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积勇 张鹏飞
[摘要]以兼顾形式与意义的标准,我们将流水对分为五个类型。形式标准主要有:出句的句法不完整;一联中用了标示特定复句的关联词。意义标准有:一联所表之二事在时间上相接续;所表之二事在客观上或主观上存在紧密联系。我们发现,对偶句至少符合上述一项即可成为流水对,而因果连贯型符合多项。
[关键词]流水对;类型;时间接续
[中图分类号]H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881X(2009)01-0072-07
文学作品中的对偶句,一般首先想到“平行对”。但是,与平行对相对的还有一种“流水对”,也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类型。事实上,古人在评论诗赋文章时,已经注意到了流水对这种现象,并给予了种种不同的名称,唐代王睿《炙毂子诗格》称之为“两句一意体”(第391页),五代的徐夤将五言诗中一意而下的两句称为“十字句”(第433页)。受此启发,后人又有“十字对”,“十四字对”(针对七言诗)等叫法。元、明始有“流水句”、“流水体”之称,胡震亨称为“流水对”。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前人均没有区分对偶的流水句和非对偶的流水句。本文只研究对偶的流水句,即流水对。
流水对的类型,比较流行的是二分法:单句流水对,复句流水对。前者指一联中两句一起构成一个单句;后者是指一联中两句构成一个复句。这种分类仅从形式出发,一是粗疏,二是没有回答是否所有构成复句关系的对偶句都是流水对这个问题。朱承平《对偶辞格》一书将“流水对”分为“字流对”和“意流对”两类(第294页),颇有新意。但从其所举例子看,字流对即用了关联词的复句流水对,意流对即未用关联词的复句流水对。可见,这个分类没有涵盖所有的流水对。他的可取之处在于,在意流对中强调了意义标准。流水对就是指出句与对句语意连贯、上下因依、难以分割、不能颠倒的对偶句,对其分类不能忽略意义。所以,本文分类依据形式和意义两个标准。据此,流水对可分五个大类,各辖若干小类。
一、一分为二型
因为诗赋每句字数的限制而人为地将一个语法上的单句分拆为两个诗歌节奏句,而这两个节奏句又构成对偶,它们在语意上紧相连贯、不可割断,符合流水对的特征。我们将这种流水对类型称为一分为二型。在这一型里,出句句意不完整,明示后面还有要说的,故此类的连贯性是不证自明的。此型又可分为三式。
(一)主谓分说式
这一式是按诗的节奏硬性地将一单句从主语后割为两部分。多见于四言诗、五言诗中。如《诗·秦风·晨风》:“歙彼晨风,郁彼北林。”五言诗如杜甫《小园》:“由来巫峡水,本是楚人家。”
由出句、对句构成的单句有时是判断句,可以不加“是”,如杜甫《江汉》:“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也可以加“是”,如上举杜甫《小园》诗句。
由出句、对句构成的单句有时是主谓谓语句,用来描写某种状况。如杜甫《题柏大兄弟山居屋壁二首》之二:“萧萧千里马,个个五花文。”
但也有疑似者,如《诗·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衿”不是“悠悠我心”的主语,“悠悠我心”也不是描写“青青子衿”的。这是两个名词句,修辞上用的是列锦手法。它们不构成流水对。
此式流水对中还有些复杂的情况。
有时在主谓间加了个状语,但还是主谓分说。如刘禹锡《陕州河亭陪韦五大夫雪后眺望》:“万里独归客,一杯逢故人。”这里的“一杯”不是“逢故人”的主语,而是它的状语。这一单句的主干是“独归客逢故人。”又如王建《赠田将军》:“大小独当三百阵,纵横只用五千兵。”这一单句的意思是:独当大小三百阵这样一件事总共只用了五千兵。“纵横”是状语。
