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的电影艺术之路

［编者按］谢晋，1923年生，浙江上虞人，电影导演。1948年毕业于南京国立戏剧专科学校导演系，后任大同、长江电影公司助理导演。新中国成立后，长期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担任过中国电影家协会第五届主席团委员，中国文联第五届、第六届执行副主席；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八届、九届全国政协常委。

从1948年开始，谢晋先后导演了《女篮五号》、《红色娘子军》、《舞台姐妹》、《天云山传奇》、《牧马人》、《高山下的花环》、《芙蓉镇》、《啊，摇篮》、《最后的贵族》、《鸦片战争》等电影，并多次荣获电影百花奖、金鸡奖。谢晋的电影作品中充满着爱国主义情怀，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鲜明的时代特征。他坚持走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深入生活，努力通过电影来反映中国的历史变迁和社会进步，被誉为“中国现实主义电影的一面大旗”。

2008年10月18日，谢晋在家乡病逝。本期辑纳谢晋的一些文章、谈话，以及与谢晋熟悉的文艺界人士对他的思想、品格和艺术追求的评述，谨供参阅。

一、谢晋谈自己的电影人生之路

日本侵略我国，我从小就随全家东躲西藏，四处逃难。抗日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我到了香港。在那里，除了读书，我开始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受到进步思想的影响，迸发出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是很自然的。我对音乐、对戏剧、对艺术发生了强烈兴趣，开始了我人生的一个转折。许多在民族危亡年代挺身而出的人物，都对我发生巨大的影响。我后来走上了文艺的道路，用电影这种艺术工具来实现自己的爱国抱负。电影是我表达对国家、民族的忧愤思绪，表达老百姓悲欢苦乐的一种最直接的方式。

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创作以来，我接触的、选取的题材，大多数都是跟老百姓的悲欢离合，跟老百姓的忧患疾苦紧密相关的。我一般在拍戏的时候，比较注意这个戏里有没有几场人物命运感动我，我看的时候，我自己能被感动的，我自己都掉眼泪的，我相信拍出来一定能感动观众。如今很多人都在谈歌舞片、数码片，认为那是观众唯一关心的。其实不然，只有对社会生活真诚的感情和切实的反省才能打动观众的心弦。对那些编造痕迹明显、商业气息很浓的影片，我并不喜欢。我认为，真正好的影片，应该有强烈的历史意识与现实关照情怀，而不能只靠感官刺激和大制作取胜。

我深信一部影片必然倾注导演最大的激情，是艺术家人品、修养的结晶，也是一次生命的燃烧。拍摄影片，我更多的追求美育作用、警世作用，希望对祖国、对人类贡献美。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但爱国这一条是非常强烈的。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道路、地理环境、生存条件、精神传统都不相同，从而长期形成了一个国家、民族自己的道德精华。我们在影片中要重点渲染中华民族传统的美德。如何通过艺术形象，特别是运用电影这个强有力的武器，揭露、鞭挞那些阴暗、丑恶的社会现象，呼唤、呐喊那些优良的传统和作风，以振奋我们民族的精神，这个问题，在当前显得尤为艰巨、重要。

为了拍《鸦片战争》，我看了100多万字的资料，其中包括英国大百科图书馆里有关鸦片战争的资料。这些资料让我们了解到一些历史真相。必须研究我们国家的历史才能了解我们的电影。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我一直说要多拍些“留得下来的电影”，几年以后再看，不仅能再现历史画面，让后人了解历史，同时还能让他们感受到心灵上的震动和慰藉。我现在对获奖已是非常淡漠。任何作品的好坏，时间的考验是最重要的。如果写小说仅仅是为了得茅盾奖，拍电影是为了在戛纳得奖，就绝不可能拿出好作品。三届金鸡奖获奖的影片如《天云山传奇》、《角落》、《人到中年》都有一种深沉的历史感、时代感：反映了生活中重大的、人们所关心的问题。如果一部影片所提出的问题，是观众想说的，而影片说得比他想象的更好、更强烈，引起他的思索更多、更深刻、更独到，观众就会热烈欢迎。

我以为，中国电影不但应该为十几亿中国人民服务，而且要积极地走向世界，为全世界人民更好地了解中国、热爱中国而作出贡献。我已是电影队伍中的一个老兵了，但我一直没有停止过对电影的热爱、理想和追求，只要我能够，我会为电影继续奋斗下去。

二、谢晋谈艺术家的品格素养和艺术理想

做一个好的电影人，我首先希望他们像电影前辈们一样，要爱祖国、爱电影，以赤诚之心敬业爱岗。其次，要关心时事、关心历史，要关注文化、研究社会，站在历史的高度把握时代的脉搏，不断地丰富自己的文化积累。再有，我希望新一代的电影人要在前人的基础上，遵循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扎扎实实、全心全意地投入火热的生活，去发现、开掘那些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精彩题材，拍摄出有社会影响力，能让人民群众“记住”的电影精品，努力开拓中国电影的新里程！

