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镰
2007年9月28日将长久停留在我的记忆中。
按原计划,这一天我们的考察队将重访黑戈壁西缘的明水古城,最终却在与明水比邻的天山峡谷发现了恢宏壮观、令人震惊的军事要塞。
明水,是甘肃黑戈壁(肃北马鬃山)与新疆东天山两个地理单元的分界。要塞所在位置,属于东天山东部边缘的无名区域,它的地名曾叫“大石头”或“白石头”。明水附近,古道四通八达。1934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从甘肃进入新疆,路经明水时发现了一座古城,并由他的助手、考古学家贝格曼做了实测。包括斯文·赫定在内,近百年来穿行于此的中外探险队数以十计,竟与距离明水古城仅一望之遥的要塞失之交臂。这样大的一个军事管制区,却从不为人所知,静静地潜藏在天山峡谷。
今天,随着神秘要塞复显于世,一段关系到天山绿洲牧场存亡、丝绸古道兴衰的往事,便穿过如流岁月,成为现实生活的新话题。
隐藏在东天山的军事要塞
2007年9月28日是繁忙的一天。
重返黑戈壁的考察队参加了肃北马鬃山镇国门小学的升旗仪式,与孩子们告过别,由马鬃山镇娜仁娜书记陪同前往明水古城。自2003年以来,我们在马鬃山考察,都得到娜仁娜真诚帮助。在明水古城,娜仁娜对我说,山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古城,2005年春节她走访最边远的牧民家庭时见到过的,并且一定要我去看看。
由娜仁娜指引,我们驱车向天山驶去。不过是一二十公里行程,到了她所说的地方,我惊呆了,在天山环抱之中,出现了奇迹:放眼四顾,到处是光秃秃的巨大白石头,上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处处精心构建的军事建筑。我的第一感觉成了经典段落:这简直如同迪斯尼或梦工厂搭建的片场(拍摄现场),一部想象奇特的科幻大片即将在此地开拍。在方圆大约十公里的区域内,要塞至少分成六组建筑群落,不管是什么时期、由谁设计施工的,都具有超凡的战略眼光。如果可以将天山古道比作动脉,那它正卡住了搏动的脉门;如果可以将天山古道比作叩问心律的听诊器,那它就是敏感的按胸端。
此刻阳光清爽可人,在蓝天映衬下,视野开阔。我在要塞所在的山谷徘徊,并爬上一处制高点。可以大致辨认出,几组军事建筑中哪是指挥中心,哪是前沿阵地,哪是后勤仓库。中心建筑群落,有围墙、岗楼、战壕、掩体、观察所,围墙上还可以看到圆形标语牌,可惜字迹已经难于辨认。在墙壁做出一个凸出的圆盘,分别在上面写字(汉字),是哈密地区沿用至今的标语制作模式。进入围墙,有个相当严实的房屋,屋里地方不大,可是有火墙残迹,应该是要塞最高军衔者的卧室兼指挥室。房屋的南北两堵山墙只剩了一堵,山墙的白圆盘上留有三个清楚的红字,认出了第一个字“知”,我愣住了,难道是“知青点”?难道这里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知青们构建的战备工程?如此说来,它的意义就只能从另外的角度认证了。可同行的酒泉电视台负责人秦川认出了另外两个字是“廉耻”。再仔细看,三个字确定无疑是“知廉耻”。辨认出题字,足以证明要塞是杨增新为防止老对手黑喇嘛进入新疆哈密,扰动天山绿洲牧场,特意修建的防御工事。在20世纪一二十年代(1912—1928年)由杨增新主持新疆军政大权时期,他曾以“知廉耻,讲礼义”的训词,作为新疆境内不同民族的共识。有了“知廉耻”三个字,杨增新就从卷帙浩繁的文集《补过斋文牍》的字里行间站立起来,就弄明白了要塞的建筑时期、设计师,以及它存在的意义。
