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城市的记忆(短篇)

2009-03-07 03:07王树军
当代小说 2009年1期
关键词:工长工友记忆

王树军

我是为了找寻有关这座城市的记忆再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我十分清楚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记忆中那位叫虹的女孩,尽管这里曾经有我和虹最美的梦想与真挚的情感,但那注定会伴随着我们漂泊的脚步而成为记忆。城市里的钢筋水泥有我们的温度和汗水却扎不下我们的根,我们打工者的梦想总会被一次又一次地装入行囊,随着我们从异乡走向异乡。

现在,我已不屑于上城里去了。事实证明,我在农村发展得也不比城里人差。已经不用为生活再四处漂泊的我却日益怀想起那段打工的岁月。每当我踏着月光,漫步在乡间的林荫道上时,关于那段城市的记忆便飘忽眼前。那个和我一起度过打工岁月的女孩扯动着我的记忆,一次次地点燃我的情感。

我再次来到曾经打工的地方时,往日的情景已荡然无存。面对那些进进出出的居民已经找不到任何一点曾经的痕迹。以前,建这个小区时,我是一名粉刷工。像大多数农村人一样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虽然同属建筑工,由于粉刷工不算很累,也就有了很多年龄相仿的女工友。正是有了这些女工友,我对这座城市的记忆才有了色彩,我想再进入小区内找寻一下往日的余温,但小区的保安严格得很,始终将我拒之门外。无奈,我只好徘徊在大门口,望着小区内曾经留下我们汗水和欢声笑语的楼房走进了记忆。

也许是多梦的年龄和枯燥的工作环境的原因,那时候总是很容易对一个女孩产生好感。哪怕仅仅是对方的一个眼神或者一句出于同事间的关心都会让我浮想联翩,缤纷入梦。所以,并不出众的虹因为经常给我洗衣服走进我的情感世界就是一种必然了。虹比我大,总是喊我弟弟。因为喜欢得到她的爱护,我也乐意喊她虹姐。有这种表面上的姐弟关系,我们就走得格外近了。

我发现自己喜欢上虹是从一次吃醋开始的。当时,我正在一栋楼的三层上刮仿瓷。虹正好在对面楼的三层上。穿过窗户我能直接看到她。有个工友趁虹不注意时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我看见虹扭动了几下但没起作用。看来那小子肯定用力了,而且还在嬉皮笑脸地说着什么。我的血液一下子上升了。我飞快地爬上阳台,猛地一跃抓住楼外的架杆直接滑到了地面。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虹工作的房间时,那个工友已经松手可还是不干不净地说着一些挑逗的话。我不好直接干预,便把愤怒转向了房门,狠狠地踢了起来。可能是工友习惯了我们这种有事无事的发泄方式,并没引起警觉,还是一如既往。虹明白了我的意思。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明白了。这样就好,这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虹怕我继续发火,同时也看到我身上有溅上去的未干的仿瓷,便借着给我清理把我拽到了另一个房间。虽然那次我被工长以脱离岗位为名扣去一天的工资,但我很高兴,我为我的付出激动不已。最起码虹知道我为她受损失了。所以,我一直都热血澎湃且沾沾自喜。晚上,虹让我陪她逛夜市。在夜市上她给我买了半斤蒸包,那些蒸包的味道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那也许是我一生中吃得最好的蒸包了。

工友们知道我和虹好上之后,总是找机会拿我们开心。越是守着我的时候,他们越和虹打闹。他们几个还联合起来,似乎就是为了闹给我看。那段日子绝对考验着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常常是表面上空洞地笑,内心里却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欲罢不能。终于有一次,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那是一个没活干的下午,大家都聚在一起说笑、打闹。我们工友之间没事时相互打打闹闹是很正常的事。大家处在那个年龄再加上单调的打工生活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我们只好以此来自娱自乐。可那次几个工友仿佛是专门和我作对似的,他们几个围成一个圈,把虹围在里面,你一下我一下地把她推来拥去。虹在里面东倒西歪,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尽管虹连喊带叫,拼命突围。可面对这群男人,她越是极力突围,越引得他们兴奋无比。她也就更加势单力孤,毫无办法。有几次我看见虹急得都哭出了声音。工友们沉浸在大家的哄笑之中,全然不顾我和虹的感受。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那种滋味就像女友被人当面强奸一样,几乎要崩溃了。我猛地冲到食堂拿出一把刀在他们面前大喊了一声,划向了自己的右臂。血顿时涌了出来。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都不再打闹,一个个地傻站在那儿。这时候,虹倒反应得比较快,赶紧把一件破衣服撕开给我包了起来,但无济于事。包多厚血就浸透多厚,好像源源不断似的。虹当机立断拉着我就往外跑。在路上,她一只手拽着我,一只手不断地抹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我的伤口虽然很疼,但我还在不停地安慰虹,没事,没事,我就想震震他们。虹不接我的话,她的精力都用在寻找诊所上了。但她显然是慌不择路。先拽着我向南跑,跑了一段没有诊所,便又拐弯往东跑,最后又顺着胡同往北跑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家诊所。大夫给我包扎的时候,虹一直握着我的另一只手,看她的表情好像比我更疼痛。那一刻,我心里是不疼痛的。

