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鲲峰
《情思绵绵》是白族著名诗人晓雪于2005年出版的散文集,全书共收35篇散文,其中记述了作者与亲朋故旧、良师益友等40多人之间的感情和友谊。文章语言质朴、情感真挚,充分体现了晓雪老师真诚厚道的人格魅力及良好的文风。
晓雪老师出身贫寒,3岁寄居在外祖父家,9岁失去母亲,不平凡的生活经历使他对家里的亲人有特殊的感情。
晓雪老师的母亲是一个吃苦耐劳、手脚麻利的农村劳动妇女,丈夫在外做生意,家里老小全由她一人负担,不幸的是31岁时因病而过早离开人世。在文集开篇《我的母亲》中,作者选择母亲短暂一生中的描花绣朵、祭祖做菜、春游连夜缝蓝短裤以及关心孤寡老人几件日常小事,赞颂母亲心灵手巧、聪慧善良的性格。文中的语言如同闲谈一样的朴素平淡,娓娓道来,字里行间却蕴含着诚挚的感情。特别是妈妈临终前“拉起我的手”诀别,以及送葬时“我”手持白幡、身穿孝衣、腰系执绋走在母亲寿房前的凄凉情景,读之催人泪下,非常感人。出于对母亲的思念和感激,记得在一首题为《歌》的诗里,晓雪说:自己从小在故乡的歌湖中游泳,看过无数的歌手,听过不少的民歌,“然而我记忆最深的还是那母亲唱着引我入梦的摇篮曲”。并说“它像秋夜朗朗的月光”、“暑天温柔的凉风”、“洱海嘻笑的浪花”、“苍山淙淙的溪流”,深深表达了对母亲养育自己的感激之情。怀着诚挚的赤子之心,在妹妹哭着提到已找不到母亲的坟时,作者也“鼻酸眼湿”,却用“妈妈的尸骨化入故乡的土壤,去哺养常青的松树和翠绿的禾苗;妈妈的精气,融入故乡的春风,去吹开满山的花朵、翻动洱海的碧波,岂不更好”的诗句收束全文,借此来宽慰妹妹和自己,表现晓雪老师至深的感情和博大的胸襟。
晓雪老师的二舅赵橹阅历丰富、博学多思,是一个著名的白族学者、作家,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在云大读书时就喜爱文学,投身学生运动。毕业后创办文艺刊物,参加游击队,后回昆明当教师,1955年“反胡”运动中,以莫须有的罪名送到矿山“劳动教养”,随后又遣送回乡。24年后平反,在大理师专、省社科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工作。由于从小寄养在外祖父家,晓雪从小学到初中就读了许多文学名著和进步书刊,也读了二舅寄回来的发表在报刊上的作品,因此深深爱上了文学。晓雪最敬重二舅的学识和人品,二舅落难还乡,晓雪趁出差时到磨房中看望;平反复职,晓雪常找二舅谈心请教;成果累累,晓雪为二舅致贺;因病住院,晓雪几次前去探视。2000年12月24日,赵橹因脑溢血而去世,晓雪“失声恸哭”,于28日写成《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哭二舅赵橹》,以坎坷的身世和叔侄之间的交往,赞二舅很好地完成了自己朴素平淡、问心无愧而又明丽闪光的生命诗篇,并说二舅“好比一朵无言的落花,回归土地,化作春泥更护花”、“变成一缕淡淡的青烟,化入了无限的宇宙,高阔的蓝天”,寄托自己对二舅的依恋之情。
晓雪老师在家排行老大,母亲去世,弟妹大部分时间由他来照看,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弟兄之间的感情自然很深。小弟文鹤不到10岁就到外地求学,晓雪觉得自己“未能再尽长兄的责任”,于是,高中苦读,恰逢兄弟相隔两地,晓雪每月寄20元供食宿费用;大学实习,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晓雪多给些钱补充营养;肝炎突发,晓雪立即送文鹤去住院,从身上抽血200cc。但因抢救无效,年仅20岁的弟弟离开人世,在《愿后辈少一些这样的遗憾》中,晓雪满怀深情地写道:“我亲爱的弟弟就这样在1960年10月5日下午5时离开了人间”,并说:“那天是中秋节,我不但没有看到圆圆的月亮,只感到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无限悲凉、无比痛苦的黑暗的深渊”。
