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动物的智慧与和谐

卓 然

在凶险的大海里谋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鲨鱼和虎鲸等少数食物链顶级分子悠然自得外，猎食的同时又被猎食的残酷现实，让多数生物生活在惊恐万状中。与此相反的是，某些弱小到可能被遗忘的寄居者却逍遥自在，它们寄居的方式和技巧连想象力最丰富的科学家也惊叹不已——

寄居的含义让陆地上的杜鹃给“糟蹋”了。其实像杜鹃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在自然界也是极少数，特别是海洋中的寄居现象，赋予了寄居积极的意义，因为它营造了和谐共荣。与陆生动物不同，栖身之所对海洋生物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食物。正所谓：民以食为天，鱼以居为本。道理很简单，鱼可以一两个月不吃东西，可稍不注意隐蔽，就可能被大鱼吃掉了。

最具智慧的寄居动物当属二带双锯鱼，因为它颜色明光艳丽，也被称为美女鱼。它寄居的宿主是海葵。海葵是一种专门捕食像美女鱼一类小鱼的腔肠动物，它没有骨骼，身体呈圆柱状，平日将吸盘附着于礁石或固定物体上，另一端是裂缝状的口器，口器周围长有灵活有力的触手。游动时，纤细的触手随波飘摆，犹如怒放的菊花，一旦遇到小鱼，触手上的剧毒细胞立即释放毒性麻醉剂，将猎物制服后再送入自己的口器内慢慢消化。海洋生物学家潜入海底观察发现，与海葵亲密接触的小鱼，只要沾到它触手的毒液，不是被它吃掉就是窒息死亡，几乎无一幸免。

19世纪末，在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之间的海岛上，科学家惊奇地发现，原本属于天敌关系的海葵和美女鱼却有着自然亲昵的寄生关系。在海葵丛中，美女鱼进出自如，每到夜晚或危险来临之时，海葵的体腔竟成了美女鱼的藏身所。为表达自己的感激，在危险系数较小时，美女鱼会把冒失的追逐者引诱到海葵的触手旁，让其成为海葵的点心，免去了海葵果腹的奔波之苦。此外，美女鱼还会在闲暇之时，将捕获的猎物贡献给海葵，以示容身谢意。起初竟没有人相信这会是真的，取笑说，除非它们之间签订了互不伤害的联盟。

直到30年前，科学家才初步揭开美女鱼不惧海葵毒液的秘密。原来，海葵为了避免喷出的毒液伤及自身，它们会在释放毒液的同时，分泌出一种黏液，均匀地覆盖住自己的身体，形成保护膜，这样一来，它不仅不会被自己毒液所蚀，同时还可抵御同类误伤。

细心聪明的美女鱼发现了海葵的这个秘密，所以打定主意与海葵建立寄居关系的美女鱼，在海葵放毒捕猎时，会奋不顾身地>中上前去接近海葵。开始必须忍受酸麻的剧痛，在得到保护膜后，疼痛会自然缓解，几次下来，具有了海葵身体一样的保护膜后，不仅没有了疼痛，而且终身免疫。这正是美女鱼为什么能与海葵建立寄居关系的秘密。

美女鱼的成功除了取决于细致的观察体会外，还在于知恩图报，与宿主建立长久的互惠互利的关系。人们有理由相信，如果美女鱼一味用识破海葵的秘密做要挟，而不为海葵的生计操点心，海葵肯定不会让美味的美女鱼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并以自己的身体为家的。在某些情形下，智慧就意味着付出。

相比之下，寄居于海参体内的小潜鱼可就没那么仁义了。这种透明瘦长的小鱼，将海参的容忍厚道视为可欺，把人家的肛门作进口，把人家的嘴作出口，出入随便，对海参由此引发的肠胃剧痛，竞视而不见。更有甚者，呼朋引类，聚众造访，六七条小潜鱼把海参的肚子撑得鼓鼓的，还会使海参的脏器受到无法逆转的损伤，甚至死亡。人类尚有善恶之别，何况鱼乎。