自从有了我那次举动之后,工友们便不再和虹打闹了,他们把目标转移到了别的女孩身上。虹怕我再受到伤害,也不再和男工友扎堆。总是想方设法地创造我俩单独相处的机会。

每年收麦的季节,工地上都放几天假。我们也必须回去帮着家里收麦。这个时候,工友们的流动性也很大。有很多人回到家里和别人一通信息觉得还有更好的活儿便不再回来了。每逢这个季节,大家也都在相互猜测和询问,谁谁还来不来。不管怎么说,大家还是很珍惜在一起工作的这段日子的。每逢这个时候,关系比较好的总要单独聚聚。临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工友们都相约去逛夜市。这也是我们回家前必做的一件事。大家都想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再给家人买点东西。那天晚上,虹好像和我心有灵犀,当工友们拽我们去的时候,都极力拒绝了。等他们一走,我和虹就爬上了楼顶。

我和虹站在楼顶上,望着都市里的万家灯火,都陷入了沉思,这座美丽的城市是不属于我们的,无论我们在这里洒下多少汗水终究要回到农村。所以,在打工的同时见一下世面也是我们的一种收获。我们都做过留在城市的梦,只不过,我们在心里最清楚,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和虹站了一会儿,便靠着女儿墙坐了下来。那天晚上,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也许是临行前给了我力量,我先一只手搭在虹的肩上接着顺势把她搂在了怀中。虹没有挣扎,像一只乖巧的猫咪偎在我怀里。我搂了她一会儿,又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俩谁也没提走的事,也许都已料到收完麦后还会回来的。虹的脸上流露着幸福,她偎在我怀里和我一样静静地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感觉之中。月华如水,我们就这样一起沐浴着月光进入了爱河,那天晚上,我俩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就在那栋楼顶上,我和虹第一次接了吻。对我俩个人来说也都是第一次。尽管很笨拙,但很投入,很有激情,仿佛要将对方融化,以致于现在还令人怀想。虽然都不会,但非常的真实。

像探索者一样走到哪儿算哪儿,走到哪儿都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完全不像现在的女孩,刚开始接触,都清纯得很。接吻时只是两片嘴唇粘到一起,然后等着我去启发,当我说完接吻的动作主要来自于舌头时,她们才好像有所领悟,但在接下来接吻中我突然发现她们的舌头比我的更灵活,更有经验,显然不是处女吻。于是,我从心里就有一种被涮的感觉。现在想来还是和虹的那个吻来得真实,来得自然,来得入骨入髓。

我们工友中有些很有才艺的女孩,比如霞。她是我们公认的“歌王”。几乎没有她不会唱的歌,而且每首歌都唱得很好听。很长的一段日子,霞的歌声成了我们生活的乐趣,下班之后听霞唱歌一度成为我们的保留项目。我很喜欢听霞唱歌,每次和虹在一起时,我都毫不保留地流露出对霞的欣赏。那时候,我并没有考虑到虹的感受,有时虹提出一些异议,我还为欣赏霞而表现得理直气壮。

有一个晚上,我又一次谈到霞的歌声时,虹说:“我也会唱,你听我给你唱。”“行。你唱吧!”虹一口气给我唱了五首,唱完后,她急切地问我:“我和霞谁唱得好?”我不想让她伤心,便说:“都不错。”虹满意地笑了。我又说:“只不过……”“只不过啥?…‘只不过霞比你会得多!”“她还会啥?…‘比如现在比较流行的‘小芳,这首歌听起来多带劲。”虹没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和我说起了别的。

第二天,我正在刮仿瓷的时候,虹上来了。我忙说:“你不赶紧干活,你不怕工长看见,”“没事,工长出去了,我给你唱歌吧?”“现在不行,晚上再唱,我还得干活呢。”“我会唱‘小芳了。”“你不是不会嘛?”“我会了,你听。”说完虹就唱了起来。尽管唱得老跑调但毕竟很完整地唱了下来。我禁不住夸了她几句,虹幸福地走了。事后,我才知道虹那天回去和霞要了歌词偷偷地练了一个晚上。

