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野
梧桐树没能成为代表国际大都市上海的城市标志,这无疑是令人遗憾的。
只有我们或更上一代人知道,老上海人一提起上海的梧桐树往往习惯叫“法国梧桐”,这明显带着租界殖民味儿,这种忌讳是不是断送了梧桐树成为上海城市标志的机会?即使我走在东京的街上,只要看见梧桐树的树影,我就很难打消我的这种狭隘、悲缅的臆想。
然而,上海和东京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这可不能单说在日本人眼里,上海的徐家汇被比作东京的新宿街,在滨江大道观岸景,会让那些人联想起东京边上的横滨港,那山下公园附近被世纪打磨透了的独特景观来。更不用说,古北生活区被赞誉为“国际都市中的都市”、“梦幻般的生活圈”了。在我的眼里和记忆中,柏油马路是那个年代的现代化标志,而柏油马路边上的梧桐树荫下,还飘动着我童年的回忆……
在没有空调的年代里,梧桐树荫就是我童年时期的“自然空调”了。
那些个炎夏季节,上海复兴路和南昌路的梧桐树荫紧连着雁荡路直通复兴公园前后门,那里,既是像我这样的半拉子“少先队员”爱去的纳凉地,又是我们这帮子“少先队员”下课时玩迷藏、嬉闹的好去处。
懂得登高望远,那还是在中学时期得到陶冷月公的指导。
每值中秋前后,在复兴公园湖心亭旁边的小山上,经常能见到陶公极目远眺之下,口中振振有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或者:“人在诗中行,画在诗中走。”
当时我确实不懂其中的含义。沿着他朝北注视的前方,但见科技会堂的屋顶,和锦江饭店隐约的楼面,反正四周很少有高楼大厦的景观,最高的倒还是那一望无际的天空了!然而,陶公就是陶公,他不因为眼下少年的迷惑无知而感到可笑,却以一代宗师和教育家严谨的态度,开始了他的教诲。
和陶公相识也是种缘分。
当时,陶公家在淡水路、复兴路这一头,我家在淡水路、淮海路那一头,门牌号都是98。在1974年,这位世代名门的“苏州翁”尚且是个“有问题”的人,很多人不太敢接近他。基于陶公身份的原因,我和陶公大都约在每星期四下午,复兴公园湖心亭旁的“卧湖梧桐树”附近,聆听这位大师论述书法国画技法、诗论、美学观等等。除了被这位大师博学精湛的学说陶醉之外,也感怀于陶公的人生遭遇,以至于相互间忘年下的涕零满面,以至于相互间忘记了秋风瑟瑟,月儿爬上了梧桐的枝丫,那摩挲记忆的缠绵……
还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复兴公园雁荡路门里起了一栋十几层楼的“复兴公寓”,它是我那个年代心目中的现代化标志,我时常在它的附近体会着高大的涵义,体会着诗歌里所讲究的“顿数”的美。而今,再回到它的身旁,它高大的气势已荡然无存了,已被它周遭的高架道路、比比的高楼楼群给比了下去。前些年,在东京我读到这样一条新闻:“如今的上海已成为世界高楼拥有数最多的城市。在上个世纪30年代被称作‘东方明珠的上海,正如上海人所自豪的电视塔‘东方明珠那样,自豪着一代中国人!”
是的,我也是自豪着一代中国人的一个。
“上海,拖提摩诗巴拉系!(非常了不起)”
我欣赏日本人这样感叹上海的方式。
海边,上海,像只巨大的水母,漂浮、激荡无数的梦想和烂漫,随风、随历史、随男女的性爱,收编大雁和白玉兰的歌声。
路,老例皱纹,散漫着梧桐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