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宗经”思想的文化诗学解读

2009-03-09 04:05刘思宇
山花 2009年2期
关键词:经书立言刘勰

刘思宇 林 玮

在《文心雕龙》的理论体系中,《宗经》篇被认为是“总论的理论核心。”但对其批评却始终不绝,大都认为刘勰对儒教的笃信,具有很大局限性。然而,综观《文心雕龙》全篇,“宗经”却非刘勰论文的唯一标准。《时序》篇中,刘勰肯定“幽、厉昏而《板》《荡》怒”;在“论文叙笔”中,对各种文体的论述都较客观。再者,深受佛学影响的刘勰也绝不可能唯儒学马首是瞻。那么,刘勰宣扬宗经思想及其“温柔在诵”的文论体系之后蕴藏着怎样的旨归呢?这即是本文关注的主要问题。

一、质疑“以复古为革新”说

目前学界基本公认刘勰“宗经”思想的立意是“以复古为革新”,纪昀、郭绍虞、周振甫等大家均有此论。但从《宗经》篇文本却可看出此说亦有不当之处。首先,“复古”一说缺乏依据。《宗经》篇几乎没有对儒家之道的宣讲,而只是对儒家经典著作写作特点和技巧的总结。众所周知,儒家经典的显著特征是:重功利、写实,轻审美、想象;多现实主义色彩,少浪漫主义精神;文质并重,强调“辞达而已”。而在刘勰的总结中,却没有对此的恪守不渝——说《诗》强调“摛风裁兴,辞藻谲喻”,相对忽视了“怨刺”的功利特征;文之“六义”中也有两“义”是文章的表现形式,看不出重质轻文的倾向。其次,“革新”亦不确。纵观《宗经》,开篇分别从内容形式两个方面对五经成就进行总括:“义既埏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只是对重文、重质两种倾向的折衷而已,算不得创新;结尾提出“六义”,也只是对所本之经和所克之弊的合理折衷,不便列为创新。事实上,“惟务折衷”的思想资源显然是儒家中庸之道。此外,张少康、陆侃如等都曾提出刘勰调和儒学与佛学的表现,可见刘勰在儒家“中庸”与佛家“圆融”的共同影响下,其立言方式决不在于创新,而在于自成体系、融合各家对文学现象做整体把握。

二、“借儒学以立言”的意图

我们认为,刘勰“宗经”思想并非为了“复古”或“革新”,而是“借儒学以立言”。

刘勰一生跨宋、齐、梁三代,此五十余年间,中国政局动荡不安。社会的动荡、政权的摇曳、官方意识形态统治的日趋薄弱造成了思想文化的多元发展。于是,儒释道三教并起,文学创作也进入到空前繁荣的阶段。在“百家争鸣”,却又恪守“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等级观念的年代,刘勰是“家贫不婚娶”的庶族出身,要实现“立言”理想,不找到强有力的理论依据,不借助先贤哲思的巨大影响,是难以在崇尚清谈的风气中脱颖而出的。

与春秋末期的政局和文化环境相似,与孔子“君子之性非异也,而善假于物也”的思想相同,刘勰参照孔子的建构策略(借西周礼乐为话语资源),“借儒家以立言”是完全可能的。其本人也多次表露出的对孔子的崇拜:“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正如其本人所言:“敷赞圣旨,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惟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刘勰不愿效法马融、郑玄等人走尊孔注经之路,而以阐述文章写作原理为己任,实现“立家”的志向已然呈现于前。

三、“借儒学以立言”的表征

藉此,《宗经》的文本裂缝可得到解释,同时也能看出刘勰“借儒学以立言”的表征。首先是遭受最多质疑的文体渊源说。把众体归之于经书一体之说,确不符合文体生成的实际情况,甚至有臆创之嫌。但黄侃说:“杂文之类,名称繁穰,循名责实,则皆可得之于古。彦和此篇所列,无过举其大端”,却是很有说服力的。在此基础上,我们进一步认为,为了实现借儒学以立言的核心目标,建立起其后“论文叙笔”部分博大精深的理论体系,也只有在各种文体“循名责实,则皆可得之于古”的情况下“举其大端”,将各种文体溯源于经书,才能方便地制定各种有理论原则的写作规范,即“禀经以制式”。刘勰在未论经书与各种文体的源流时,先述五经的写作特点,揭示了全书文体论展开的基本逻辑走向:不同的文体,有不同的功能,文体的写作规格要求也因功能不同而各具特色。此即刘勰溯源经书,为其文体论的理论原则。而“论文叙笔”,则是作者贯彻这一原则的表现。与此同时,这种溯源于经、禀经制式的方法也反作用于经,更进一步提升了作者所借之儒学经典的权威性,可谓一举两得,是非常高明的策略策略。

其次则是“文能宗经,体有六义”的争议。刘勰主张写文章要“情深”、“风清”,即要求情感的深挚,思想感情的能够感动人,至于表达的是不是儒家思想,他没有说。在“体约”和“文丽”里,他用了三分之一的分量来强调文辞的精练和辞采的华丽,这和经书语言也是不同的。由此可见,刘勰所提出的“六义”说,无论从内容和形式哪方面都不是对儒家经典恪守不渝的,加之如前所述,从五经得出六义在逻辑上也似乎有些牵强,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这进一步验证了刘勰“借儒学以立言”的建构策略:之所以如此,实际上仍是以“借儒立言”为本质目的而对全书创作原则和批评标准的理论的一种体系建构。

综上,通过对《宗经》篇文本裂缝以及对其所处之时代语境的综合考察,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刘勰“宗经”之目的与其说是“宗经以救弊”、“复古以革新”,不如说在于“借儒以立言”,这样也许能解释更多看似矛盾的问题,使全篇各个部分的内在写作意图和逻辑演绎方式更加清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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