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云
大理作家专栏
作家简介
赵云,男,大学,汉族,云南省作协会员,大理州作协副秘书长。曾在海外中文报刊及国内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诗歌、散文、随笔1000多篇(首),10次获国内省级以上报刊文学征文一、二、三等奖,其中2008年分别获《中国作家》“绵山杯·金秋之旅”征文比赛、《人民文学》全国“背影”同题有奖征文三等奖和“优秀作品奖”。2007年7月16日在《光明日报》刊发组诗《五色云南》,其参赛散文入选《中国青年报》“感恩家乡·感恩母校”征文,“第九届云南日报文学奖”。
近年来,分别在《中国妇女报》、《中国民族报》、《西安晚报》、《春城晚报》、《云南日报》、《检察日报》、《光明日报》、《诗刊》、《读者·西部人》、《青年文学》等有影响的报刊上发表组诗和组散文。
那一年春节,我正好在外地出差。同事担心我会想家,除了晚上热情地拉我去他家过节外,又为我弄来了DVD影碟机和当时正在走红的一些碟片。记得长假第二天的晚上,四周静得出奇,我独自靠在招待所的木板床上,眼泪鼻涕地观赏张艺谋执导的影片《我的父亲母亲》:那风光绝美如俄罗斯油画、远离当时各种政治运动也远离阴谋远离陷害远离折磨的北方小村庄。天空、大地、人心,一样的澄澈而美丽。这样的环境,极易催生出人性美和人性爱,催生出经典的爱情故事。果然,像山冈上白桦林一样美丽、单纯、执着的“母亲”,和身为教书先生的帅小伙“父亲”,演绎了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我痴痴呆呆地长时间陷在影片的优美画面、音乐、人物中出不来,也不想出来!我觉得影片中的“父亲”、“母亲”,那么像自己的爸爸、妈妈。翻看家里的黑白老照片,爸爸年轻时真是帅呆了:英俊、挺拔、儒雅、风度翩翩,绝不亚于三、四十年代黑白电影里的那些男明星;而妈妈呢,则是冀中辽阔大地上长出的一棵美丽的绿化树。这样的青年男女,与古往今来任何年代的青年男女一样,对未来都是充满美好的渴望和幻想的。
然而现实终究是太残酷了。身为冀中大户人家三儿子的爸爸,从未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享过什么福,很小就下地干劳动了。他是村里有名的犁田好手,为此,妈妈嫁给了他。
结婚后,既受气又受累的爸爸妈妈,听从自小就出来闹革命的四叔的劝告,参加了南下工作队,千里迢迢来到云南大理。
他们原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好日子。殊不知,由于爸爸出身不好,他成了历次政治运动的老“运动员”:一次又一次地被下放农村劳动。每次回城,爸爸头戴烂草帽,身穿脏得已失去了本色的衣服,又黑又瘦,头发乱如茅草。一顿饭,可以吃掉一斤白面馒头——那是妈妈一、两个月才积攒下的细粮。
“文革”期间,爸爸被集中管制,不能回家,工资被扣发,仅发点生活费,并被“照顾”去喂猪——因为他最能吃苦且脾气又好。不论春夏秋冬,爸爸每天到单位上的直属库去打几大筐猪草(他的手脚裂开了深深的血口),配上麸皮或米糠,把几圈猪养得胖嘟嘟的,每个月都能杀上一头,给每个职工分两斤肉。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这是别的单位无法企及的最好福利。
那时爸爸不能回家,养育我们三兄弟的重任就全落在妈妈身上。她既要上班,又要为我们三兄弟的衣食住行操心、操劳,还要时时挂念爸爸,身心的疲惫,别人是难以想象的。
或许是当时的生活太苦太难了,妈妈脾气特别怪,一小点事情,就会将顽皮的大哥、倔犟的二哥揍一顿。我最小,挨打也最少。每次打完了,妈妈就又后悔又心疼地哭。这种时候,被打的大哥二哥反而去劝妈妈。她就紧紧搂着他们,哭得更伤心……
尽管妈妈没读过书,但要强的她全凭苦学苦练,学会了打一手好算盘,稳、准、快地数一把钞票,令同事们刮目相看。
长期的忧思焦虑、辛苦劳累,使妈妈患了严重的肺结核病,但苦惯了的她究竟闲不住,即便在家养病期间,依然帮着单位上张贴储蓄帐页的“耳朵”。
“文革”后期,爸爸终于可以回家了。为了感激和弥补妈妈多年来一人苦苦将我们三兄弟拉扯大的辛劳,爸爸变得非常温和、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勤劳快乐。
那时我们一大家人挤在两间陈旧的老式房子里,没有做饭的地方。爸爸便用手推车从木综厂拉回几车边皮板,在天井里搭了一间简易厨房,引得邻居们纷纷来参观,并请他帮忙搭建,爸爸从不推辞。每次我看到爸爸划线、锯边皮板,领着邻居们搭建厨房,就非常自豪:嘿,爸爸真能干!
