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1986年7月、1997年11月、2006年10月,我三次到过贝尔格莱德。世界上的城市多得很,有这样一座城市,遥远而陌生,和你非亲非故,却在冥冥之中能够让你去三次,贝尔格莱德和我真的是有缘分。
其实,贝尔格莱德和我们中国一直都有着不解之缘。铁托元帅在世的时候,我们和南斯拉夫友好过,也不友好过;我们支持过铁托,也批判过铁托。那个时候,贝尔格莱德和我们天涯咫尺,离着既远又近,它和古巴的哈瓦那、阿尔巴尼亚的地拉那,成为社会主义的三盏明灯,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它们比对世界许多名城要熟悉得多。1999年,美国轰炸了我国在贝尔格莱德的驻塞尔维亚和黑山共和国大使馆,贝尔格莱德就和我们更加地唇齿相依,格外贴近。
重新走进贝尔格莱德这座城市,心里涌出异样的滋味,飞机降落时,是子夜时分,正有蒙蒙的细雨飘洒,更增添了我心里的这种一时无法言说的感觉和感情。
啊,贝尔格莱德!
铁托墓
铁托墓在贝尔格莱德城南的德迪涅山上,离城中心不远,半个小时的车程。想前两次到贝尔格莱德,来去匆匆,都和铁托墓擦肩而过。这次时间再如何紧张,也要前往拜谒,便在节目单上先安排了它。
铁托墓的位置,是原来的总统府,叫做花宫(The House ofFlower),一个很漂亮的名字,如今,铁托睡在这里,很适合,很匹配。正是初秋季节,满山的树,五彩斑斓,风吹拂着树的枝叶花头巾一样飘曳,仿佛整个的山轻轻在动。拾级而上,到处落满醋栗、松果和金黄色的李子,错落杂陈成一道图案奇特的地毯,带我上山,花宫的门在半山腰上,很小,出乎我的想象,也就只能并排走过两人的样子。而且,没有任何提示,或如我们这里常见的某位名人要员的题字之类,如此的朴素,也许正符合铁托本人的意思。
进门来,左手处便是铁托墓,右手处是陈列室,正前方则是沿山坡一溜儿茵茵的草坪,间或有一些雪松和白桦。草坪上立着不少青铜雕塑,我一眼望见的是立在最前面的铁托,他身披军大衣,足蹬长靴,挎着手枪,垂着头,剑眉紧蹙,正迈步前方,充满动感,形神兼备。在他身后不远的白桦丛中,则立着游击队员和背负着伤员的塞尔维亚百姓形象的群雕。在法西斯入侵前南斯拉夫的时候,铁托是人民军的总司令,率领各族人民顽强抗击侵略者,成为了世界闻名的英雄,铁托那时说过一句荡气回肠的话:“别人的我们不要,是我们的,也绝不能够给别人。”在那时,铁托化名过瓦尔特,这总让我想起前南斯拉夫那部有名的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不知道这两个瓦尔特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却可以肯定寄托着人们对铁托的感情。
有意思的是,走到山顶,在陈列室的门前不远的地方,还立着一尊青铜像,和刚才见到的铁托像一模一样,前后呼应着,强化着人们的印象,仿佛战火和硝烟一直在弥漫着,铁托带着人们从山下冲锋到了山顶。陈列室沿山坡盖起,婉蜒的长龙一般,里面陈列着前南斯拉夫各族人民和各国政府赠送给铁托的礼物。其中有一架铁皮鼓似的六弦琴,是一位在战争中失去手指的战士用股腕制作而成的,留给我的印象最深。这让我想起我们曾经共有的年代,对于领袖真诚得近乎盲目的崇拜,虽然,那琴鼓和琴弦早已经破败而折断,却让我久久流连,感叹着“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压轴戏放在拜谒铁托墓上,这是一座长20米,宽15米的玻璃房,四周和穹顶都是用玻璃制成的,阳光直射进来,满屋金子般灿烂。这原来是铁托办公之余常爱去的花房,是他自己的要求,死后一切从简,就埋在花房里。生前大多时间和征战与论战为伍,死后就让花丛和自己为伴吧。要说那陵寝并不大,我们现在新建的别墅,有的也要大于这300平方米呢。墓穴和墓碑连在一起,墓穴上方有一座大约长10米,宽5米,高1米的白色大理石,便是墓碑了,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谀词,只雕刻着“约瑟普·布洛兹·铁托1892~1980”几个金色大字。横躺在上面,就像铁托自己永远沉睡在这里一样,这样睡得会很安详。