这时,一篇新文章的题目——《守望天山》,列入了我的工作计划。
天山绿洲牧场守护人杨增新
从东天山的要塞回到北京,我总感到一直没有走出那个天山秘境。
我反复核对了能见到的中外记载,确认东天山的要塞是从未有人报道过的遗址,有了“知廉耻”的题字,它就铭刻上历史人物杨增新的名字。
杨增新是清朝鼎革过渡到民国的新疆第一任督军,1928年在一次政变中遇刺身亡。杨增新主政新疆期间,先后经历了大清帝国与俄国沙皇政体倾覆带来的区域性震荡,在内陆亚洲的地缘政治重新组合时期,为中国保有了六分之一的领土。在位的近二十年间,杨增新殚精竭虑地弃绝战乱,平息纷争,还百姓以安居乐业。至今,在新疆各族群众中仍然享有崇高威信。四十年间云游天山南北,我多次亲历了这样的场面:一提起杨增新(“老将军”、“杨将军”),不同民族、不同处境的群众充满情感,甚至热泪盈眶。杨增新是旗帜鲜明反对“疆独”的第一人,有他在位,企图分裂祖国的亡命之徒便不能在新疆本土立足。当时民国政府曾表示:由于无力顾及,准备放弃阿勒泰地区(此前阿勒泰直属中央政府)。但杨增新倾尽全力,坚持将阿勒泰纳入中国新疆建置,有效地阻止了由于大清解体带来的“多米诺骨牌”效应。现在中国西北边界的走向,是他拟定的。时至今日,不难看出这是符合中华民族长远利益的边界。杨增新坚持,在新疆要强调不同民族的共同点、强调同作为“新疆人”的责任感,至今仍然有积极意义。有了杨增新,中国才成为长鸣“雄鸡”,而没有成为败落的“鹌鹑”。我们发现了东天山要塞,杨增新这位历史人物便回到了现实生活中,那部晦暗难明的陈旧史册,便不再是无字的天书。
2008年7月21日,经杨增新亲属指引,我们来到北京郊区昌平的沙河地方。1928年(80年前)遇刺身亡之后,杨增新遗体通过俄国的西伯利亚铁路运到北京,就安葬于此。
在沙河公路边,杨增新神道碑成为新的景观,碑文由杨增新同僚王树柟撰写。我们为杨公酹,将酒倾洒在石碑前。一条大河(沙河)从公路穿过,两岸绿意盎然,可视野中仅有石碑,见不到杨增新的坟墓何在。
在河北村庄里偶然遇到了一位正在簸玉米粒的老农,看上去八十上下,他知道杨增新其人,并说出了坟丘的准确位置。
目前北岸的沿河小路,在1958年以前曾是沙河的原始河道,1958年治理沙河水系,才改变了河道走向,在南边挖掘了目前的U字形新河。老人指明:新河河床中的一个地点(旁边有个水泵),便是杨增新坟墓所在。1958年修河之前,杨增新墓碑与坟丘一前一后都位于今天的河道之中,1958年时,只将石碑挪到目前的位置,为了水流顺畅则将坟丘削平,坟墓上原来的石材与跨越旧河的一具清代石桥的材料。都做成了河堰。同时老人告诉我们,当年没有挖掘(破坏)坟墓,只是推平了坟头。在探险考察过程,我对老人指认这类没有事先安排的访谈,具有较大的信任感。
2008年10月26日,杨增新的孙子杨绍箕夫妻、孙女杨绍芬夫妻来我家中,谈了杨增新家族情况,以及他们寻找坟丘的情况。杨绍箕先生介绍,在上世纪70年代,沙河的南岸有一个汉白玉为基座的圆柱形建筑,距河道百余米,那应该就是当年的杨增新坟丘遗迹。他们希望经有关部门配合,及时找到那个圆柱形建筑。尽管当地老人所说的,与有上世纪70年代相片为证的这两个地点相距较远,我们的出发点则完全一致,都希望能尽快确认杨增新安眠的地点,以便树立相应的标志予以保护。
