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随邓小平访美

2009-03-11 10:10
百年潮 2009年2期
关键词:邓小平代表团华盛顿

吴 晋

值中美建交30周年之际,我不禁又回忆起1979年初随行采访邓小平美国之行的那段难忘的经历。

一次里程碑式的访问

1978年10月中旬中美建交联合公报发表前几天,新华社国际部领导提前向我们几个主管美国报道的编辑透露,两国已决定从1979年1月1日起正式建立外交关系,邓小平将于建交后不久对美国进行一次重要的正式访问。不久,我接到通知,邓小平访美日程已定在1979年1月28日至2月5日,为期一周,社里决定派记者组全程随访,我也在其中。记者组由当时国际部主任陈伯坚带队,成员还有对外部的胡根康、李郁文,摄影部的谢丰泉、郭占英,及电务处的两位同志;新华社联合国分社的于民生、夏兆龙、钱嗣杰将在华盛顿同我们会合,参加采访。当时的新华社副总编彭迪将出任代表团新闻发言人,兼管有关的新闻报道。

能有机会参加采访邓小平的这样一次重要访问活动,当然使我惊喜、激动不已,但是任务的艰巨也使我颇为紧张,而且随着对这次访问的重要意义认识的加深,这种紧张心情也日益加重。彭迪、陈伯坚在召集我们开会进行动员和布置时强调指出,联系当时的国际局势看,邓小平这次访问的重要意义怎么估计都不为过;这次访问不仅将对中美两国关系的发展,而且也将对促进世界和平与安全产生重大影响。为此,我们必须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报道,不允许出现任何政治性差错。

在动员会上,他们还指出,这将是一次难度很大的重要报道,不仅任务重,而且将面对在人力上十百倍雄厚于我们、在传播手段方面远比我们先进的西方新闻媒体的激烈竞争。从实际出发,我们的报道方针应该是确保重点,扬长避短。所谓确保重点,是指必须准确、及时、全面、充分地报道邓小平在访问中的一切公开活动,对于代表团的其他活动(代表团中除邓小平夫妇外,还有方毅副总理夫妇及政府高级官员多人)则只能有取有舍、择要反映;扬长避短则是说,要确保我们的报道在政治上准确无误,在宣传上全面服从和服务于代表团的访问。时效,特别是重大动态新闻的时效当然重要,应该分秒必争,但是政治上、宣传上的准确性毕竟居于首位,对此,思想上不能有半点含糊。

动员会上字字千钧,使我们更加深感此行责任之重大。于是我们立即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按邓小平访美的行程,广泛收集各种有关的历史、地理、人文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隆重、热烈的欢迎仪式

1979年1月28日(农历大年初一)下午,邓小平一行乘专机抵达华盛顿附近的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这天天公不作美,寒风阵阵,雨雪霏霏,气温大约在摄氏零度以下。但是这没有影响主人对邓小平的隆重热烈欢迎。当邓小平神采奕奕、含笑挥手走下飞机时,他和夫人卓琳受到了蒙代尔副总统夫妇、万斯国务卿夫妇以及许多美国政要和华人华侨代表的热烈欢迎。一位美国记者在看到蒙代尔及万斯的身影时不胜惊讶,告诉我:“这是破格的”,“是超国家元首级待遇!”因为通常即使是外国元首对美国进行正式访问,美方也只派一名高级官员到机场迎接,而国务卿只是在市中心华盛顿纪念碑附近迎候由机场乘直升机来到的贵宾,而邓小平此次来访用的名义是中国政府副总理。美方接待规格之高应该说是大大超常了。