墓碑的一侧,有两间屋子,一间布置成铁托办公室的样子,有办公桌和书架,还有一尊半身像和一幅扶面沉思的油画像。另一间则全部是我们中国的明清家具,黑色的木料上镶嵌着亮晶晶的宝石。铁托一生对中国充满感情,当年我们严厉批判他为修正主义,他却一直敬仰我们的领袖毛泽东,一直渴望与毛泽东的会面。他曾经说中国和南斯拉夫一样,都是靠着自己用枪杆子打出来的伟大国家。可惜他终于来到我们中国的时候,毛泽东已经去世,错过了世界公认的两位强人兼伟人握手那历史性的镜头。
墓碑的另一侧房间里,陈列着的全部是火炬,那是每年铁托生日那天前南斯拉夫人民高举火炬接力之后送给铁托的礼物。那些火炬的材质和造型完全不同,百花争艳一般,都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一般最后将火炬交到铁托手里的人,都是火炬的设计者或制造者。这样火炬传递的节目,成为了过去那个年代里的传统,一直延续到铁托1980去世6年之后的1986年。铁托的生日是5月25日,所以人们把铁托墓叫做5月25日纪念馆,而不叫以前的名字花宫,这个名字比花宫更充满情感。伟人是时代和人民共同创造出来的,时代过去了,人民心中的情感,还像是火炬中的火焰,并没有消失成灰烬。
铁托墓的下方,是铁托逝世之后建立的一座铁托纪念馆,很宽阔,上下两层楼,前面有轩豁的广场,俯视着萨瓦河、多瑙河和整个贝尔格莱德城。只是由于经济的原因,纪念馆近年被出租了出去,现在正在筹备一场现代艺术展。门前的白色花架已经爬满铁丝网,刺猬一样抖擞着,装置成为了第一件展品。大门旁的玻璃窗上悬挂着一条标语:“文化在一个国家的位置是一个情人的角色。”我不太明白这里所说的文化,指的是将要展览的现代艺术,还是指以前纪念铁托的那些展品。
一位上点儿岁数的纪念馆工作人员见我在门前发愣,热情地用英语招呼我,可以进去在一楼展厅里看看。那里还有两辆铁托当年坐过的汽车,其余的展品都已经打包放在地下室了。许多塞尔维亚人对此并不满意,如何评价铁托,那是历史学家的事情,对于一般人而言,铁托时代,他们的人均月工资曾经达到过1500美元(现在人们的月工资一般在300欧元左右),那时候老百姓贷款买了房子车子,后来货币贬值。需要付的贷款增多,但仍按照原贷款的面额和利息,差额部分不用百姓而是由政府埋单。现在在贝尔格莱德的街头还可以看到那时买的奔驰车在跑,起码跑三十多年了,还顽强地记忆着一个早已经逝去的时代。
过去的日子,对于时代是历史,对于民间是故事,对于百姓就是记忆。
米哈伊广场
米哈伊广场是贝尔格莱德最大的广场,相当于我们的天安门广场,所有的政治的艺术的聚会,都要在这里举行。它位于老城的中心,说大,只是相对于贝尔格莱德而言,和我们的广场相比,就像是盆景了。但它绝对的漂亮,不亚于欧洲任何一座城市的任何一座有名的广场。
它的一边是贝尔格莱德市最热闹繁华的商业步行街,街名也是以米哈伊命名的。沿着不长的米哈伊大街走到头,便是胜利公园,那里的山顶上有古罗马时期的卡列梅格丹古堡,古堡前的草坪和树丛间立满了前南斯拉夫从古至今各类名人的半身青铜雕像,古堡下,镜子一样的多瑙河和萨瓦河在那里交汇,是贝尔格莱德最美丽的去处。
它的另一边是国家博物馆和国家歌剧院,都是古罗马式的建筑。歌剧院的对面是一块开阔的草坪,草坪中立着一尊塞尔维亚最伟大的戏剧家努希奇戴着礼帽拄着拐杖的青铜塑像。这样的格局和莫斯科有些相像,莫斯科剧院的前面也竖立着契诃夫的雕像。我在贝尔格莱德的时候,歌剧院正在上演努希奇的经典讽刺喜剧《部长夫人》。它讲的是一心想当官最后却狗咬尿泡一场空的故事,结构有点像果戈理的《钦差大臣》。值得一提的是,门票便宜得令我惊异,每张折合人民币才十几元。