姨表兄董志汉从小父母双亡,和晓雪老师一道寄养在外祖父家,两人一起上学,一起玩耍。14岁后,姨表兄外出当学徒、做生意,后来当兵在朝鲜战场火线入党。但在反右斗争中打成右派,平反后身体久佳,家境困窘,于1996年11月7日因心肌梗塞而去世。晓雪深感痛惜,在《愿后辈人少一些这样的遗憾》中说:“我至今还保存着”他当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时手握钢枪的照片。
晓雪老师是我国当代诗坛上少数民族文学界中极为活跃的作家,进入新时期,除文学创作和文学评论外,他还担任中国诗歌协会副会长、省文联党组副书记、省作协主席、全国作协第三、四届理事、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云南分会副会长等职务,他的诗文成果丰硕、名驰全国,曾得到艾青、冯牧、臧克家、郭小川等大师的高度赞誉。原主持中国作协工作的张光年说:“晓雪同志是我们新中国出色的诗人,是白族杰出的诗人。”但是,晓雪老师谦虚朴素,不忘恩师的教诲培养。
读高小五年级时,晓雪因失去母亲而变得胆怯孤僻,教国文和美术的杨木荣老师常给予关心和激励。工作后,晓雪“常常想起他”,写了《我常常想起他》,表示“永远怀念他,感谢他。”
在武汉大学读书期间,教中国新文学史的刘缓松教授虚怀若谷,主张教学相长,在他的指导下,晓雪五天写出洋洋七万余字的毕业论文《生活的牧歌——论艾青的诗》,一时名噪文学界。后来得知刘缓松教授和师母在文革中不堪于连续不断的批斗和人格侮辱,于1969年被迫双双自杀,晓雪无比痛心。讲文艺理论和中国古典文学的程千帆教授谦虚和蔼、平易近人,读书期间,晓雪常到程老师家请教问题。毕业后,虽然因反右斗争和“文化大革命”而联系中断二十多年,但粉碎“四人帮”后,晓雪到处打听程老师的情况。听说师母因车祸而惨遭不幸,晓雪立即写信安慰;得知程老师65岁还被聘为南京大学教授,晓雪喜出望外,奔走相告;程老师来昆明开会,晓雪到机场迎接;晓雪出新书,必定请程老师指教;程老师出专集又“遥寄晓雪老弟”;师徒相处情真意切,似如兄弟。刘缓松教授和程千帆教授作古西归,晓雪老师痛苦难言,在《愿后辈人少一些这样的遗憾》和《痛悼程千帆老师》中,表达了对“最尊敬、最难忘、师生情谊最深”的两位恩师的崇高敬意。
晓雪老师襟怀坦荡,宽容厚道。邵燕祥在《晓雪的魅力从哪里来》中说:“他的热忱,他的大度,他对人的关心,还有他的善良,在作为干部的晓雪身上仍然充分表现出来,这就形成了他在同行中的亲和力。”王蒙说:“他的作品于温柔诚挚中见风骨,于明白畅晓中见深情。”的确,晓雪老师以他真诚厚道的人格魅力结识了许多文学界的良师益友,并对他们一往情深。
“艾青不仅是本世纪‘中国伟大而独特的诗人,他的诗歌事业也是属于未来的,他的诗和诗论不朽光辉必然继续闪耀在新世纪中国诗歌发展的道路上。”这是晓雪在《他回归土地,与土地永存——痛悼我敬爱的诗人艾青》中的一段话。
艾青是“中国诗坛泰斗”,他在中国新诗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艾青又是晓雪“最喜爱、最崇敬的诗人之一”,早在大学毕业时,因为晓雪“非常喜爱和熟悉艾青的作品的缘故”,仅用五天时间一挥而就写出了七万多字的毕业论文《生活的牧歌——论艾青的诗》,后来成了“建国以来第一本研究我国现代作家的专著”。此后,心灵、个性和气质上所结的诗缘使晓雪与艾老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1957年6月24日,艾青专程从北京到昆明迎接访问中国的聂鲁达夫妇和亚玛多夫妇,在翠湖宾馆,22岁的晓雪第一次见到了仰慕已久的著名诗人艾青,此后,两人虽均受政治运动冲击,但诗信往来一直不断。粉碎“四人帮”后,晓雪出差北京,“千方百计”打听到艾老的住处前往探望,此后凡开会出差到北京,晓雪都要去看望请教。1996年5月5日凌晨4时15分,晓雪“最尊敬和爱戴的良师益友”艾青度过了86周岁生日后,“走完了他坎坷、曲折而光辉的人生旅程。”晓雪心情无比沉痛,借用艾青给肖三的悼念诗来悼念他,并说:“他走了,我心中的悲痛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他走了,但他是回归他深爱着的土地,他必将与土地永存!”