卡特政府对邓小平来访的破格礼遇显然是想向外界传递这样一个信息:美国同中国已经和好,而且非常重视新建立的美中关系。在其后的几天中,美方继续以这种方式和含义明确的言辞传递着同一信息。1月29日,卡特总统以欢迎外国政府首脑的全副礼仪在白宫南草坪欢迎邓小平一行。他在致欢迎词中意味深长地说:邓副总理的来访是在两国关系的“历史性的正常化方面迈出的又一步”,“我们希望正常化将会帮助我们一起走向一个多样化的、和平的世界”。邓小平在致词中强调:“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意义远远超出两国关系的范围”,“两国人民的友好合作必将对世界形势的发展产生积极深远的影响”。在场的多是政界上层人物,都能听懂这些言辞的弦外之音,因此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当晚国宴后,美方又一改传统做法,不是在白宫举行小型音乐演奏会,而是在华盛顿人引为骄傲的、气势宏伟的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为邓小平举行了一场有1000多名各界人士参加的大型文艺演出,而最后的一个节目更是显示了主人对客人的异乎寻常的友好姿态——由100多名肤色不同的美国小朋友齐声用汉语高唱《我爱北京天安门》。一位女士激动地告诉记者:“今晚的这种场面在华盛顿的外交场合是少见的。”

邓小平的来访把1972年尼克松访华在美国引起的“中国热”推向了一个高潮。早在宣布邓小平来访之初,美国就有20多个城市纷纷给白宫及中国驻美联络处写信,邀请邓小平前往做客,美国政要及各界名流也以会见这位中国领导人为荣。短短三天中,邓小平下榻的布莱尔国宾馆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访和请求会面的人络绎不绝。在国会山上,议员们争先恐后地同邓小平攀谈、索取签名。美国新闻界更是不甘落后:先是《时代》周刊把邓小平作为其1979年第一期的封面人物(这在美国和西方各国被认为是一种“殊荣”);在邓小平结束对华盛顿的正式访问前,美国三大电视网联合对他进行了采访(这在新闻竞争激烈的美国也是少有的);在邓小平去外地访问时,包括美国和西欧、日本的几乎所有主要新闻机构的代表在内的300多名记者合包两架专机全程随同采访(美国和外国记者包租飞机随美国总统出访是常有的,但用这种方式采访一位来访的外国领导人则不多见)。

从2月1日至4日,邓小平一行先后访问了卡特总统的家乡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德克萨斯州的休斯敦和华盛顿州的西雅图。中国客人在这几个地方同样受到地方当局和各阶层人士热情、诚挚的欢迎。2月1日晚,佐治亚州州长巴斯比在其官邸为邓小平举行晚宴,出席作陪的来宾中不仅有当地各界名流,而且有10多位专程前来的其他州的州长,其中一位来自地处西北边陲、“满是冰山”的阿拉斯加,一位来自太平洋中部的“热带花园”夏威夷。这无疑是为了向人们显示在美国支持美中友好具有地域的广泛性。在休斯敦,主人为中国贵宾安排了一次当地群众喜爱的骑术表演。当扬声器里传出中国的尊贵客人来到现场,邓小平随和地接过鼓手们献给他的阔边牧人帽戴在头上,并乘坐100多年前拓荒者乘坐的双轮马车绕场一周向人们招手致意时,数百名观众以美国南方人所特有的豪放和热情,用响亮的口哨声和欢呼声,对中国客人表示最真挚的欢迎。

紧张的日程和严格的安全措施

我和胡根康、李郁文提前于1979年1月25日到达华盛顿,开始了十分繁忙、紧张的采访报道。代表团到达的前两天,我们忙于办理各种采访证件,参加白宫和国务院为这次访问举行的吹风会,阅读有关的报刊评论,熟悉环境,接触美国同行,晚上回到旅馆后还要交流情况和研究报道计划;正式访问开始后,我们更是马不停蹄,每天从早忙到深夜、凌晨,在华盛顿的几天我们每天睡眠不足3小时。

邓小平在华盛顿的3天正式访问是一次真正的旋风式访问。据粗略统计,3天之内至少安排了24项活动,日均8项左右,主要是要求会面的人太多——美国政界、企业界、外交界等各界头面人物及著名爱国华侨、华人都希望通过同这位中国领导人的会见进一步了解“文化大革命”之后中国的内外政策,而邓小平此行除了同卡特总统就国际形势和双边关系问题举行会谈之外,也有意通过同美国各阶层人士的广泛接触宣传中国,扩大影响。因此,他不顾疲劳,在白天参加了一天的各种活动之后,晚上还要安排时间接待来访客人。