“老将军”最终没能够“生入玉门关”。隐藏在东天山之中的要塞,是1919年前后杨增新获悉来自外蒙古、在马鬃山建立山寨的黑喇嘛,要遁入新疆避难,而外蒙古“内防局”(公安部)已经在边境集结了一支精兵,随时会越境追杀黑喇嘛而采取的预防性措施。为杜绝战火窜入新疆绿洲村镇、天山牧场,杨增新在黑戈壁的西大门,倾尽全力修建了东天山羽翼之下的警备区。这个要塞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除了是壮观的历史遗迹,同时它还是历史往事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转换器。
一座保护新疆绿洲牧场的坚固要塞,一具紧邻现代化公路的巍峨墓碑,分别为杨增新其人构筑了难以磨灭的标志地。
土尔扈特骑兵
曾在东天山要塞布防
2008年春夏之间,我反复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穿行。
我——审视着2007年9月在“天山要塞”拍摄的相片,搜索当时的经历与印象。在西部考察途中,我最重视现场感,从不忽视亲临其境的第一感觉。凭借在天山要塞实地拍摄的相片,通过回忆思考,我重新建立起探险发现的现场。
“天山要塞”区分为几个应用区域,整个警备区,有统一的供水系统与照明设施。一处山顶有个巨大的凹形岩石,如同仰面朝天的大碗,我爬到“大碗”边缘,发现这里曾经被烟火熏得漆黑。在山顶向峡谷望去,古道就在近旁蜿蜒,其它的军事建筑群不约而同地簇拥着“大碗”。我恍然闯过了时间壁垒……日落西山,士兵们用火炬点燃了“大碗”里存放的油脂,立时山谷映照得如同白昼,古道行旅仰望“大碗”,认清路径,戍守的军士借助这土制“探照灯”,辨别敌友。其实这种照明方式,我在放牧岁月一再制作过。1968年到1972年的几年间,每逢离开连队居住地进入天山夏牧场,我都要与老牧工一起,将马灯灯油倒进马群驻地附近的凹形石碗或石壁缝隙,等待银河横亘、月色来临,就点燃“天灯”。这成了我们排除寂寞、寄托乡思的“仪式”。
一块巨石中间,有个人工雕凿出的圆柱形石洞。巨石应该是军旗所在的地点,石洞里曾经插着旗杆,晴空下升降的“五色旗”(中华民国的国旗),调节着要塞的呼吸。每逢升旗,军号齐鸣,军鼓震响,不同民族的军人共同沐浴着天山峡谷的朝阳。在一周间,我为一张“天山要塞”的照片困惑不已。这张照片没拍好,目标不够清晰,但问题不在这儿,在于那到底是什么设施。不错,它无疑是一个水源地,已滴水全无的洼地仍然结成白花花的盐碱壳,就像在军马场做知青期间我曾每天去打水的小涝坝——人工水池。可是,它又与人们的水源地(井渠)明显不同,形状如同长方的马槽,而且有一簇簇骡马践踏的痕迹。对了。这是为军马特制的饮水地。每天军马放牧归来,便奔赴水池低头畅饮,同时,就在这里为它们补充盐巴、马料。也就是说,“天山要塞”驻防军中,有自成建制的骑兵部队。凝视着饮水池的相片,一个蒙古族民歌的旋律在我脑际萦回……
那是1984年,我第一次环游塔里木。在库尔勒市,友人刘昆黎送给我他参与编集的《蒙族民间歌曲》,此后我在土尔扈特蒙古人的聚落地巴音布鲁克住了一周,这本《蒙族民间歌曲》成了我的旅伴,其中有一首名叫《土尔扈特骑兵队》的歌曲引动我的回忆。据《蒙族民闻歌曲》的《前言》,这首歌的创作背景是:杨增新时期,为防御不速之客,避免将战火引入新疆天山的绿洲牧场,曾征调和静县土尔扈特蒙古骑兵部队到哈密的天山戍守。
歌曲唱道:
清澈的泉水流过岭哎,奔走的铁青马真威风。博格达汗一声令,走来了列队的武装骑兵。
哈密山,高入云,骑海骝马的阿尔勒江好威风。在博格达汗统率下,武装的骑兵浩荡不尽……
民歌是储存在民间的记忆,它从一个侧面证实(也为杨增新的文集证实),20世纪一二十年代,精锐的土尔扈特蒙古骑兵部队作为一支威慑力量,曾远赴哈密的天山布防。可以说,这是自从乾隆中期土尔雇特蒙古部落回归并定居在和静以来,一次罕见的超越居住区域(原驻防地)的军事调动。而这些蒙古骑兵部队的新防区就在天山要塞。