爸爸回来后,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妈妈和我们几兄弟补身体,想方设法去冷冻厂买回便宜的牛下水,然后乐呵呵地洗、切、蒸、煮、炸,整个院心都弥漫着令人垂涎的肉香。我们几兄弟高兴得唱闹着帮忙。伙食改善了,原来黄皮寡瘦的我们几兄弟,脸变得红润了,妈妈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由于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爸爸全身心地拥护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有了他,才有了中国经济腾飞的今天,才有了这来之不易的阖家团圆和友情、亲情、爱情,我们应该珍惜这一切。无论我们三兄弟再顽劣、在外闯祸还是考试考得差,爸爸总是和颜悦色地教育我们,从不打骂。我们三兄弟反而愿意听他的话。
至于对朋友,爸爸更是以诚相待,尽力相帮。他们单位上有一位精神受到重创的叔叔要回农村老家了,只有爸爸一人去车站送他。那位叔叔当着众人的面就大哭起来。很多年以后,那个叔叔还让他的儿子来我家致谢。
爸爸、妈妈离、退休后,妈妈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样病那样病接连不断,而且病情很重,每次都要反复住院数月治疗,病情才有所好转。
后来,妈妈不慎跌断了腿,得了病毒性疱疹,苦不堪言。由于病魔长期残酷而无情地折磨,妈妈的精神几欲崩溃,是爸爸和风细雨、体贴入微的关爱,将妈妈从死亡的边缘数次拉回来。爸爸像哄孩子似地整天陪伴、照料、呵护着她的结发老妻,为她洗澡擦身、端屎倒尿、喂药喂饭,不焦不躁、无怨无艾,天天都用轮椅车推着她去街上散心。一个美丽的女孩看到夕阳下爸爸推着妈妈上街的动人身影,眼含泪水地对我说;“今生今世我要是能寻到像你爸爸那样的男人,那真是太值了!”我听后一时无言,过后越想越有道理。
亲爱的爸爸妈妈,风雨人生路上,你们相伴相携、相濡以沫的身影,是人间至真至善至纯至美的一道风景线;你们坚强、豁达、善良、勤劳等诸多人类所应有的美德,是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
金秋滇中嘎洒行
去年十月,利用公休假,我开始了心仪已久的滇中嘎洒之旅。
公共汽车渐进嘎洒时,气候越来越闷热,手伸出窗外,风都是热风。时令虽是金秋,但地处滇中的嘎洒却直通通火辣辣地仍用炎夏般的气候欢迎你、拨撩你、征服你,信心十足,个性鲜明。
首先被征服的自然是眼睛:由于地处亚热带,这里的植物不受任何羁绊,尽兴尽情地疯长,茂密、浓绿、肥美。我感觉自己原来滞涩的目光,被濡染得一片葱绿、清亮,忍不住高呼:爽!
据当地人介绍,嘎洒风光,集中在嘎洒江沿岸的曼秀、曼理、曼湾、大槟榔园一带。就朝这个方向走!