还有一种句意未完的流水对:如刘克庄《沁园春·梦孚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这里,在假设复句之从句中,为适应格律,将其主谓分开,并将假设连词拉进来一起构成流水对。而这个流水对只说了假设复句的第一分句。今将这种流水对附入此式。
(二)谓语部分分说式
我们收集到的谓语部分分说式流水对大多省略了主语,而其谓语部分较复杂,在诗歌的一个节奏句中容不下,故要分说。有两种情况。
第一,流水对中的谓语部分总体上是述宾结构,而其中的宾语又是一个主谓结构短语。于是在第一节奏句中的述语后只出现这个主谓结构短语的主语,下一节奏句才出现它的谓语。
我们按宾语前的述语来分列例句。
1那堪,不堪
骆宾王《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杜甫《夏日扬长宁宅送崔侍御常正字入京得深字》:“不堪垂老鬓,还对欲分襟。”
2可怜
白居易《风雨中寻李十一,因题船上》:“匹马来郊外,扁舟在水滨。可怜冲雨客,来访阻风人。”
杜牧《李给事中敏二首》之二:“可怜刘校尉,曾讼石中书。”
唐代陈陶《陇西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3见,知,闻
沈俭期《陇头水》之颔联:“愁见三秋水,分为两地泉。”
卢纶《过楼观李尊师》(一作《过李尊师院》):“宁知樵子径,得到葛洪家。”
杜甫《收京三首》之二:“忽闻哀痛诏,又下圣明朝。”
4岂意,何必
苏轼《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作乌有一先生。”
宋代楼钥《受降如受敌赋》:“何必招携之日,乃同御侮之时。”
以上“那堪”、“不堪”、“可怜”、“岂意”、“何必”是带有能愿性的词组,其宾语则是一个相对比较长的
主谓短语。而动词“见”、“闻”、“知”的宾语也很长。
第二,流水对的谓语是述宾结构,但其中的宾语是一个复句,流水对的出句只包括前一分句,要到对句中才出现下一分句。
唐代刘希夷《故园置酒》:“愿逢千日醉,得缓百年忧。”这一联是由动词“愿”带上宾语的述宾结构,而其宾语为“逢千日醉,得缓百年忧”,它是一个目的句,属于因果类复句。又如章太炎挽宋教仁联日:“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愿”的宾语“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也是一个目的句。
(三)状语与句子的主干部分分说式
在平常说话时,有些由介宾短语组成的状语,必须连着后边的动词一起说,不能有很大的停顿,但在诗赋中却存在将这两部分分说的对偶句。据我们调查,至少有三小类:
第一,表伴随的状语与主干句分说。如贾至《岳阳楼宴王员外贬长沙》(一题作《南州有赠》)的颈联:“忽与朝中旧,同为泽畔吟。”这一联为宽对。
第二,表工具的状语与主干句分说。如元稹《遣悲怀》:“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李商隐《别薛岩宾》:“还将两袖泪,同向一窗灯。”又如范仲淹《水车赋》:“假一毂汲引之利,为万顷生成之惠。”
第三,表时间的状语与主干句分说。如杜甫《正月三日归溪上有作简院内诸公》:“蚁浮仍腊味,鸥泛已春声。”
在状语与句子的主干部分分说式中,更多的是表时间的状语与主干句子分说。这二者在平常说话
中本是可以分说的,但在诗赋中以对偶的形式分说二者,还是有自己的特色的。可按状语所示时间的性质分出小类。
状语有表同时的,如李群玉《九子坡闻鹧鸪》:“正穿诘曲崎岖路,更听钩车格磔声。”赋中也有这种情况,楼钥《孟荀以道鸣赋》:“当六国之下衰,有二贤之可考。”
状语也有表示从某一时点至作者当时的,即表时段。如杜甫《赠高式颜》:“自失论文友,空知卖酒垆。”高式颜是高适的族侄,高适生前与杜甫为文友。这一句《九家集注杜诗》引赵云:“论文最为难事,公与李白诗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则李白与公敌体方能当之。今指高为论文之友,则必能文者。友既相失,空知酒垆所在,不复何人可与共饮也。《相如传》注云:‘垆者,卖酒之处。无人共饮,则亦沈滞块处而已。”
