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强
应该说,我国的许多读者喜欢上《当代小说》了。
《当代小说》设置了一个头条栏目《特别关注》,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受到广大读者关注,成为必读栏目,我常在想,它“特别关注”什么呢?读过许多篇目以后,我找到了答案:它在特别关注社会底层劳动者,特别关注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状态和生活状况,并就此给广大读者以文学性启蒙。
这里,就我所读到的篇目谈些粗浅的感受,不一定对。
当下,某些文学出版物和文化媒体对社会问题逐渐麻木,遮蔽了现实的利害冲突,只把自身语言和艺术形式看重,想以此吸引读者眼球,给人一把“安乐椅”。结果,文学只在“文学”自身里讨生活,出现“二近、二远”的状况,即:离物质性的现实和虚拟的繁华世界近,离财富和权力集团近;而离真实的社会现实生活远,离社会底层劳动者远。《当代小说》对此做了反省,始终没有离开对现实和整个社会生存环境的关注,而是以现实、以底层劳动者生活的现实内容感染人、打动人,表达了一种对普通工人、农民尊重的态度。
文学的现代艺术发展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要离开人对自己生存环境的关注,而把自身语言和艺术形式看得那么重,或者单纯地追求自身低层次娱乐?是不是存在文学启蒙的后续性问题?
《当代小说》头条栏目《特别关注》,反映出对“弱势群体”的态度,能够在繁华的表面生活下面,将被遮蔽的现实揭开,将真实的生活复原到我们的记忆。短篇小说《苹果》(2008年7月上/第13期,作者张可旺),既表现了产业工人的良知,他们的团结互助和当家做主精神,也披露了矿领导集团对矿难职工家属漠不关心的状况,过年了,英说是慰问矿难职工家属,连在册职工分发“已不是什么稀罕物”的苹果他们都没有份。其实,一个苹果就可以告慰矿难职工的在天之灵,而领导集团心目中并没有想到此事。此前,就发生过矿难职工家属大闹矿长办公室的事,并未引此为戒。相反,一名当班的产业工人,自己花一百多元钱,买了一箱红富士苹果,称“说矿上发的”,上门慰问遇难职工的寡母,便无声无息地化解了矛盾。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反映了底层劳动者的生活现实,他们和他们所处的困境被忽视,他们的存在和人格不被尊重。“遮蔽”已经成了当下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在升平景象之后,在都市的繁华之后,有太多不能发出声音的、被遮蔽的人,许多出版物和文化媒体并不会考虑“去遮蔽”的事,而《当代小说》做了,当仁不让地做了。
《苹果》是一篇很重视细节的作品,以苹果为题本身就是让作品细节化。细节,是作品的内容和形式的结合点,也是作品艺术形式的结晶体。然而,我们看到这篇作品的细节描写是为主题、为人物精神面貌的塑造服务的。作品的细节描写,游弋于一箱苹果和一个苹果之间,为的是突出苹果与矿难职工的微妙关系,以苹果为红线升华作品内涵,表现矿难职工家属当获取应得的权益和尊严。所以,细节描写不能游离于内容和主题的涵盖,不能离开内容去看重形式。
《飞过城市的麻雀》(2008年6月上/第11期,作者安庆)是一篇象征形式用得很好的作品,它以绝妙的喻体象此意彼,把农民工和“飞过城市的麻雀”相契合,从而让读者更深切地感受农民工的悲苦命运——作为城市的建设者,他们却与城市无关,作品因此充满深意,让人读了感动,破碎的生活依然也有美好,作家对农民工有一种尊重。
对于文学作品来说,艺术形式和社会内容恒定是一个不能分割的统一体。