我发现自己已进入了画中:公路两边能攥出油来的沃土里,那密集如林的一片紫红,是水果甘蔗林;那颗粒饱满低垂、一片金黄的,是晚季稻;那玉盏肥硕,盛满晶莹露珠的一片翠绿,是芭蕉竽……三、五成群的傣女,头戴闪亮的尖顶金红笠帽,肩担箩筐或斜背竹篓,步履翩翩,在乡路上或田间,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她们用极富乐感的傣语,说说笑笑、悠然自得。我感慨不已:傣女是傣乡嘎洒这幅画里的最亮点,她们劳作的身影,使画面充满了动感、美感、活力、想象、激情……
苍天不负有心人。凭借照相机的帮助,我结识了傣族汉子刀云祥,他邀请我到他们曼湾寨去拍照。
通往曼湾寨的路是一条很有些年月的乡间小路,纤纤细细,系住曼湾寨柔软的腰肢,古老而神秘。小路两旁的绿化树,与公路上常见的那种整齐划一但缺乏变化的人行道树截然不同。树木种类繁多,有枝叶茂密的荔枝树,果实丰满亭亭玉立的木瓜树,峨冠博带的凤凰树,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这些树木,有的躯干粗壮笔直,直冲云天;有的纤巧灵秀。它们共同编织的绿网,遮挡住亚热带的烈日,洒下一片浓荫。小路旁卧着雪白的鸭群,头藏在翅膀里,大白天酣然入睡;而那些迈着绅士步的大白鹅,曲项向天歌,旁若无人地在路上散步,悠哉悠哉。
路上遇到一、二个傣族老人,穿着黑色镶边刺绣的傣族古老服饰,慈眉善眼地望你笑笑,问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惊得目瞪口呆!这么深奥玄妙的哲学命题,居然从目不识丁与外界少有接触的傣族老人口里说出,且轻描淡写,自自然然,确实让人不可思议。我疑惑自己是否遇上了高人?或误入了一个比陶渊明所描绘的更令人着迷的世外桃源?
曼湾寨的寨门,竟然由一棵年代久远的大树的树根盘成,浑然天成,艺术得让你失去了语言。据陪我进寨的小刀讲:以前怕这棵大树塌陷下来,下面曾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充填、支撑,形成了根包石的寨门。后来树根逐渐粗壮成型,完全可独立支撑上面的大树,寨里的人就拆去了大小石头。令人惊讶地是:这些曲里拐弯的树根,并不影响它上面枝叶的生长。树根做门洞,上面的枝叶照样繁茂翠绿,撑起了曼湾寨傣家人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念和希望。我从树根门进寨子的刹那,心有所悟:其实我们人也像这棵做寨门的大树一样,无论枝叶怎么向上生长、发展,根,总是深深地扎进故乡的土壤里。
进曼湾寨后发现:这里和其他傣寨一样,民居多为土掌房。为遮挡亚热带的阳光,这种房子多用泥巴夯成,房顶和墙体厚实,既经济实用,又朴拙古朴。在周围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映衬下,这种以人类和动植物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大地上最廉价最普通的泥巴为原材料的土掌房,更显得自然和谐、亲切宜人。难怪那么多画笔和长短镜头要围着它抒情了。
穿过曼湾寨快到嘎洒江边时,到处可见用粗实的圆木搭成的垛草架。垛草架的腿很粗很长,垛草很圆很大,远远看去,谐趣而富有乡土特色。由于垛草风吹日晒失去了昔日金黄鲜亮的色泽,这反而使它与垛木的颜色、周围的环境非常谐调,透着一种类似久远年代艺术珍品般的原始美,这种更显自然本色和生活原味的朴拙原始的美,让那些饱受虚假的富丽堂皇、造作的典雅细腻围攻,以至透不过气来的艺术家们,如突出重围,轻松自然,身心舒畅。
垛草架前面就是嘎洒江边了。那儿有茂林修竹,竹是成片成片的翠竹,分别被鹅卵石圈住。这表明:傣家人已有了环保意识。林木多为高大的攀枝花树。往大槟榔园方向望去,攀枝花树从岸上一直延伸到嘎洒江里,如列队的士兵,护卫、美化着自己的家园。攀枝花树下,有牧牛的老人在幸福地发呆或回忆。而顽童们则追逐嬉戏,打闹声不时惊起周围树上各种美丽的小鸟,箭一般地射向江面。
江面很宽、很大气。站在江边,举目四望,让人有一种胸襟开阔的回肠荡气和宠辱皆忘的舒畅坦然,我庆幸自己觅到了一块心灵栖息地;江面又如古今贤哲被时间之手翻开的巨著,悉心阅读,受益无穷。
在嘎洒的时间虽短,但那儿梦幻般的亚热带生态风光以及和谐自然的人性美,已让我实现了一次生命的穿越。
承载青春的爱情火车将开往哪里?