广场中央矗立着米哈伊骑着高头战马的青铜塑像,他是南斯拉夫18世纪的一位国王,率领南斯拉夫各族人民反抗奥斯曼帝国侵略的民族英雄,奥斯曼帝国就是向他垂首交出了贝尔格莱德的城门钥匙,这座青铜塑像是贝尔格莱德城市的象征,印满在画报、T恤、明信片和各种工艺品的包装上。广场的名字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在铁托时代曾一度改名为共和国广场,现在人们又把它改了过来,还叫做米哈伊广场。
重新望着这尊青铜雕像,我想起上次来的时候,是参加第34届国际作家会议。会议组织者特意安排了一场大型的诗歌朗诵会,就是在米哈伊广场上,参加会议的25个国家都要派诗人上台朗诵。这阵势,我是第一次见到。25种语言在这里交汇、回荡,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那一次,团长、四川的老作家王火派我上场,踉跄登上临时搭起的高高舞台,面对着的就是米哈伊的青铜塑像和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那一天正是星期天,听众没有组织来的,都是自己随便来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广场边,熙熙攘攘喧闹的人川流不息,但一到这里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音响效果极好,能听到我自己的声音那样洪亮地在广场上回荡。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听得懂我的汉语,但看见他们都那样认真地听着。除了我自己的声音从麦克风中传出,偌大的广场没有一点声音,连风声都听不到。我从台上下来的时候,一位塞尔维亚的老人拉着我,用手比画着,做了波浪起伏的动作,然后用笨拙的英语对我说了句:“中国话,很好听!”
旧地重游,我想起那天的朗诵会,想起那位塞尔维亚老人,也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1999年北约和美国轰炸贝尔格莱德的时候,塞尔维亚的摇滚歌手也是在这里临时搭上了舞台,举办了“歌声鼓舞我们”的音乐会。那一天,正是塞尔维亚国庆日,天上下着细雨,在飞机的轰炸声的伴奏下,唱响着愤怒的歌声。那舞台就在我朗诵的舞台位置上,四周围满丁和我朗诵那天一样多的观众,和歌手一起旁若无人地互动,藐视着天上飞机的轰炸。
如今那里是一泓喷水池,背后是一家商店,旁边是露天咖啡座,遮阳伞如彩色蘑菇一般盛开在广场上。一直到夜晚,咖啡座上都坐满了人,世界各地来贝尔格莱德旅游的人不是很多,坐在这里的大多是贝尔格莱德人,尤其是年轻人。同东欧其他国家相比,塞尔维亚人长得高大英俊,到处看得到美男靓女,他们喜欢到这里来喝一杯不贵的咖啡或冷饮或啤酒,吸着香烟(贝尔格莱德人爱吸烟,女人格外离不开香烟),吃一块味道并不比巴黎或法兰克福差的蛋糕,成为贝尔格莱德夜晚的一道美丽养眼的风景。
我特别爱在夜晚到这里,和贝尔格莱德的朋友坐一坐,晚上在广场上有时还有各式的民间歌舞演出,他们的日子过得那样的潇洒和愜意,哪里会想到几百年来贝尔格莱德遭到过40多次外国侵略者的侵略,上一个世纪就遭到5次入侵者的轰炸。贝尔格莱德真的是一座不屈的城市,贝尔格莱德人真的是从容淡定,享受生活的姿态,一点儿不比侵略者差。不过,说起他们的同胞库斯图里卡导演的,获得嘎纳金棕榈大奖,给他们和贝尔格莱德这座城市带来荣誉的电影《地下》和《爸爸出差的时候》,他们不大感兴趣。我问起那首在我们国家曾经非常流行的南斯拉夫歌曲《深深的海洋》,无论年轻人还是上点儿岁数的人,都摇头说没听说过。