空军请援,然后又向徐州空军呼救。然而,他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喊来一架飞机。
在莱芜战役最紧张的关头,驻扎在济南、徐州的国民党空军为什么会按兵不动,见死不救呢?
原来,此时整个国民党的空军战斗部队正在上演一场罢飞的闹剧。事情的起因是:国民党驻济空军与驻济宪兵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流血冲突,被称为“济南虎狼斗”。该事件在当时影响很大,并且惊动了南京最高当局。
“虎狼斗”拉开序幕
蒋介石自1946年7月撕毁“和平协定”,向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以来,一直把空军作为一张“王牌”。战争之初,空军确实不负蒋介石厚望,他们在快速投运兵力和物资、轰炸解放区以及战役威慑与配合等方面,确实发挥了其他部队无可比拟的优势。于是,整个国民党上上下下都把空军当“宝贝”供着,特别是空军飞行员,那更是“宝贝”中的“宝贝”。被“家长”溺宠久了,空军这个“骄子”自然就慢慢蛮横起来。
1947年2月,白杨、陶金主演的《八千里路云和月》在济南公开上映,这是一部轰动全国的大片,当时的青年人是非看不可的。2月初的一个傍晚,即将放映《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济南大华电影院门口人影晃动,热闹非常。这时候,一位姓彭的国民党空军中士迈着八字步,叼着烟卷,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大华电影院头一天上演这部大片,电影票自然很不好买。彭中士看了一眼人山人海的售票窗口后,又瞧了瞧自己的一身戎装,心想:咱这身行头就是门票,咱为党国出了那么大的力,白看场电影还算多吗?于是,他就大摇大摆地往影院门口走去。
猛然间,两个宪兵双手叉腰横在了他的眼前。原来,大华电影院老板早预料到这天的秩序一定很不好,就花钱请了4名荷枪实弹的宪兵来维持秩序,并特别请他们中两名身强体壮的站在门口查票。国民党《宪兵令》规定:“宪兵主掌军事警察,兼掌普通警察”,也就是上管军下管民,他们在国统区有“先斩后奏”之权,属于见神灭神、见鬼灭鬼的人物。在那个炮火纷飞的年代,连一般当兵的都横得不得了,这些人自然更是牛气冲天。两名负责查票的宪兵见有人手中没票也敢往里闯,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怒目圆瞪地把彭中士挡在了门外。彭中士哪里受过这种“礼遇”,口中骂咧咧地仍要往里闯。两个宪兵如何能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对准彭中士的腮帮子就是一记老拳。
彭中士万万没想到,宪兵居然敢来真格的,简直气炸了肺,不过一看这阵势,心里又有点发毛:好汉难敌四手,猛虎还怕群狼。于是,他扔下一句话:“有种的,给我等着!”捂着脸一阵风似地逃跑了。
不一会儿,他还真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同伙——膀大腰圆的空军李中尉。既然是专门来报复的,双方当然没有说上几句就在电影院门口动上了手。一开始是“二对二”,双方还能打个平手,但正在电影院里面值勤的另外两个宪兵闻声出来后,战况马上成了“四对二”。几个回合下来,彭中士和李中尉终于不支,落荒而逃。彭中士的牙齿被打掉了两颗,李中尉的脑袋也挂了彩,血流得满脸都是。
平时骄横跋扈的李中尉何时吃过这样的大亏,因为宪兵隶属第二绥靖司令部管辖,他当即就和彭中士驾车直奔济南的第二绥靖司令部而去,声言要找司令官王耀武告状。王耀武正在开会,李中尉向副官摔下名片,甩门而去。
就这样,一场震动全国的“虎狼斗”拉开了序幕。
“和事佬”出师不利
晚上10时许,王耀武开过会,听副官汇报了此事,再一看名片,倒吸了一口凉气,“拜访”人竟然是空军第三大队第二十八中队的飞行员,心想:这些人可是“老头子”的心肝,他们掉根头发“老头子”都心疼,特别是他们那个在济南的负责人,不仅胆子很大,而且还有特殊背景,更何况今后战局需要他们配合的时候多着呢,看来确实不能坐视不管。