状语也可表示自某一时点以后的将来,如杜甫《遣愤》的颔联:“自从收帝里,谁复总戎机。”此当为借义对,借“自从”之“自”为自己之自,以与下旬“谁”对偶。
也有表地点的状语与主干句分说的。如唐代刘长卿《送李校书赴东浙幕府》的颔联:“淼淼沧江外,青青春草生。”
句子状语在前,停顿之后再说主干句。主干句虽然可以独立成句,但状语却不能独立,而这一部分又是先说了出来,因而就必然预示下面还有话说,从而表现出连贯性,构成流水对。
无论是主谓分说,谓语部分分说,还是状语与主干句分说,都是将一个单句一分为二,用平常说话的标准来衡量,前两式是不当停顿而停顿,而后一式的停顿也比平常说话的停顿大,这都是因为要符合诗或赋的节奏而造成的。
朱承平《对偶辞格》中有骑句对,“指把一个单句分作两个部分,分别用在出句和对句之间的格式”。(第280页)。这符合流水对的标准。他说的大致相当于以上的一分为二型。可是,他没有将此作为流水对的一个类别,也没有对这类情况作细致的分类。
二、过程连贯型
这种类型的流水对实际上是表达在一个过程中先后发生、紧相接续的二事的连贯句,所以我们称之为过程连贯型。此型细分有三小类。
(一)在一个过程中,两事或两种状态先后发生,客观上是连贯的
最能体现二事紧相连贯的,如《诗-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鸟从幽谷飞向谷外的乔木,对鸟来说实际上是一件事情,但我们分解开来说,于是就成了流水对。类似的例子,又如《诗·卫风·氓》:“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以上均未使用点明时间先后的词语,但都能成为时间连贯句。这是因为所述二事客观上是连贯的、分不开的。但对于人们在行动过程中先后作出的可以分得开的两件事,在表达时则需加时间词语。韦应物《沣上与幼遐月夜登西冈玩花》:“置酒临高隅,佳人自城阙。已玩满川花,还看满川月。”去掉“已”、“还”,则就成了平行对。楼钥《济河焚舟赋》:“既济河而赴敌,遂决策以焚舟。”“既”、“遂”去掉,如果没有足够的语境,人们同样会理解为平行对。可见,语境对加不加时间词是很重要的。
客观上二事紧相接续,人们在顺次陈述出来后,又有足够的语境能使听读者明白其客观连贯,这时可以不加时间词。对此,我们举与行程有关的对子来作证明。陈子昂《度荆门望楚》:“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杜甫《秋兴八首》之五:“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上面这类句子,没有加时间词,是因为有足够的语境。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语境,并不总是会被理解为流水对,所以,这一类流水对还是以加时间词为常态。如王维《观猎》:“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到洛阳。”
另外,我们还发现,在表述某一过程中先后出现的状态时,则必须加时间词才能使听读者明白其客观连贯,才能成为流水对。如杜甫《留别贾严二阁老两院补阙》:“一秋常苦雨,今日始无云。”此联如去掉“一秋”、“常”、“今日”、“始”,则意思就不完整、不连贯了。又如欧阳修《秋声赋》:“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此联如去掉“初”、“忽”,则就成了平行对。
(二)在人们的经历中先后发生的事
人们的经历,可细分为“偶然的遭际”和“贯穿一生中长时间的经历”。反映前者的流水对,如孟浩然《清明日宴梅道士房》:“林卧愁春尽,开轩览物华。忽逢青鸟使,邀人赤松家。”邀入应理解为“被邀入”或“邀我入”。反映后者的,如杜甫《兵车行》:“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柳宗元《别舍弟宗一》:“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川故人》:“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诸例反映的均是某一时间点发生了一件事,然后其后续或影响持续了很长时期,成了一种经历。