他们爱聊他们喜欢的足球和篮球,美酒和女人,偶尔也会说起铁托和米洛合维奇,却很少说起那一次次曾经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纷飞战火,其实,被炸毁的国防大厦就在广场附近不远的地方,当我特意说起这事的时候,他们会幽默地对我说,美国人真会找地方炸,食品厂没炸,广场没炸,步行街没炸,古堡也没炸,我说他们偏偏炸了中国大使馆,然后,他们会爽朗地大笑,在他们的眼里,战争仿佛只是遥远的故事,谈笑之间,强虏早已经灰飞烟灭。
如果说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性格的话,这大概就是贝尔格莱格的性格。战争、诗歌、咖啡、香烟、啤酒、足球、女人,他们都能够消化得了。
斯卡塔尼亚老街
斯卡塔尼亚是一条在19世纪30年代由流浪的吉普赛人建起的老街,如同莫斯科的阿尔巴特街一样,在贝尔格莱德乃至在欧洲都很有名气。
这里离米哈伊广场很近,步行十分钟左右。它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老街,梧桐树夹道,鹅卵石铺地,一下子就勾勒出它古老的韵致。我是从它的中部进去的,一个凹下去的喷水池,成为了老街的中心,将南北一分为二。喷水池上面的弧形石台上,摆着一圈木雕,雕刻的都是身着塞尔维亚民族服装和帽饰的头像。卖雕像的是位一脸络腮胡子的老人,坐在前面的餐馆前,微笑地望着我,往北走,微微有些上坡,两边餐馆林立,把在最北头的是一家叫做双白鸽的餐馆,是这条老街最大的餐馆了。它的店门前一对铁皮白鸽的标志,让它的身份一目了然。店门旁矗立着一座老式邮筒样子的家伙,铁锈斑驳,历史悠久,据说是当年的小卖部。路口有旗子飘扬,上面是由麦穗、礼帽和手杖组成的图案,十分醒目,是斯卡塔尼亚的街徽。每年开春的四月,都要举办斯卡塔尼亚联欢节,贝尔格莱德人大都要从这个街口涌进这条老街,因为这里离市中心很近。
老街的南部,似乎更为风光,餐馆咖啡馆画廊不仅和北部一样的鳞次栉比,而且更加富于艺术特色。据说,19世纪常有波希米亚人出入这里,把波希米亚的艺术风格织进老街的肌理里。最著名的餐馆莫过于“双鹿”和“三顶帽
子”。前者庭院深深,古色古香,典雅浓郁,如风情万种的贵妇,后者乡村情调,素朴厚道,一侧立有一个农夫的青铜雕像,木栅栏围墙上挂着三顶不同颜色的帽子,柴门式样的门口,似乎正有村妇倚门招手,热情迎客。“三顶帽子”建于1864年,“双鹿”建于1832年,是斯卡塔尼亚街上最老的两家餐馆。
斯卡塔尼亚街有名,还在于这里当年是诗人画家聚会的场所,得意或失意的艺术家们常常到这里来,或把酒临风,或一醉方休,或慷慨激昂,羽扇纶巾,指点江山,纵论天下大事。我看到墙上还留有他们画的漫画和刻上的诗句,还有石雕的五线谱,一百多年,居然清晰如昨。一打听,才知道是当年艺术家反抗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而宣泄到墙上的愤怒的心声,如今成为历史响彻至今天的回声,有形有色,让一条老街都有了生动的表情。
在“双鹿”餐馆旁边的一座房子窗前,立着一尊铜铸的塑像,一个戴着草帽的老人坐在石堆上(其实他一点儿也不老,才仅仅活到47岁),双目如炬,眺望远方。看紫灰色的墙上有一块还是这位老人的浮雕,浮雕下面有介绍,知道是塞尔维亚19世纪著名的浪漫派诗人Djura Jaksic,我们翻译叫做雅克什奇。他的诗歌《祖国》《我在哪里》,就像我国艾青的《大堰河,我的母亲》一样充满爱国情怀而闻名,他同时还是一位画家,房子是他的故居。我走进他的故居,里面正在布展一位画家现代的油画,一群中学生在旁边的空地上排练舞蹈。新的一代年轻人,传承着他的精神和艺术。
非常巧的是,下午塞尔维亚作家协会组织的诗人朗诵会就在这里,是为了怀念他,还是为了让他倾听今天的声音?