王耀武尽管一时也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想不管是谁把谁打了,先息事宁人,稳住空军再说。于是,他马上亲自打电话给济南城防司令吴斌,委托他当晚带着慰问品去空军济南指挥所慰问受伤的飞行员,充当一下“和事佬”。
吴斌官拜中将,在济南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见王耀武竟然安排自己连夜去探望一名区区空军中尉,颇不以为然,认为王耀武是在“羞煞”自己,就故意拖延到次日中午。没想到这一拖,麻烦更大了。
再说当晚李中尉、彭中士出了第二绥靖司令部后,就直奔空军济南指挥所而来,他们要找当时指挥所的负责人、空军中校苑金函撑腰。
苑金函曾是大名鼎鼎的空军抗日英雄,他在天上是个“浑不怕”,在地上也是“傻大胆”,曾打下日军飞机多架,并多次负伤。1942年夏天,苑金函在四川梁山机场值勤,突然接到空中电报,说有一架成都飞重庆的中国飞机被3架日军战斗机缠上了,请求救援。当时,梁山机场只有一架P40还能飞,苑金函二话没说,跳上这架P40就上天了,一上去就打下一架敌机,那架中国飞机乘机逃脱。苑金函后来才知道,他救的那架飞机上坐的是蒋委员长!没过多久,苑金函就当上了“中美混合联队”第三大队的大队长。抗日战争胜利不久,苑金函又坐镇济南指挥驻济空军各单位,直接对国民党空军司令部负责,并不接受第二绥靖司令部和王耀武的指挥。
苑金函听完李中尉、彭中士的“血泪”诉说,自然少不得要说些替他们“主正义,讨公道”之类的套话。他自信地认为,既然第二绥靖司令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凭他们空军的特殊地位,凭他曾经“救驾之大功”,想必他们不敢怠慢,一定会连夜派高级军官来向他们慰问和道歉的。于是,他对李、彭二人说:“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司令部那边一会儿准有人来,我会为你们出气的。”
他们3人就这样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午夜12点,也没有等来司令部的半个人影。苑金函的脸面在下属面前挂不住了,只好自我解嘲道:“今天晚上王司令也许还不知道这件事,明天一早他们一准儿来。”
就这样,苑金函从次日一早又开始等,一直等到上午10点,也没有把司令部的人盼来。
在下属面前脸面尽失的苑金函恼羞成怒,把手中水杯“啪”地摔在地上:“想欺负我们空军,瞎了你们的狗眼!”
又过了好一会儿,吴斌才带着慰问品来了。别看他的军职和军衔比苑金函都要高出许多,但苑金函平时还真用不上他,倒是他为山东和济南战事的需要,经常有求于苑金函。因此,正在气头上的苑金函没有把吴斌放在眼里,对吴斌不仅连个正常的客套也没有,还满口冷语相向。
吴斌见话不投机,连忙起身告辞。苑金函命令手下把吴斌带来的慰问品当作“炮弹”,一筐筐地从楼上抛下,砸向吴斌的小轿车。吴斌被这些从天而降的“炮弹”吓晕了,顾不得什么身份和脸面,在随从的掩护下,仓皇钻进汽车,一溜烟逃了。
“和事佬”出师不利,预示着一场带有血腥的“战斗”就要爆发。
你死我活“虎狼斗”
“欢送”走了吴大司令官,苑金函对李中尉、彭中士二人说:“既然打伤咱们的是宪兵,那就要在宪兵身上把面子找回来。不把济南宪兵收拾老实了,他们还不知道马王爷头上长了几只眼!”于是,他下达了一道密令:凡驻济南空军官兵都必须坚守自己的岗位,一律不得外出,随时听从指挥,否则军法处置;命令汽车五中队准备10辆卡车,涂去一切军队标志,在指挥所听候调用;命令空军济南油弹库准备200枝步枪、10挺轻机枪,让精挑细选出来的220名士兵做好战前准备,每人操一枝步枪,两人操一挺轻机枪;命令空军二十八中队派10名飞行员、10名机械士,分别分配到卡车上,负责现场指挥,随时准备战斗。
苑金函把作战的重点放在了大华电影院,大华电影院是宪兵肇事的现场,并据可靠消息,自昨晚起就有大批宪兵在那里戒备,打算与空军将士作对。苑金函想,真是猖狂到了极点,必须予以迎头痛击。于是,指示分派4辆作战卡车攻打这个地方。
当时,国民党宪兵驻济仅有一个营,营部设在经二纬二路,另有一个连部设于经二纬五路。苑金函派3辆作战卡车去进攻宪兵的那个连部,他自己则亲自率领3辆作战卡车去进攻宪兵营部。