和艾青一样,当代中国诗坛年纪最长、资格最老、影响最深远的跨世纪世界级艺术大师臧克家,也是晓雪老师从小敬仰的诗坛大师,晓雪曾说他自己是在艾青、臧克家等诗人作品的哺育下走上诗歌道路的。早在1957年,臧老就注意到云南初露头角的晓雪,写信亲自向他约稿,1975年,在参加《诗刊》复刊的座谈会上,晓雪第一次见到久仰的大诗人臧克家,第二天晓雪专程去拜访他,两人倾心交谈两个多小时。进入新时期,晓雪历任全国第一届、二届、三届新诗评委,两人交往更是密切,前前后后,臧老签名送给晓雪的书竟达二十一本,可见两人情谊深长。2004年2月5日晚8时35分,我国99岁高龄的当代诗坛泰斗臧克家永远闭上双眼,晓雪以臧老《有的人》作结,于2月10日写成《诗坛泰斗,风范永存——敬送臧克家远行》,让“天上皎皎明月,地上灿烂灯火”为诗星送行。
在纪念“战士和诗人”郭小川诞辰80周年的时候,收到郭小川的女儿郭岭梅送给的水仙花,晓雪想起1973年5月初郭小川来昆明时两人长谈七八个小时的初遇,想到两人间的诗信往来,想到“四人帮”对郭小川的诬陷和迫害,晓雪的耳边又响起了郭小川“战士自有战士的性格”的豪迈诗句,写成《夏日盛开的水仙花——纪念诗人郭小川80周年诞辰》。
在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的时候,晓雪想起了称为“时代鼓手”的诗人田间;想起他政治抒情长诗“爆炸着生命的热与力”(闻一多话)的激情;想起1956年田间来云南深入生活时在宾馆拜望他的情景。田间来云南后去德宏、访丽江、到大理,探访阿佤山寨,走进傣家竹楼。半年时间,田间写下近七千行的三部长诗,后来合编为《云南行》,晓雪为其写约七千字的长序。田间不幸病故,晓雪写《时代的鼓手——回忆诗人田间》,满怀深情说:“他的诗,那‘简短而坚定的句子,仍像‘一声声鼓点,‘响亮而沉重地震响在我们心中。”
世界著名文化大师、跨世纪文化巨人巴金百岁华诞,回忆1984年2月在上海拜见巴金主席的情景,在全国文学界、各民族作家和海内外千万读者共同喜庆的日子,晓雪远贺:“他把他的心,他全部的爱都献给我们,献给了祖国人民。他的心永远燃烧,他永远给我们以温暖和力量。”欣然命笔:《跨世纪的文化巨人——敬贺巴金百岁华诞》。
全国著名诗人、教授和文学翻译家冯至离开人世,看到书房里先生于1988年4月在全国第三届新诗评奖会期间赠写的条幅,晓雪倍感先生多年在诗歌及评论方面的谆谆教诲,写成《我崇敬的诗人和教授——怀念冯至先生》。
1974年,军旅作家冯牧为躲避“四人帮”迫害悄悄来到云南,晓雪老师隔几天去看望他一次,有时还请他到家里吃便饭。冯牧在云南生活和工作长达七年之久,到过泸沽湖、橄榔坝,去过虎跳峡、碧塔海,写下许多引人入胜的优美散文。1995年9月5日,接到冯老因病去世的噩耗,晓雪“悲痛难忍,眼泪夺眶而出”,写下《云南的山山水水永远怀念您——送冯牧同志远行》。
1939年,汪曾祺离开故乡,转辗千里来到昆明就读西南联大,在昆明生活了七年之多,他为数不少的作品都取材于云南昆明。1987年春天,中国作协派出以邵燕祥、汪曾祺为首的作家访问团到云南参观采访,二十多天里,晓雪全程陪同,与汪老到德宏、楚雄采风,在昆明寻找他当年生活学习的故地。“用生花妙笔写云南的文学大家汪曾祺匆匆地走了。”晓雪老师写《绵绵不尽的思绪——悼念汪曾祺》。