天山要塞不同组合的建筑群,应该是不同民族的部队的驻防区:
写有“知廉耻,讲礼义”中文训词的,是回族军防区。众所周知,在杨增新时期,他倚重的是回族部队。有清真寺的,是哈密王的部队防区。而土尔雇特蒙古骑兵,是掩护侧翼的客军,军马有专门的饮水渠道,得到了悉心呵护。此外的军事建筑群落,则分属汉族、满族部队。不同民族的部队防区互成犄角,声息相闻,而又在统一的指挥调配之下,构成封锁天山峡谷的火力分布网。这,就是杨增新在位时的军政格局,也是杨增新秉政时期(近20年间)新疆绿洲牧场得以休养生息的依持。
我将这些珍贵相片打印成册,审视它们是我每日的功课。
“天山要塞”扼制着从黑戈壁进入新疆的古道,可古道究竟通向何处?通过天山要塞的古道没有标注在我所见到过的中外地图之上,弄明白它的起止,就等于洞悉了进出天山的门径。
2008年,是我们一百多北京知青到新疆伊吾军马场“接受再教育”40周年。从1968年开始,我在离“天山要塞”不远的军马场放了近五年军马。实际上,从军马场场部松树塘到“天山要塞”,直线距离不过四五十公里,乘车只需半天路程,骑马、赶马车也就是一天多。1971年,军马场出现了盐荒,我被派出前往马鬃山拉盐,在天山峡谷往返一周,买回一马车盐巴救急。当年我作为装车人与车把式老崔从一个叫“大石头”的地方走出天山,但是,“大石头”这个地名说明不了什么。可以肯定,当年往返天山时从未见到过、或听说过任何军事设施。发现“天山要塞”,马上启动了我对1971年的记忆。
可是,1971年的记忆帮不了我,用卫星遥感校正过的地图帮不了我,前人的见闻帮不了我,要塞的相片也帮不了我。除了重临天山,没有什么因素能够推动我再向前走上一步。
我必须回到东天山之麓,去印证自己的发现。
天山走廊概念的形成
2008年8月14日,考察队再次进入东天山。我们已经是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来天山要塞了,可还是费了好大周折,最后全凭直觉才找到这片装点山谷的碉堡、战壕。想起一年前曾如此顺利地抵达要塞,真叫我感到意外。你不相信它存在,它却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有意来寻找它,复杂难辨的地形与巨石“八阵图”却使你茫然失措。这便是天山要塞潜藏到今天的秘密吧。
面对要塞,我觉得熟悉又陌生。天山山脉依旧,山间军事设置依旧,阳光适度,气候宜人,不同的只是经过近一年的回忆反思,我们的目光有了新的焦距,我们的视野有了更宽广的角度。
我特意走出上次考察过的区域,来到中间建筑群的山体背后,对什么叫“门户”便有了身临其境的感受。我沿清真寺走了一周,在岩缝中见到一个精美瓷瓶,那应该是主持礼拜者本人净手的器具。为天山绿洲牧场平安祥和祈祷,则是他日常工作。在杂草与碎石掩盖中,我辨认出几处在石壁E生生凿出的台基,据一级一级的台基的高度推测,当年军人有一定
比例是“童子军”。找到后勤基地,我继续寻找要塞的供水系统,可惜没有发现水源地。水源一定有,不然这样大面积的军事设施,曾驻防着不同民族的部队,全靠到远处拉水,不可能持续长久。仅是构建这个地点,全靠拉水也很难施工。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整个要塞异常干净,不管是建筑物遗址的犄角旮旯还是废物集中倾倒地,见不到戍守军人的生活垃圾。请不要忽视这一点,要知道斯坦因在楼兰古城获得的文物,不少便出自“三间房”附近的一个一千五百年之前的垃圾坑。而我在天山要塞见到的零星废弃物(矿泉水瓶、纸质包装等),全是近年来路经者随手丢弃的。显然,当年垃圾必定经过集敛与填埋。这个防御区的特殊之处在于,全然没有经历战火(哪怕是局部的接触)的痕迹,这一点与马鬃山黑喇嘛的要塞截然不同,黑喇嘛的要塞明显曾被焚烧过。