当时,旅美华侨、华人当中亲台、仇共的为数还不少,此外还有公开支持中国“四人帮”的极左小团体在活动,美国政府对代表团采取了最严格的安全保卫措施。尽管如此,在举行欢迎仪式时,场外不远处还有数百人举行示威,高呼反共口号;在场内记者席上,一名冒充记者的反华分子突然高呼反共口号(很快被保安人员押走)。此后,美方更加紧了安全措施,代表团车队出动不仅有数十辆摩托车开道护卫,还出动了骑警和直升飞机。由于我们文字记者被安排在由20多部小车组成的车队的最后,在一些短暂的活动中往往赶不上趟。以1月31日上午为例。邓小平一早就在国宾馆同卡特政府的内阁部长们共进早餐,接着在宾馆的一次短暂仪式上接受美国坦普尔大学名誉法学博士学位,然后去市内宇航博物馆参观,第四项活动是到林肯纪念堂献花圈。在很是紧凑的四项活动中,我们只能按“接力”方式工作,我负责报道第二项和第四项活动。授予学位仪式的时间极短促,待我通过层层检查进入国宾馆时,仪式已近结束,我赶紧找人把主要情节核实清楚,把消息用电话传给在旅馆打字机旁守候的李郁文。这时,另一位记者随队参观宇航博物馆,而待我再赶到林肯纪念堂时,只见邓小平正缓步走下纪念堂高高的台阶,准备回到宾馆接见来访者……

如此一天奔走下来真是精疲力竭,然而,按分工,到晚上我还要发一条新闻特写,综合介绍邓小平当天的主要活动。其他同志也是在白天跟着邓小平和代表团紧张地忙了一天之后,晚上还要工作到深夜。因此,午夜过后彭迪参加完代表团的汇报会回到旅馆向随行记者们“吹风”时,往往还没有谈上几句,室内已经是东倒西歪、鼾声四起了。

邓小平离开华盛顿到外地访问后,日程安排比较宽松了,需要抢发的动态消息也减少了,但是,白天我们得跟随邓小平参观工厂企业或出席其他活动,一天的活动日程结束已经很晚。次日一早又要早早起床收拾行李上飞机赶往下一站,因此深感紧张、疲劳。到邓小平访问结束前夕,我在西雅图旅馆浴室的磅秤上一称,发现自己在10天之内体重减轻了整整5公斤,其他同志大概也差不多。

初到美国,我真想尽可能多地看一看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国家,然而等我返回北京,有的单位请我作美国见闻的报告时,我却不得不敬谢不敏。不是我故作谦虚,而是因为在那段日子里,我的眼睛只紧紧盯着邓小平,无暇他顾,对美国的见闻少得可怜,所以无从谈起。

访问成果丰硕影响深远

1979年2月5日,邓小平圆满结束了对美国的访问,离开西雅图经东京回国。卡特总统对邓小平的此次访问的评价是:“影响深远,坦诚,亲切,和谐,极其有益和富于建设性。”后来的事态发展证明邓小平此行的确是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在其后30年中,中美两国关系尽管有过很多曲折,但总的来说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在经济、贸易、科技等领域的合作大有成效;两国关系的发展也对总的国际局势产生了深远影响。中美建交后迅即奠定了两国战略合作的基础,这是邓小平在外交战线上建立的又一历史性功勋,而且其影响远远超出了外交的范围。

30年过去了。每当我忆及这段经历时,我总忘不了邓小平在离开西雅图时的疲劳神情——的确是太劳累了,对于一位75岁高龄的老人来说,这是多么紧张的一周啊!邓小平不顾年迈,不辞劳苦,夜以继日工作的精神令我终生难忘;他在同美方高层人士交往中所展示的高瞻远瞩的伟人气概和开朗坦荡的广阔胸怀,以及明快犀利而又不失友善风趣的谈吐,都曾使人仰慕不已,他的这种大政治家、大外交家的风范也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本文由新华社新闻研究所推荐)

(责任编辑 谢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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