抗战时期,张光年(光未然)创作表现中华民族精神的《五月的鲜花》和《黄河大合唱》,进入新时期后,他主持中国作协工作,设立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创办《民族文学》。1979年,晓雪在北京开全国诗歌座谈会时和他见面,此后20多年来,晓雪上北京都去拜见,张老来昆明必定陪同。2002年1月,张光年去世,晓雪觉得“太突然,太令人惋惜,太难以让人接受”,用第一人称写下《您永远活在黄河的涛声里——沉痛悼念张光年同志》。八十年代,徐迟写出产生轰动效应的《歌德巴赫猜想》和《生命之树常绿》,1978年,晓雪为《歌德巴赫猜想》写了一篇《别具特色的科学诗篇》评论,徐迟在《人民日报》上看到后,两人相互通信交往不断。1994年7月,为观测木星和慧星相撞,年近80的徐老从广州来昆明凤凰山天文台,还给晓雪在扇面上题诗。1996年12月14日,晓雪在北京出席全国作协第五次代表会,听到徐老去世,“感到无比震惊和万分悲痛”,27日,湖北文艺界向徐老遗体告别,晓雪写《怀念徐迟同志》。
何止这些。
得知中国作协党组书记达成患肺癌病逝,晓雪《哭达成兄》;惊闻彝族作家李乔因中风而闭上双眼,晓雪《含泪送乔公》;听到云南艺术学院院长张建中得甲肝离开人间,晓雪《哭送张建中》。云南省画院院长,省美协主席王晋元被癌症夺去生命,晓雪“无限惋惜”,写《美术界的重大损失——沉痛悼念王晋元同志》;云南著名的陆游研究专家、白族学者欧小牧仙逝,晓雪不胜悲痛,写《晚年逢盛世,耄耋创辉煌——送欧小牧先生远行》;我国著名学者型诗人、文学评论家和教育家吴奔星西去,晓雪“怅然良久”,写《奔走不停的诗星——悼念吴奔星先生》;新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开拓者、文艺批评家王朝闻逝世,晓雪后悔“未能专程去拜见”,写《朝朝闻道载德以归——悼念王朝闻先生》。中秋佳节,遥望中天皓月皎皎,晓雪思念李广田、杨美清、邹狄帆、康朗英,回忆笔会诗友济济,晓雪怀想克里木·霍加、特·达木林、铁衣浦江、刘御、沙鸥……
晓雪老师待人诚恳,平易近人。李瑛说:“他待人真挚诚恳,心底纯净,愿意帮助别人,热心关切别人,这就是无论谁都愿意接近他,把他当作知己的原因。”吉狄马加也在《向晓雪致敬》中说:“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对少数民族青年作家的培养,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是的,在从事文学创作和组织工作的几十年间,晓雪曾为海内外各民族300多老中青诗人、作家、艺术家写过不少评论和序跋,接待过不计其数的朋友。
南宁当代诗歌讨论会,他写《彩云下的友谊》,抒写和邵燕祥、公刘等诗友结下的友谊;麦德林国际诗歌节,他写《一见如故》,回忆与翻译孔晓龙及大学生争相签名的情景;中国作协出访台湾,他写《老相识和新朋友》,难忘王禄松、台客、文晓村等新老朋友认识与重逢。《昆明圆梦》,他热情迎接中国作协访问团的高瑛、张兆和等女士;《二十年一见》,他置酒相待菲律宾云鹤诗人。此外,《家有贤妻》中相濡以沫的白族歌唱家赵履珠;《初恋》中第一次喜爱的已婚“姐姐”;《从一张照片说起》里对故乡教育作出贡献的华中大学韦卓民校长;晓雪老师都重情重义,终身感念。
晓雪老师在《我的诗歌观》中说:“诗心就是爱心”,“诗人必须对生活、对人民、对大自然及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有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真挚、热烈、深沉而持久的爱。”叶橹在系统研究了晓雪的诗歌后指出:“爱与美便是他诗歌艺术的生命主题。”正因为这样,晓雪老师以他高尚的品德,抒写了许多充满爱与美的文章。
(大理人物主持 廖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