最重要的是热爱自己的祖国，热爱自己的家乡。中国自己的艺术家，如果不热爱自己的祖国，不热爱自己的家乡，我觉得成为一个大艺术家是不可能的。

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同时也应该是一个思想家，应该通过他的作品，对一些社会问题发言。今天，广大人民群众到底在想些什么？在关心什么、思考什么？我们应该为他们提供什么样的精神食粮？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十分严峻的课题。

电影艺术家应当在创作中特别注重对于人的命运、民族命运的思考，要有强烈的反思精神和政治意识。我们的电影人首先应该确定电影的服务对象，明确电影自身所担负的使命。首先应当做的是必须把中国的观众抓住。真正好的导演应当心忧天下。导演的浮躁，说到底就是因为让名利心蒙住了眼睛。

一部严肃、成功的电影作品问世，其创作过程必然倾注了创作人员的艰苦劳动。现在有些创作人员过于急功近利，随意轻率。有的演员对剧本、角色没有做深入了解，甚至一到现场，就投入拍摄。这怎么能拍出好作品呢？电影与其他艺术创作一样，没有扎实的生活，没有对生活的深刻理解，是不可能出精品的。

艺术家就怕麻木。艺术家要有“童心”，也就是一颗赤诚的心。有了这种心，就能对真、善、美，假、恶、丑有一个公正的判断。艺术家的“童心”，关系到艺术作品的生命。

要学习中国文学史、艺术史和古典文学。坚持不停地长期学习民族的生活、民族的文化，这对将来形成自己创作上的民族风格是很重要的。中国现在很多导演不懂历史，不懂历史怎么拍得出好电影？

艺术上的天才可能是有的，但凡是对人类有贡献的艺术家，似乎都要经历这样一个公式：十分天才加九十分的勤奋。自恃有才而不努力的人，能成为大艺术家的，我在艺术史上还没有见到过。电影上的成就要靠自己的刻苦磨炼。

搞艺术的，有时候就要坚持往前再走一步，就是一个美好的天地。拍戏，就像捧一捧水，你觉得这儿滴一滴没关系，那儿滴一滴没关系，都没关系最后这捧水就没了。作为一个电影工作者，落后于世界水平不怕，只要有点精神，经过坚韧刻苦的努力，一步一步的跑到生命的终点，那一定会对人民有所贡献。

三、文艺界人士谈谢晋的精神品格

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谢晋一直站在中国电影的最前列。一个导演能够一以贯之地把自己的创作和一个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历史和人民的甘苦连接在一起，这样的艺术家是伟大的！一个民族拥有这样的艺术家，同样应该感到自豪和骄傲！（陆绍阳）在从影的道路上，谢晋始终带着这样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忧患感，用胶片书写着中国社会政治、历史的风云变幻和时代精神的涌动。他总是面对现实，去感受、捕捉群众之痛痒和最有时代感的题材，用电影的语言把自己对中国政治历史、社会生活的洞见和接受者的审美趋向协调起来。（新华网）谢晋给自己赋予的社会责任是为民族塑像。他执导的经典电影，如同一部反映中国社会起落的大事记。（舒可文）

谢晋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反映百年来的民族兴衰荣辱上。他用一种现实主义态度和敏锐的洞察力拍摄有深度的影片，表现出深刻的爱国主义主题。（人民网）他的艺术高潮是与改革开放同步的，他用艺术关注着国家和人的命运。谢晋是中国现实主义电影的一面大旗！（任仲伦）谢晋最突出、最鲜明的特点，就是把电影看作是民族魂。他的电影充满着责任感，都有很强的思想性和爱国情怀，在我们的心目中，他就是一杆旗！（黄蜀芹）

谢晋是为电影而生、为民族荣辱而导的。他始终保持着关注中华民族兴衰荣辱的情怀。他导演的电影创造的观众人次纪录，可谓中国电影史上前所未有。透过这些影片的背后，诠释了谢晋对民族荣辱的深刻见解。他认为，一个没有危机感、使命感的国家，是没有前途的国家；一个没有危机感、使命感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中国网）以谢晋为代表的中国第三代导演，确实从心底认为社会是进步的，而社会的每一个变化，都直接影响到个人的命运，“大情大义，忧国忧民”。（任仲伦）

谢晋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艺术良知。他的每一部电影，都具有值得人们体验和思索的生活意境。不仅震撼了千千万万的人民大众，还打动了世界。谢晋认为，作为电影导演，我们应该有所担当，应该对社会问题发言。即便是在被市场炒作包围的“全球化”时代，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妥协。（中国网）