有时,说写者将不同的典故对偶起来以叙说先后发生的事,这时必须用时间词,才能成为流水对。如庾信《哀江南赋序》:“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前一句用楚国申包胥赴秦求秦国发兵救楚国之事,后一句用伯夷、叔齐之典,是针对事典的反用。而这二典一义相贯,喻指庾信出使西魏而被留北朝之事。此例在识别上有一定难度,因为上下两句似乎全是在说典故,并且前一故事发生的实际时间反在后一故事之后,只是用了“忽”和“遂”之后,才显示出这是用典,并且明白是喻指庾信出使被留的那段经历。
(三)叙述同一客体的同时发生的事或叙述同一客体在同一空间中的不同部分时分先后,即出现了叙述过程中的先后
同时发生,如宋代梅尧臣《舟中夜与家人饮》:“月出断岸口,影照别舸背。”月出则普照大地,所以,月从断岸口出来与月光照到离别之船客观上是同时发生的,但诗人是先观察到月出,然后才看到“影照别舸背”的情景,所以叙述出来时便有了先后。
又如杜甫《春日忆李白》:“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这两句是说李白的诗无人能比,其想像力也卓尔不群,是一贯而下说下来的。“白”实指李白,但同时借“白也”的字面义与“飘然”对偶。所以这一联既是借对,又是流水对。
叙述同一客体在同一空间中的不同部分,如徐凝《忆扬州》:“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觉愁。”萧娘的五官存在于同一空间,在视觉上是一个整体,但是,语言表达是线性的,自然在叙述上有先后。这个先后便是这一式流水对成立的基础。
三、因果连贯型
在一个对子中,出句与对句所表二事间存在因果关系,并因此而连贯为一体的对偶,我们称之为因果连贯型流水对。
先因后果,二者在时间上也是紧相接续的,所以在阐述这一型之前,必须将它与上述“过程连贯型”作一区分。众所周知,时间接续之二事间并非总存在因果关系。用对偶句表达无因果关系或忽视其间因果关系的相连二事的,属于过程连贯型;而用对偶句表达有因果关系的相连二事的,则属此型。
存在因果关系的复句,据邢福义先生研究,有因果句、推断句、假设句、条件句、目的句,还有择优推断句。我们分别来考察这些句式是否能用来构成流水对。
(一)因果句
这一句式能构成流水对。有不用关联词的,如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梅尧臣《寄题石埭权县乐尉碧澜亭》:“危楼喧晚鼓,惊鹭起寒汀。”
也有用关联词的,如杜甫《放船》:“送客苍溪县,山寒雨不开。直愁骑马滑,故作泛舟回。”
值得注意的是,先果后因的表达仍构成流水对:罗邺《鸳鸯》:“红闲碧霁瑞烟开,锦翅双飞去又回。一种鸟怜名字好,尽缘人恨别离来。”“怜”是爱的意思,人们之所以喜爱“鸳鸯”,是因为人们自己老是遭遇别离,不像鸳鸯长相厮守。人们观念中一般是先因后果,但由于上下文顺畅表达的需要,有时先果后因,人们仍感到这是连贯的。这表明“因果”的连贯功能比纯粹“过程”的连贯功能要强大许多。
(二)推断旬
推断句以事实为根据推断事物间的联系,推理过程为:既有此事实,则有彼或无彼可能。这其问也是一种因果关系。用这一句式可造出流水对。
有不用关联词的,如唐代张众甫《送李观之宣州谒袁中丞赋得三州渡》:“自当舟楫路,应济往来人。”在不用关联词时,为了增强表达效果,表结果的部分常用反问语气。如王维《赠东岳焦炼师》:“不能师孔墨,何事问长沮。”杜甫《独酌成诗》:“兵戈犹在眼,儒术岂谋身。”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欲为圣明除弊事,敢将衰朽惜残年?”杜荀鹤(一作周朴)《春宫怨》:“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当然,也有用关联词的,特别是在赋中,如楼钥《本强则精神折冲赋》:“本既强固,人斯服从。”又《受降如受敌赋》:“彼之降也,既挺身而至矣;我之受也,当开心而待之。”
