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华
在中国工农红军的历史上,有着这样一个谜:红军为什么会几乎“兵不血刃”地顺利突破蒋介石的粤北第一、二、三道封锁线,而在深入湖南腹地突破第四道封锁线的湘江之战时,却损失巨大?原来,中国工农红军在突破前三道封锁线时与广东军阀陈济棠秘密达成“借道”协议,使得红军顺利通过。笔者翻阅了大量有关文史资料,破译了陈济棠为什么为红军“让道”之谜。
“一举两得”应对“一石二鸟”
1933年底,蒋介石集中百万兵力,自任总司令,对江西中央苏区革命根据地进行第五次大规模“围剿”。此时,毛泽东已经被迫离开中央和红军的领导岗位,中共中央临时负责人博古(秦邦宪)把军事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共产国际驻中国的军事顾问李德。李德命令红军全线出击,以期实现“御敌于国门之外”,结果部队遭受重大伤亡,中央根据地日益缩小,被迫不断向敌人围攻和防守比较薄弱的粤北方向收缩。1934年10月初,中央红军主力准备进行战略转移。但是从哪个方向突围呢?中央红军再一次把目光放在了粤北。
当时主政广东的是军阀陈济棠。陈济棠,字伯南,广西防城人,1890年出生,早年追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参加过讨袁战争和二次东征。历任国民党革命军第四军第十一师师长、第八和第一集团军司令,第五次“围剿”红军时期,任南路军总司令,授一级陆军上将。在鼎盛时期,陈济棠除了掌握有十几万人的军队外,还有一个拥有近百架飞机的航空大队。控制着广东大权的陈济棠,经过长期的苦心经营,把广东变成了他的一统天下,被人称为“南天王”。
然而,这位粤系军阀中最有实力的“南天王”,却绝非蒋介石可以轻易驯服的走卒。在1931年的“宁粤分裂”事件中,蒋介石被弹劾下野,陈济棠就“功不可没”。后来他索性与蒋介石“均权分治”,成立“国民党中央委员会西南执行部”、“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西南军事委员分会”等机构,行拥兵自重、军阀割据之实,使广东处于半独立状态。蒋介石对他恨之入骨,总想找机会收拾他。第五次“围剿”一开始,蒋介石就在兵力部署上北重南轻,想把红军逼进广东境内,借刀杀人,以收“一石二鸟”的功效。
红军主力在江西中央苏区革命根据地逐渐由北向南收缩,并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有马上向广东方向“逃窜”的意图,蒋介石喜不自禁,他任命亲信薛岳担任前敌总指挥,率领九个师的中央军继续在中央苏区革命根据地的北边往南追击,同时,他向薛岳面授机宜:“对共匪‘追而不剿,以机动穷追为主,匪止即止。”薛岳心领神会,自己担任的其实是“赶羊群”的角色,能把红军“赶”到广东,自己就算大功告成了。
陈济棠对蒋介石利用战场消灭异己的做法早有领教,对薛岳在北面对红军追追停停的目的自然也是洞若观火。因此,他在接连接到蒋介石防堵红军的电令后,忧心忡忡地对部下说:“咱们与红军的这场战争是输不起也赢不得。若输了,共军进广东,老蒋说,我来替你剿,广东就是老蒋的了。若赢了,共军剿灭,广东已疲惫不堪,老蒋说,我来替你善后,广东还是老蒋的。”
陈济棠当然不甘心丧失自己经营十载之久的半壁江山,此时真可谓进亦忧,退亦忧。但是,陈济棠毕竟在乱世之中闯荡了几十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难题”还能难倒他?经过深思熟虑,他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送客”。他召集心腹将领开会,安排他们依计而行:“咱们一面慢吞吞地在红军的必经之地修造工事,以免被蒋介石抓住把柄;一面又不完成碉堡封锁线,开放一条让红军西进的道路,不拦头,不斩腰,只击尾,专门从红军后卫部队身上做文章,以‘送客早走”。他希望此举也能收到“一举两得”之效:既防红军入粤,也防蒋介石把自己的手伸进广东,以达到保住广东地盘的目的。
陈济棠虽然对自己“送客”妙计颇为自得,但还有一个心事令他寝食难安:红军要真的乘虚攻击,在他的家门口或家中大打出手怎么办?怎能让红军知道他的一片“好意”呢?他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同红军进行一次谈判。谈判之前,必须找个中间人先给红军“通融”一下,摸摸红军的“底牌”。