谢晋希望在自己的胶片里，融入老百姓最真实的生活状态，说老百姓说的话，做老百姓做的事，想老百姓的想法。他将自己对社会、对人民的责任感，融入艺术创作里了。（石晓华）谢晋的电影是如此真诚，所以让观众感动，并产生道德力量。（张贤亮）

谢晋是个亲和、简单、没有距离感的人。（冯骥才）他有着坚强、乐观和豁达的性格特点，他一生都在为电影事业燃烧。（马宁）他的生命延续到我们这些年轻的演员身上，我们也应该像他这样对待艺术、对待电影。（濮存昕）他一直告诉我们要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他认为一个演员的做人和他的演戏是同等重要的，你的人做得很糟糕，你的事业也是没有前途的，你的表演也是黯淡的。（赵薇）

他在艺术上从不停步，不断出新。也从不落后于时代。他不断地在自己的艺术领域中，给自己出难题，要求自己出新招，攀登更高的境界。他将社会责任感融入作品里。（石晓华）他之所以成为大导演，在于他作品的深厚和他博大的胸怀，在于他无时无刻不对艺术倾注无限热情。（王馥荔）

谢晋导演用他一生的时间，一生的努力，一生的追求走完了他电影人的道路。（盖克）中国的历史当中，不仅是电影史，会有谢晋的名字。他始终跟我们这个民族的命运，跟人民的生活是结合在一起的。他关注我们的历史，所以他的作品能够激动千百万人的心。（石维坚）谢晋将他高尚的人品，融入作品创作里面。他的作品100年后还会有人看，因为它们记载了中国重要历史时期老百姓的命运，歌颂了人类的真善美。谢晋的作品是永恒的，谢晋是永恒的。（任仲伦）

四、文艺界人士谈谢晋电影的艺术特色

在以谢晋为代表的电影中呈现出强烈的历史感与忧患意识，靠着对于人性的肯定与张扬，形成了一种电影史诗的风格，让几代观众为之心折，为之情感激荡，为之对国家与个人命运的走向再思三思。（李泓冰）

谢晋的电影是扎根于现实生活的电影，谢晋始终怀有对民族命运的深沉关怀，以及对这个社会及变迁的敏感。回肠荡气的故事、深陷时代创痛的人物、历经磨难的这片热土都能与当代历史挂起钩来，他的作品堪称中国当代社会最清晰的一面镜子；谢晋的电影敏锐地抓住时代的本质特征，他勇敢地触及了现实生活的矛盾，这些现实中的矛盾和中国社会的曲折发展是同步的。（陆绍阳）大家看了谢晋的电影，就了解了中国的变迁。（陶玉玲）谢晋的创作灵感总是和大时代的转变融在一起。他的创作在时代旋律与艺术创新、历史潮流与个人价值、讴歌真善美与冷静审视社会上，有着非凡的糅合能力。这是谢晋电影受到广大人民群众欢迎的根本原因。（《新民晚报》）

谢晋的电影真正记录了最朴素的人们的心灵内幕。谢晋自己说：“为什么我的电影与众不同，因为我有哲学。”（马宁）无论是《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还是《芙蓉镇》，都在反映着真实、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感情、鼓励人们追求真理。这就是谢晋具有战斗性的现实主义精神。（毛时安）他的电影既可以被拿来作为疗伤止痛的良药，又可以催人奋起，在擦干泪水与血迹之后坚强投入到艰难的人生中。他的镜头语言是朴素的，却给予我们散文诗一般的思想观，所有的美感都是铺洒在心灵意义上的，而不是简单的画面修缮而已。（《精品购物指南》）

谢晋导演的作品有一种自觉呈现国人生活的意识，这是现在很多导演都不具备的。新一代的导演热爱追求自我、个人化的风格。这本无错，但是丧失了人文关怀，脱离了老百姓，这样的电影是会被历史所遗忘的。谢晋拍的那些经典作品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被忘却。（贾樟柯）

谢晋是一个对传统文化饱含深情的艺术家。他的电影深深地根植于自己的文化！他延承了郑正秋、孙瑜和蔡楚生的“走向民间”的电影理念，出色地将都市文化与延安电影精神中的“工农兵”气质融会，将戏剧性和抒情性有机地结合起来。（陆绍阳）谢晋的影片、为人和思想都是值得思考和学习的。最主要的是他的敬业，反映现实、接近人民、接近生活的态度。后辈导演在影片中会用很多的表现形式，但是一定要反映时代和生活。（刘子枫）

樊宪雷：《文献与研究》编辑部

责任编辑：冯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