语言更是无法离开内容,不能单有艺术语境。语言是直接与思想、与形象挂钩的,人物形象靠语言来塑造和烘托,作品的意境也靠语言来搭建。《事情很多的夜晚》(2008年1月上/第1期,作者田耳)相当注重自身语言的提炼,语言的自然、清新和口语化,使这篇作品显得出色。而更加突出的是,它以创造自然、清新和口语化的语言氛围,表现城市化进程对乡村自然文化的冲击和瓦解,导致乡村文化生活的反文化化,才使这篇作品尤为撼动人心。作品中,“我”和狗蛋、苏杨三人,之所以敢于在老虎嘴上拔毛,凭借的就是抗拒城市化对乡村自然文化的破坏,敢于和“收费项目”玩一把,叫一叫板!“城南收费站”是城市化的象征,成为财富和权力的一个历史性标签。当城市在村口马路上建起收费站时,作品以口语化的语言写道:“我跟村外马路一样的年纪”,“当天我们不下地干活,也不去挑粪,静静地看着这帮人怎么折腾这条跟我同庚的马路”,如何变成了收费站?原来,这条过去的旧马路,既不是高速公路,也非一级公路,不用找任何借口,只要设立一个“收费站”,就可以任意地收取过路车的“买路钱”!城市化就是这般创造财富的,这不是在跟乡村打劫、抢钱吗?社会就如此让财富成为城市化的目标,这还有公平、公正可言吗?作品的语言自然、清新而又很到位:“那个收费站是搭帮我们蔸村的地头建起来的,他们一天捏钱捏到手抽筋,赚得太多,能不能给我们村也分一点?”结果,“我”和狗蛋、苏杨就想法在收费站“玩”了一把,可他们哪能“玩”过财富和权力集团,因“玩法不恭”而被警车带走了。
城市化是跟财富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的,财富和权力成为人们竞逐的既定目标,结果,只留下了乡村文化破灭的几分悲壮!
由于主导性价值目标的转变,加上整个社会生活的世俗化、财富追求便成为乡村社会的根本追求,别的一切包括爱情和婚姻甚至生命等,都可以放在一边,这就失掉乡村社会许多值得珍视的东西,并且直接导致乡村生存的压迫与村民生存的艰难,甚而成为财富追求的殉葬品。这,也就给文学创作提供了诸多崭新的社会题材,值得作家们去挖掘和发现。当下,文学作品深邃的社会内容,表现在题材选择的多样化上。宴会、酒吧、发廊、澡堂等以及一切歌舞升平景象,全都成为文学创作的描写对象,名之曰“到处都有生活素材,作家可以‘轻人轻出”!不错,“轻人轻出”很安乐,可以让作家坐在“安乐椅”上,并且也给读者制造“安乐椅”:然而,有责任感的作家置身于生活体验中,依旧在寻找和发现被人们遗忘或抛弃的重大主题,不会以“安乐”造“安乐”。轻松的生活素材,主题可以重化:重化的社会主题,也可以在轻松的生活氛围中出现,这才是创作的本真。《结婚二日》(2008年5月上/第9期,作者林宕)的创作,给我们提出了社会重大题材的“重人轻出”问题。
一个日常所见的农村婚姻题材,表现社会的重大主题,会在一种轻松、戏谑的氛围中隐含着,这是重大社会题材多样化“轻出”的一种艺术表现。横泾河的“向阳红”河闸关闸,娶亲的三条船在那儿被拦截了,这是心照不宣的,“要想闸下过,留下买闸钱”,悲剧性大幕就此拉开。这就是说,权力和财富紧紧地系在一起,任何一种权力都可以拿来谋私,都可以滥用,就像横泾河河闸开一开闸,这样小得不能再小的权力,足可以用来赚大钱!然而,这个社会也不是一切都是由财富说了算,父母可以拿女儿的婚姻卖钱,女儿更可以拿生命拒绝彩礼。由此可见,并非一切都取决于金钱。那些戏谑、热闹却隐含着悲剧性生活场面,作品,只要真实地开掘就是,社会性主题读者轻轻地挑一刀,也就生发出来。
关键还有作家的姿态。我们看到,《特别关注》栏目选文的标准,不光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更是作品对于社会底层劳动者的尊重态度。品读《当代小说》,我们觉得有责任感的作家,应该以作品提出一些对于当下而言带根本性的、和历史发展有重大关系的问题,承载了这些问题的作品和出版物,才会有不可忽视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