谁做这个“信使”呢?恰巧,他的护兵中有人和当时红军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的内弟相识,罗炳辉内弟此时正在广东做生意,并且愿意代他们到苏区传话。陈济棠惊喜异常,立即给中共和红军领导人周恩来写信一封,信中说:“我准备派总参谋长杨幼敏和黄质文、黄任寰3人为谈判代表,你们最好派你们的粤赣省军区司令员何长工为总代表,进行谈判。”将罗炳辉内弟请来后,陈济棠亲自单独召见,当面交代任务,并反复叮嘱:“途中千万小心,人在信在,不可有丝毫闪失。信一定要当面交给周恩来,速去速回。”
“秘密谈判”后的“五项协议”
1934年9月,罗炳辉内弟很快找到了红军保卫局局长李克农,在李克农的亲自陪同下,他与周恩来、朱德进行了极其秘密的会晤,并将陈济棠的秘函交给周恩来。
此时,中央苏区革命根据地正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临时中央和红军已准备离开江西革命根据地进行长征。对如何破围,能否运用党的统战策略,利用陈济棠和蒋介石的矛盾在南线找到突破口,正是周恩来和朱德连日来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问题。信的内容,正是周恩来所想。至于要不要与陈济棠谈判,因为当时党内最高权力和军权分别掌握在博古和李德手中,周恩来、朱德也做不了主。于是,他们立刻找博古和李德商量此事。
周恩来和朱德刚一说明来意,李德就大笑起来:“和陈济棠谈判?和军阀合作?”李德耸耸肩,摊开双手,做了个带有嘲讽意味的姿势。在他眼里,和军阀合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周恩来和朱德见此情形,也不多解释,遂起身告辞,赶往博古住处。
博古静静地听周恩来和朱德说着,一句话不说,面部毫无反应。周恩来和朱德看得出来,他对与陈济棠谈判也是不抱任何希望。周恩来和朱德不愿意放弃这最后一次机会,仍然反复劝说。“好了,好了。退出中央苏区,共产国际已经批准了,走,只是时间问题,再商讨和一个军阀合作的问题,有些小题大做。你们看着办吧!”博古最后不耐烦地摆摆手,授权周恩来和朱德全权处理谈判事宜。
何长工、潘汉年被确定为红军方面全权代表。何长工当时担任粤赣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中共粤赣省委常委。粤赣军区是与粤军最近的红军防区,其最高军事长官何长工自然是与粤军谈判最佳人选,潘汉年时任中共中央局宣传部副部长。潘汉年、何长工郑重地接受了任务,与周恩来握手告别。
1934年10月6日,潘汉年、何长工脱下军装,换上西装,戴上墨镜和草帽。斯文儒雅的潘汉年看看自己,又看看身材魁梧的何长工,禁不住笑道:“你看我们这副打扮是大学教授还是做生意的大老板?”何长工笑着说:“当然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呀,我们是去做一笔大生意嘛。”
在一个暮霭沉沉的黄昏,潘汉年、何长工赶到了约会地点江西省会昌县白埠镇。这时,陈济棠派出的一个特务连早已迎候在那里。潘汉年、何长工坐上轿子,由特务连护送前行,每遇岗哨盘问,特务连严连长便高声喊道:“这是陈总司令请来的贵客。”轿夫一路通行无阻。10月8日,两人抵达谈判地点江西省寻乌县罗塘镇。
陈济棠深知此次和共产党谈判事关重大,因此对谈判地点和内容极端保密。当双方代表到达后,陈济棠立即命令其心腹严应鱼旅长严密封锁消息,加强警戒,必须确保红军代表的安全。为此,严旅长专门指派参谋长兼军法处长韩宗盛负责接待和保卫工作。
双方代表同住在一幢新建的两层小洋楼里,红军代表在楼上,粤方代表住楼下。严应鱼将站岗的士兵一律换成最亲近的人,他本人及其他贴身人员在谈判期间都避免进入这座小楼。翌日上午,双方代表来到楼上的一间会议室。陈济棠部代表杨幼敏握着潘汉年的手说:“久仰!久仰!”韩宗盛也握住何长工的手说:“幸会!幸会!”4人终于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大聊茶道。潘汉年侃侃而谈,何长工借机引入正题。潘、何两人遵照周恩来的指示,把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结合起来,同陈济棠的代表就停止作战、解除封锁、恢复通讯联络、互通情报及抗日反蒋等事项进行了反复商谈。双方各自提出了建议和条件。
经过谈判,双方终于达成了“五项协议”:就地停战,取消敌对局面;互通情报;解除封锁;互相通商,必要时红军可在陈的防区设后方,建立医院;必要时可以互相借道,红军有行动事先告诉陈部,陈部撤离40华里。