当时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虹的心思,反而觉得她大可不必和霞比唱歌。人各有所长弄得自己那么累干嘛!到现在,我才明白,虹就是不想让我的心里留下霞的位置。这说明她真的在乎我。的确,和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一点都感觉不到打工的艰辛。我生活得很快乐。爱着一个人同时又被她爱着的确是件幸福的事。

然而,好景不长,这个工地要完工了。从工长处传来的消息说,还没有接到新工程,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放假或者解散。那时工长都这样,没活了就解散,等有活了再召集,反正人多得是。对于我们来说也是这样,哪里有活到哪里干。反正跟着谁都是靠干活吃饭。本身我们就是流动的。但也因为活好于、钱难要的缘故,一般不熟悉的工长我们也不跟他干。所以,没活时,我们各自回家的可能性很大。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心里都不是个滋味。除了面临着失业之外,苦心建立起来的爱情也将要宣告结束。生活在两个地方的人即使再出去打工也不可能在一个城市了,今后能否再见面就成了未知数。

一连几天,虹都闷闷不乐。通过她的眼睛我能断定她偷偷地哭过。以后的路我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好在我没对不起她,否则这样一走,对她的伤害是很大的。像那些流过产的女工友,我体会不到她们的心情,我相信她们肯定不如虹心里好受。在打工的岁月里两个人发生性关系是很正常的事,有的人认识不到几天就发生了。好在我控制了自己。倒不是我有什么先见之明,主要因为虹不很主动,我又没这个胆量。所以,每次单独相处都只不过是拥抱,接吻。再往下也仅限于隔着衣服磨擦磨擦。

就在我为没有和虹发生关系而暗自庆幸的时候,虹却主动提出了这方面的要求。那是在工友们都出去逛夜市的一个夜晚。我正躺在蚊帐里看书,虹进来了。不等我掀蚊帐,她自己钻了进来,并且一下子贴在了我的胸前,很久都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我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过了很久,虹说:“你怎么不说话?”“说么?”“说你想说的话。”“我想不起说么来。”“我们就要分开了,难道你就不想说啥?也许再也见不着面了。”“是啊!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让你跟着我回家你又不愿意。”“去,去,别说这些不实际的。”“这有什么不实际?”“这当然不实际,我们两家离得那么远。”“千里姻缘一线牵嘛。”“说是这么说,在我们家乡还不叫人笑话死?别人会指着脊梁骨说,谁谁叫人拐跑了。多难听!”“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可我舍不得你。”“别这样,比我优秀的男人有的是。转眼间,你就能再找一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不是开玩笑,这是现实,你总不能不找对象吧?”“现在谁还有心思想这个。”“别自寻苦恼了。”“你就不想我?”“想肯定想,我会想你一辈子。但现实也总得面对。”“你没良心,我看你一点都不难过。”“怎么才叫难过?难道我非得抱着你大哭一场才叫难过?”“那也不能这么轻松!”“我不是轻松,我是怕你伤心。”“我怎能不伤心。”“既然是注定了的,就想开一些。”“你会记得这段日子吗?”“那当然,我是不会写小说,否则我就把它写成书。”“你写,你写。写得再孬我愿意看。”“到时候就找不着你了。”“可也是,你觉得遗憾吗?”“遗憾也是没法的事。”“我是说咱这段感情。”“这不遗憾,在异乡能认识你,能得到你的爱,我一辈子都不会遗憾。”“骗人。”“俄发誓。”“咱拉钩。”我伸出手指和虹钩在了一起。虹又说:“你就不想完美一些?”“完美一些?”“我可以把我给你。”我明白了虹的意思,尽管我十分想要,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我忙说:“别,别。留给那个和你厮守终生的人吧。”“可你是我最爱的。”“别这样,不要让另一个男人为你遗憾,”“你想得倒挺长远。”“我是为你着想。”“你越这样,我越想给你。”“我倒无所谓,我主要考虑你。”“你怎么这么傻。”“我傻么?我也是强壮的男人。”“那不就行了。”“可,可……”“别可了,“虹说完就把我拉到了她的身上。”

我们的粉刷队终归是解散了。临走时,虹坚持先送我上车。当客车驶出车站的时候,我从窗口里看到背着行李的她哭成了泪人。那一刻,我的心碎了。我真想跳下车,再抱抱她。无奈,望着虹孤零零的身影,我在心里默默地唱起了“小芳”。

我站在这个小区门前追忆这段往事的时候,泪水又一次盈满了眼眶。我不知道,早已成家立业的我为什么突然对那段往事这么在乎起来。在家里的时候,我就经常梦到这个小区,以至于非得要再看看这个小区。现在,尽管已经人面不知何处去,但我会像我说的那样,想虹一辈子。

本栏责任编辑:于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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