(三)假设句
有的不用关联词,李白《长歌行》:“功名不早著,竹帛将何宣。”这完全没用关联词,但假设性因果推断的意思是明确的。王之涣《登鹳雀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苏轼《通其变使民不倦赋》:“欲民生而无倦,在世变以能通。”也没用关联词,但“欲”字有一定的暗示作用。
也有用关联词的,如楼钥《本强则精神折冲赋》:“苟并谋兼智也,能以德而为固;则怀奸伺隙者,自闻声而远遁。”
在诗赋中,常用的一种比较有力的表达式是否定性的假言条件句。如杜甫《伤春五首》之三:“日月还相斗,星辰屡合围。不成诛执法,焉得变危机。”“不成”义为“要不是”。当然,常见的是用“苟非”,如苏轼《明君可与为忠言赋》:“苟非开怀用善,若转丸之易从;则投人以言,有按剑之莫测。”楼钥《孟苟以道鸣赋》:“苟非一鸣之善,曷能万世之知?”也有换“非”为“匪”者,这属同一个词,只是用字的不同。
(四)条件句
我们收集到了表示必要条件的例句。如楼钥《箪食壶浆迎王师赋》:“惟兵之所至也,既已不扰;则人之乐从也,其谁敢拒!”又《尊贤则士愿立朝赋》:“惟克尊于贤德,斯愿立于王朝。”后句承前一句的宾语而省了自己的主语,即后一句的主语是“贤德”。这一联的意思是:只有尊重贤人,贤人才会为朝廷所用。
(五)目的句
在“一分为二型”中我们举了“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这一联中动词“愿”后部分就是一个目的句。既然目的句在充当宾语的情况下有连贯性,则独立成句时亦当如此。
(六)择优推断句
这一句式基于选言推理,它的推理过程大致为:存在A、B,因为A不好,所以,与其A,不如B。平常说话时一般只说出结论。如楼钥《受降如受敌赋》:“盖念犬戎之难信,深恐狼心之或欺,与其有变以无备,孰若居安而虑危。”这一类不能不加关联词。
在分析完上述六种因果类复句后,我们发现还有一种“上下联分别从正反两方面说明同一事实”的情况,实际上也可看作因果关系,由其构成的对子也是流水对。如衡山方广寺对联:“尽把好风藏寺里,不教幽景落人间。”又如《西游记》第三回写美猴王被阴差勾魂事,“猴王听说,道:‘我老孙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已不伏他管辖,怎么朦胧,又敢来勾我?”其中“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果割出来也是一个不错的流水对,事实上,后来它确实被人们拈出并改造为:“跳出生死外,不在五行中。”
四、词语粘合型
这一型一般需要特定词语粘合,才能构成流水对。它们主要包括由转折句构成的对偶、由让步句构成的对偶、由递进句构成的对偶。
(一)转折句
转折复句流水对的两个分句可以用关联词粘合起来。如王昌龄《诗中密旨》所引诗例:“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第198页)楼钥《受降如受敌赋》:“谓寇之穷也,虽已见于屈服;而心之险也,犹未知其诚伪。”黄药眠自题联:“虽无彪炳英雄业,却有忠臣赤子心。”
也可以通过其他词或词语来粘合。王实甫《西厢记》“拷红”一折有:“(夫人云)他是个女孩儿家,着他落后怎么!(红唱)[秃厮儿]我则道神针法灸,谁承望燕侣莺俦。他两个经今月余则是一处宿,何须你一一问缘由?”“谁承望”表示出人意料的意思,而对原本设想好的结果的意外,就是一个大转折。
转折句的转折是人们的主观感受,客观过程中两事先后发生,自有其因由和规律,无所谓转折与否。某两句所叙之事,在读者看来可能有转折,但如果没加关联词或其他显示转折意味的词语,则那个句子也可以理解为连贯句。