杨幼敏立即返回广州,向陈济棠汇报谈判情况。陈济棠闻听大喜过望:“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红军签得停战协议,以后就用不着怕蒋介石来压迫我们了。”杨幼敏问何时开始实行与红军签订的协议,陈济棠心中高兴,人也就更加大方起来:“明天就可以开始,盐、布等紧俏物质一律放行,弹药先拨给他们十万发,做个大人情吧。他们多打死一个蒋介石的兵,我们就相应地多安全一分。”
“敲梆式的堵击”和“送行式的追击”
1934年10月10日晚,中央红军5个主力军团以及中央、军委纵队共8.6万人踏上了英勇悲壮的长征之路。开始时,红军计划把整个苏区的家当都搬走。不惜雇了数千名挑夫,捆扎了几千付挑子,连兵工厂的机器之类物品都抬上,以“甬道式”的行军和“搬家式”的迁移缓慢行进在赣粤湘崎岖的山间小道上。
红军这种“搬家”式的突围其实犯了兵家大忌,这也为后来湘江之战的损失惨重埋下了伏笔。这时候,陈济棠部就有心腹将领主张乘机消灭红军主力,以夺取头功。陈济棠面对个别爱将的这种蠢蠢欲动,嘿嘿一笑:“看样子今天要重创红军并不是太难。可消灭了红军,老蒋还会发给咱们这么多军饷?我们在老蒋眼里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等他腾出了手来,首先要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不听话的杂牌武装啊!”陈济棠这一句话,其实也是向大家解释为何会心甘情愿为红军“让道”并送军火给红军的原因。于是,大家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陈济棠为做给蒋介石看,也为防止红军在粤北停留或真的从粤北进入广东腹地建立根据地,频频调兵遣将予以防堵。令余汉谋派出两个师一路尾追红军,将驻广州花县的警卫旅用火车和汽车急运至粤北仁化,抢占沿途诸要点,并广筑工事;将自己的行营前移至粤北曲江,坐镇指挥。但这些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红军过粤北期间,陈济棠给前方一线部队明确的任务是“保境安民”;规定的战场纪律是“敌不向我开枪不准射击”。陈济棠警卫旅为做到“不与红军打仗”,前线指挥员少将副旅长黄国梁与少将政训员黄若天商量,将一些与共产党有仇的人借故留在了后方。
从10月14日傍晚到18日傍晚,集结在于都境内的中央主力红军和中央野战纵队8.6万人,渡过长征第一河——于都河,向粤北突围转移。陈济棠按照“秘密协议”,给红军让出了一条宽40华里的通道。这样,使红军较为顺利地突破了蒋介石布置的第一道封锁线,进入粤北南雄境内。
蒋介石得知红军突破第一道封锁线后,蒋介石即令陈济棠等人在粤北组织第二道封锁线给予阻截。陈济棠令部下到仁化、乐晶、汝城附近设防,但下属军官同时也得到命令:“让出红军西进道路。”10月27日,红军下达突破第二道封锁线的命令。同样没有经过激烈的战斗,红军于11月4日又顺利突破敌人的第二道封锁线。
中央红军突破第二道封锁线后,蒋介石再次颁布紧急“堵剿”电令,在第三道封锁线上修筑了数百座碉堡,加强防堵。在这个过程中,红军认真执行“秘密协议”,不入广东腹地,只沿粤北西进。于是,红军一路未遇粤方顽强阻截,又突破了敌人的第三道封锁线。
蒋介石的计划一次次落空,部署一次次被打乱,他终于觉察到自己算计陈济棠不成,反被陈济棠狠狠“耍”了一把,不禁恼羞成怒,亲自给陈济棠拟写了一份措辞严厉的电报:“此次按兵不动,任由共匪西窜,不予截击,贻我国民革命军以千秋万世之污点。着即集中兵力27个团,位于蓝山、嘉禾、临武之间堵截,以赎前愆。否则,本委员长执法以绳。”
陈济棠害怕日后难以逃脱责任,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急忙销毁了与红军谈判的文件纪录,命令叶肇、李汉魂和李振球等师分头尾追红军进入湖南,但他们的先头部队距红军总有一二天的路程,而且各部追至蓝山后,便都立即撤回到广东防区。陈济棠部对红军的这种追堵,被国民党南昌行营一厅中将副厅长、蒋介石待从室主任晏道刚喻之为“敲梆式的堵击,送行式的追击”。
红军自离开粤北进入湖南腹地后,遇到何健和白崇禧部队的疯狂追堵,形势马上发生逆转,每一道关卡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1934年11月27日至12月1日,中央红军通过第四道封锁线时,同蒋军进行了惨烈的湘江之战,红军包括牺牲、受伤和走散掉队的,一共损失了5万余人。这是后话。(本文部分资料来源于《中国工农红军全传》——人民出版社,《陈济棠传》——广东人民出版社等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