通过此行,我们从不同位置重新审视了“天山要塞”,我们将以“天山要塞”为始发地,沿古道一直前行,不管天山峡谷通向什么地方,都会向尽头走去。
在十多个小时时间里,我们乘越野车通过天山门户——“天山要塞”深入东天山,又冲出山脉的阻拦,抵达“天山第一城”哈密。这段路程,古人利用驼马要走十天左右。
穿越东天山期间,我们一再与采矿人相逢,一再辨认出纵横交错的小路,可没有人能说得出这些道路究竟是什么时期出现的、最终通向何处。我们只能大致知道,沁城在什么方向,庙儿沟、八大石在什么方向,伊吾县城在什么方向,下马崖在什么方向。我们在天山山脉的怀抱中,突破了一个环节,又进入另外的环节。天山博大,天山雄奇,天山多姿多彩,天山冷峻无比。我在哈密地区的天山北坡度过了青春岁月,我始终关心当地的历史发展与现实情况,可这一路为我上了新的一课,它告诉我,面对天山,我的历史知识太片面,作为丝路行旅的后继者,我对文明的理解太肤浅。通过从要塞开始,穿越东天山的这一路,我才真正认识了那个独处“镇边楼”的老人杨增新,知道他苦心孤诣在保护什么,他惧怕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杨增新是天山绿洲牧场的守护人,东天山要塞是他为屏护天山走廊设置的门户,这个要塞驻守着他派出的快速反应部队,并以“知廉耻,讲礼义”为训令。由于他的战略眼光,由于他的无可替代的权威,新疆各族百姓在20世纪前期的沧桑之变中赢得了宝贵的生存空间。
经过此行,“天山要塞”有了更个性化的名字,即“杨增新要塞”,而我则为西部人文地理拟设了一个全新的题目:天山走廊。
天山与中蒙界山之间的空旷寂寞又繁荣兴盛的宽阔地带,曾是古人聚居、繁育、迁徙的走廊,从人类历史时期以来就是游牧与农耕两种文明之间的战略隔离带,是衔接河西走廊的通道,也是中华文明发展过程中不同民族、文化的交流、碰撞与融合的场所。从明水到伊犁的天山走廊,是物质文明的走廊,也是精神文明的走廊。
从2003年开始,通过11次探险考察,我们提升了对额济纳到卡拉麦里这一广袤区域的认识程度。天山走廊概念的形成,则是直接收获。由于它的存在,新疆人文地理研究增添了许多有声有色的细节。
2008年8月14日走出天山峡谷,在一个叫大泉湾的地方与国道相逢,为等后面的车,我们在凛冽西风中停靠在交叉路口。公路附近正在施工,路边有一排工棚,休班在家的工人对我们相当热情。工棚外放置了两个巨大的铁笼子,那是鸽笼。鸽笼的西侧用木板遮挡住,东侧的铁门却开着,十几对鸽子在笼中悠然自得梳理着羽毛。嘎嘎咕咕讨论着只有它们才感兴趣的话题。风大得人都站立不稳。
望着在寒风中的鸽子,我问一位年轻人:“为什么不做个小一点的笼子,把鸽子拿到宿舍去?”年轻人说:“那,鸽子就不是天山的品种了。”我又指着其门大开的东侧问:“鸽子不会飞走了吗?”年轻人笑笑说:“鸽子知道,刮着这样大的风,只要飞出去,它就再也回不来了。”
回想起刚刚穿越了天山,辨认了天山走廊的起止点,我的感受复杂又真切:离开天山屏护,自古行旅很难抵达目的地。而没有经历过与天山傍依的路途的磨练,行旅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归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