一个在中国瓷器上绘着水墨丹青画也绘着自己爱情幻梦的少女周渔,以她不经意的即兴舞邂逅了诗人陈青。这水波样荡漾的舞姿来得突然也来得自然,瞬间即濡染了陈青的心灵,并激活了他的诗情;正是凭借这些悱恻、空灵、迷蒙而纯情的诗,陈青俘获了一朵城市文明边缘地带生长出的花朵——那种美丽而带刺的玫瑰。
接下来就有了一列开往春天、开往理想诗国的秘境、开往梦幻国度的列车。这列车的主人是周渔。
然而理想毕竟代替不了现实。
现实很实际,实际到你终年为之劳累奔波的衣、食、住、行,实际到生儿育女、扶老携幼,实际到要整天面对和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而面对这诸多的实际问题,需要有一副愿意或能够承受它们的肩膀,需要那些没有什么时髦理想、神秘光环、祖传或今传绝招的男人,非常现实而干练健康的男人。当你在外面蒙冤受气了,这种男人能用他的呵护为你疗伤;当你被快餐或食堂折磨得失去食欲时,这种男人能够做出令你眼睛发亮口水大冒的美味佳肴;当你渴求爱时,这种男人能彻底地满足你……而这一切庸常琐屑的现实生活,作为女性的周渔敏感地意识到:诗人陈青是不愿承担甚至极力逃避的。
周渔感到与诗人陈青的恋爱超凡脱俗很美很罗曼蒂克,但这种爱情又很飘渺,飘渺得不着边际。于是,周渔的爱情火车在驶向诗人陈青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驶向现实生活的代表张强。这是一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玩世不恭实际上却精明能干的男人。
就这样,周渔的爱情火车在梦幻与现实的国度中奔忙着、选择着。她的爱情火车最终将在哪里靠站呢?这,连周渔自己也不知道。
我们不妨这样设想:周渔是极想让她的爱情火车停靠在那种梦幻与现实合二为一的车站的。但现实生活中,这样的车站到哪儿去找?
其实,梦幻与现实本来就是一对难以统一的矛盾。这对矛盾在一个国家政治、经济、文化转型期显得尤为突出。这样深奥沉重的哲学命题,要让一个羸弱而单纯的少女去面对、去解析、去承受,实在有些残酷,然而现实又迫使你必须去面对、去选择。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客观公允地说来,周渔的爱情火车,更多地是驶向诗人陈青,并心甘情愿地为他而负重、而悲泣、而奔忙的,否则,周渔就不会拿出祖传和自制的瓷器精品去为诗人出诗集而筹集资金、而绷绷美丽的脸皮向过往行人赠送陈青诗歌朗颂会门票了(那印刷精美的门票被人一转身即抛弃的特写慢镜头,一如被现实的枪弹击中的理想之鸟的羽毛,徐徐地滑落、滑落在现实的泥沼中……凄美绝伦)。
周渔的所有这些显得很有些悲壮的举措,应该归功或感谢人生最美丽的那个阶段——青春年华。惟有这个时节才会没有任何功利和不顾一切地爱上诗歌。所以说:诗歌属于尚未被世俗所污染、所打败的青春。这样的青春拒绝冷漠、虚伪、贪婪、奸诈、庸俗、僵化;这样的青春双颊绯红明眸如星身心朗润地拥抱纯真、幻想、激情、创造……
假如没有这样的青春,也就没有了那些阳光或月光下圆润如珍珠、闪亮如宝石的诗歌了。
我们不能不悲哀地看到或承认:当青春的脚步渐渐地离我们远去时,诗歌也渐渐地离我们远去了。望着周渔渐渐驶出我们视线的爱情列车,我们和她一样,眶中盈满了苦难人生熬出的咸涩的液体——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