(二)让步句
邢福义先生是将让步句归到转折类复句的(第45,46页)。这一句式的流水对必用关联词语。如唐代令狐楚《相和歌辞·从军行五首》之四:“纵有还家梦,犹闻出塞声。”去掉关联词,让步关系就不能显现。又如宋代陈师道《次韵东坡》:“信有千丈清,不如一尺浑。”也是如此。由以上诸例可见,让步句流水对之所以成立,全靠关联词,此关联词既有粘接作用,又有实际意义。
(三)递进句
递进句的有些关联词本身就是时间副词,如杜甫《捣衣》:“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又《卜居》:“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以上两联均是流水对,其中的“已”就是时间副词。也有用其他关联词的,如家具店广告联:“不但铺垫美,而且坐卧安。”这一类对子,如果去掉关联词,就不是流水对了,如上例去掉后就成了:“铺垫美,坐卧安。”这就成了平行对。
五、问答型
朱承平《对偶辞格》中有“问答对”一种,他说:“这类偶句,一问一答,前后承续,一意相贯。”(第325页)这分明也是流水对的特征,可惜他没将此类归人流水对。
我们认为,问答式流水对依回答情况,可分二式。
(一)正面回答式
无名氏题山东日照天后寺日:“问观音为何倒坐?恨众生不肯回头。”这是最明显的正面回答,像平常说话那样。但要在一个对子中如此例一样来直接回答出句中的问题,是有困难的。所以,一般要对正面回答的表达作些加工。如下数例:孟浩然《留别王侍御维》:“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此言只有知音如王维才肯出手帮助。杜甫《秦州见敕目薛三璩援司议郎毕四曜除监察》:“旧好何由展?新诗更忆听。”此言通过新诗来抒发展现旧谊。刘长卿《饯别王十一南游》:“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此言飞鸟消失于青山之中。
以上正面回答的关键词均已出现在对句中。但也有不出现,而要经过推理才能明白的,如崔颢《晚入汴水》:“昨晚南行楚,今朝北溯河。客愁能几日?乡路渐无多。”此言“客愁”无几日,因为快到家乡了。这里用借说原因代表结果,用了修辞手法,但也算正面回答。
(二)延伸式回答
有时对句提出问题时本身就已暗示了结论,这时对句无须正面回答了,但还是就其暗含的结论延伸开去,作了说明或评论等。如杜甫《自京窜至凤翔喜达行在所三首》之三:“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孤身在外,假如死去了便无人报讯,这是不言自明的,对句于是便只是描写自己对这种可能后果的心情。再如:黄庭坚《过平舆怀李子先时在并州》:“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出句是反问句,等于是已作了回答:世上有千里马。对句延伸论证:既有千里马,为何未有人提起?因为世间缺少伯乐。
以上问答型流水对实际上是从篇章角度观察出的流水对。
至此,我们分出了五种类型的流水对。这五型基本上包括了单句流水对、复句流水对和从篇章层面观察的流水对。但是,并列类复句除了连贯句、递进句外,其它的我们还未作交代,这里就加以补充说明。在我们的调查中,只在并列类复句的连贯句和递进句中发现流水对,其他如并列句、选择句,我们未在其中发现流水对的例子。其实从并列句、选择句本身的性质看,它们所联系的两项是平列的,因而是与流水对的定义不相符合的,其不出现流水对是合理的,确实无疑的。
经研究,我们发现,流水对成立的根据,除了字词对偶外必须至少具有下列条件中的一项:一,两事在时间上紧相接续;二,两事具有客观上密不可分的联系;三,两事在人们的主观中被紧密联系在一起;四,出句在句法上不完整。五,分句间使用了某些关联词语。这里要特别提到因果连贯型,此型至少同时具备了一、二项,是最典型的流水对。
责任编辑何坤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