一种栖身于大洋深处的鱼类曾引起海洋生物学家的极大兴趣，因为它们被打捞上来的只有雌鱼，而雄鱼却从未现身，连六七十岁的老渔民也不曾见过它们的模样。这就是生活在暖水洋流中的光棒鱼。

研究者猜测，一定是雄性光棒鱼个头太小，所以才不容易发现。海洋世界里的雌雄体差有时大得惊人。比如雌性的康吉鳗鱼体重达45Kg，而雄性的体重只有1.5kg。2005年2月12日，美国西雅图水族馆的生物学家罗兰·安德森在澳大利亚的大堡礁海域第一次发现了自然界活着的雄章鱼。科学家们测量发现，这只章鱼只有2.4cm长、0.25g重，而雌章鱼通常身长80cm，体重达3Kg。迄今发现的最大的雌章鱼身长近2m，重达10Kg，比一般的雄章鱼重近4万倍。

光棒鱼的雌雄差异并没有章鱼那么大，它们难寻的原因是雄光棒鱼寄居于雌鱼的身上。在解剖雌光棒鱼的过程中，人们惊奇地发现，在它的皮肤下有微小的隆起，虽然位置不同，大小有别，但几乎每条雌鱼都有，原来它们就是附着于雌鱼身上的雄鱼。

这是无奈而合适的选择，既为了生存，也为了繁衍，没有这样的雄附雌体更方便有效的了。在漆黑的大海深处，能见度极低，雄性光棒鱼的视觉退化，行动迟缓，整日挣扎在死亡线上。它们一生最大的运气就是碰上雌性同类，然后奋力贴近，以身相许，永世不分。

执著的回报让雄光棒鱼兴奋不已，一旦附着成功，它不仅平复了性的冲动，还获得了营养的补给——它干脆把自己的血管乃至身体完全与雌性融为一体，让伴侣供养自己算啦。于是它们形成了生物界的另一种的“雌雄同体”。

海洋里一样没有免费的午餐，从寄居发展成寄生的家伙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雄光棒鱼就是最好的佐证。因为无须为食物奔波，它的眼、嘴、鳍、鳃等器官均已退化，只残留些许痕迹。唯一强健的是它的性器官，没有这个本钱它便丢掉了寄居的资本。从用进废退进化理论讲，它的性器官也不应该退化。

如果说雄光棒鱼选择与雌性终身厮守是明智的话，那俪虾与海绵终老一生就显得是无可奈何了。

海绵在古生代的寒武纪便出现在海洋中，至今仍在海底过着几亿年前的原始生活，它们没有嘴，也没有胃或是消化腔之类的东西，就依靠体壁表面的进水孔，过滤海水中的养分。而俪虾则是一种软体透明的寄居虾，它顺着海绵的进水孔懵懂地游进海绵的体内，凑巧的是，海绵身上流动的海水里就有俪虾捕食的猎物，所以，俪虾有充足的理由定居在海绵的进水孔内。可以捕食又能防止被捕食，俪虾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安乐窝。

让俪虾没想到的是，自己是会随着时间长大的，小时候进来容易，可长大以后无法出去可怎么办呢?俪虾的寄居的确是有来无去的选择。它钻进海绵那一天起，就决定了它们终老一生的命运，正所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值得欣慰的是，俪虾和海绵结伴而生，和谐安宁，相互理解。海绵没有因为俪虾争夺了自己的食物而愤懑：俪虾也没有为失去自由而暴躁，像一对彼此相搀的老者，踽踽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

人类对于不甚了解的事情，总是赋予美好的解释，对俪虾与海绵的故事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它们便被赋予忠贞忠诚的经典，日本人还为此发明了一个悦耳的词汇叫偕老同穴。还把藏有俪虾的海绵做成标本，作为高级婚礼，送给亲人和朋友。

假如这两种生物灵魂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海绵可能没什么说的，俪虾一定是要争辩的。原因很简单——自由对所有生命都是宝贵的，甚至是可以用生命来换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