当日下午6点,空军复仇队气势汹汹地从济南西郊机场向市区急驶而来。驻守大华电影院的宪兵自知惹了麻烦,不敢大意,也做了充分的防备。他们在电影院门口的平地上架起了机枪,并在对面的海岱旅馆和西北方的北洋大戏院的房顶上也架起了机枪,形成三角之势,准备迎接空军的袭击。附近居民和准备来看电影的人一看这架势,纷纷逃得一干二净,大华电影院的李老板则捶胸顿足,叫悔不迭。
片刻工夫,空军的作战卡车就到达了大华电影院,可惜这些空军士兵没有陆地作战经验,车距离电影院老远就扣动扳机,子弹朝电影院狂风暴雨般射去,倒是当场放倒了几个在电影院门口警戒的宪兵,但他们的子弹也随即告罄。还是司机脑瓜灵活,既然大事不妙,那就赶紧脚底抹油。卡车像受惊的骡子似的,从经一路西拐,绝尘而去。虽说宪兵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对方来得快跑得也快,更没想到对方真敢动真格的。三角之势的机枪倒也鸣叫了,但此时哪里还有空军卡车的踪影。
苑金函率领的那支队伍也是“战果辉煌”。宪兵营根本没想到空军会来打他们的营部,毫无戒备,眼见3辆架着机枪的大卡车开到,立刻作鸟兽散。苑金函的手下如入无人之境,先揪住一个没来得及跑掉的文书揍了个半死,然后见什么砸什么,最后发现墙脚有一大箱文具,于是翻出墨水瓶就往墙上摔,红墨水、蓝墨水、黑墨汁,砸得宪兵营的营部像是开了染房,这才“高奏凯歌”回了机场。
袭击宪兵连部的那一拨空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冲进连部后,见人就打,见物就砸,连部的守卫人员何时受过这种鸟气,与之搏斗起来。不知哪位宪兵枪法还真准,“叭叭”两枪,两个空军指挥官便应声倒下,其余的空军见大势不妙,抢过长官的尸体,落荒而逃。
惊动南京最高当局
“宪兵连部攻坚战”的惨败,刺痛了空军将士们骄傲的心。苑金函面色铁青,他布置好“阵亡者”的灵堂,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亲自草拟了一份电报稿,吩咐译电员十万火急发往全国各地的空军单位,把济南宪兵打伤、打死飞行员的事件公告全国。
苑金函的这一招棋下得好,驻上海、重庆、沈阳等地的轰炸机、运输机、驱逐机作战队伍都来电响应,并表示如果不解决济南事件,决不起飞作战。一时间,全国的空军掀起了总罢飞的浪潮。此时,正值山东战区的莱芜战役告急,要求空军出击助战。可求助电报到了济南空军指挥所,苑金函把电报揉成废纸团扔进了纸篓。
双方冲突后不久,大华电影院李老板为了讨好宪兵,便主动请缨,去空军司令部讲和,不曾想这位自以为是的“人物”还没来得及开金口,就被居高临下的苑金函抬脚踢下楼来。一位少将衔的宪兵团长在顶头上司的委派下,第三天下午畏畏缩缩地来到空军指挥司令部,一张口就被苑金函骂了个狗血喷头,丧气而归。
事件如此严重,特别是空军战斗部队全国集体罢飞,终于惊动了南京最高当局,蒋介石命令陈诚负责处理此事。因为山东战事正紧,陈诚不敢亲临济南,就在徐州坐镇指挥,并致电王耀武:奉总座口谕,限期解决事件,否则军纪处置。
王耀武接电后,赶紧来到机场办公楼,和苑金函关起门来谈了两三个小时,最后达成的条款是:一、“打架阵亡”的空军军官被追认为“烈士”,由第二绥靖司令部优厚抚恤烈士家属;二、原驻济南的宪兵一营调离济南;三、从今以后,济南的陆、宪、警纠察队都不得盘查空军人员,空军自己组织纠察队,自己检查自己;四、济南的各大娱乐场所都必须设立空军专席,专门招待空军人员。
会谈结束之后,苑金函把协议的内容告诉大家,飞行员们勉强表示同意。苑金函随后向全国空军发出通报,恢复了正常的军事活动,这场“虎狼斗”才告一段落。
济南空、宪冲突事件发生后,慰抚不力的吴斌被王耀武痛骂了一顿,差点被撤了济南城防司令的职务,驻济南宪兵团团长也受到记过的处分。而“总导演”苑金函仅受到记大过的处分,并且此后的仕途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苑金函1949年随国民党败军去台,到台湾以后继续飞黄腾达,曾经担任过国民党空军学校的校长,并被授予中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