更巧的是,在这里,我碰见了九年前在贝尔格莱德见过的美国诗人大卫,霍沃。我们高兴地拥抱在一起,他送给我他新出的诗集,告诉我待会儿他要朗诵书里面的一首诗,我对他说九年前你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扬扬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告诉我去年已经结婚了。日子就这样如水一样地过去了,一代人迅速地老去,唯有艺术和这条老街似乎还和往昔一样,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和风釆。
那天晚上,不少诗人在这条老街上喝得醉意朦胧。
那天晚上,一位塞尔维亚的画家在醉意朦胧中为我画了一幅肖像,虽然不大像,但我还是热烈地拥抱了他。老街上的老灯把幽暗的灯光洒满我们俩一身。
德里纳牌香烟
对于塞尔维亚的女人,我一直有这样的印象,她们大多数对香烟是在行而且很痴迷的。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来贝尔格莱德,在机场上等人,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坐在我身边后立刻掏出香烟在抽,她们俩穿着薄薄的半袖衫,里面都没戴胸罩,瘦削的乳房不停地随着弹烟灰的手指如不安分的鸟一样在抖动。那时候,国内的女人还没有这样开放,所以那印象很深,觉得塞尔维亚的女人很前卫,香烟抽得很厉害,普及率极高。前南斯拉夫作家协会的主席认同我的这个判断,他曾经对我这样解释:塞尔维亚盛产诗歌、鲜花、香烟和漂亮的女人,正是因为到处有香烟,才会到处有漂亮的女人,有女人才会有了鲜花和诗歌。
我不抽烟,但这次想买塞尔维亚自己产的香烟,好带回北京,给朋友尝尝鲜。贝尔格莱德的街头有许多小商亭,类似我们这里报亭的样子,卖一些日用杂品和饮料香烟。玻璃窗里摆着一溜儿香烟,各种牌子都有,花花绿绿的。在这里,我碰上了这样一位塞尔维亚的女人。
卖烟的小老板不懂英语,无法问清这里的香烟哪一种属于我要买的塞尔维亚产的。连比画带说好半天,也无济于事。幸好这时她走过来了,是一位中年妇女,她也来买香烟,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指着一种白色烟盒上印着红色的“Drina”几个字母的香烟,告诉我这是塞尔维亚自己产的,而且是塞尔维亚有名的牌子。
我感谢了她,买下一条“Drina”牌的香烟。她指着烟盒问我:知道吗?它就是安德里奇的小说《德里纳河上的桥》写的德里纳。而当她说到安德里奇和德里纳的名字的时候,那个小老板立刻也明白了她说的意思,不住点头重复着这两个名字。
我一下子不禁对这条白盒红字的香烟肃然起敬。
安德里奇是塞尔维亚最伟大的作家,他的地位应该和我们的鲁迅相似,断然拒绝法西斯的威胁和诱惑,在白色统治下坚持创作。二次世界大战后南斯拉夫独立,他是南斯拉夫第一任作协主席,地位和我国当时的茅盾相当,他的长篇小说《德里纳河上的桥》,在1961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2006年是安德里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45周年,在塞尔维亚的许多地方都在纪念他,并且隆重地再版了他的这部长篇小说。
德里纳是塞尔维亚一条普通的河,但这条河因有安德里奇的这部长篇小说的书写而声名大震。河上有一座桥,是16世纪建立的,不幸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炸毁。安德里奇的小说,就是围绕着这座古老的桥和德里纳河,展开了四百多年来塞尔维亚人生活和斗争的画卷,可以说是他们的一幅“清明上河图”。我读过这部长篇小说,也买过安德里奇的短篇小说集《情妇玛拉》,那是1988年由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书。
我也要向这位妇女和小店老板致敬。他们对于安德里奇和德里纳河,都是那样的熟悉,并且引以为自豪,我想就像我们这里提起鲁迅和他的百草园、三味书屋或鲁镇一样的熟悉吧。但我真不敢肯定,我们这里卖香烟的小贩能够如他们一样如此熟悉我们的鲁迅,并随口亲切地说出他的作品。
在塞尔维亚,安德里奇几乎家喻户晓,那是他们的骄傲,在他们的国土上,常常可以看见安德里奇和其他文学家的青铜雕像。在贝尔格莱德多瑙河畔的胜利公园里,专门有文学家的雕像群,散落在葱翠的树林中。那是他们的文化传统,体现着普通人对文学的感情,文学不是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他们的骄傲,是他们的祖国的一部分。
九年前的秋天,我有幸来到塞尔维亚的波斯尼亚,那里是安德里奇的家乡。当时听说下榻的旅店附近有一座公园,公园里有一尊安德里奇的塑像。第二天的清早一起床,我就去找,但因为人生地不熟,没有找到。在回旅店的路上,我碰见一位正要上班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夹着一个公文包,正抽着一支香烟,匆匆忙忙要去上班。我拦住了他,向他打听,语言不通,费了半天的劲,他也不明白我说话的意思,不过,他忽然听清楚了我说的安德里奇这几个音节,一下子明白了,我要找的是安德里奇,立刻热情地带我来到了公园,穿过落叶萧萧的蜿蜒小径,来到了公园深处安德里奇的塑像前。然后,他指指手指间的香烟,掐灭之后,对我说了一句塞语,虽然我不懂得塞语,却还是听明白了,因为他的话里有“德里纳”三个音,当时
便以为他在对我说安德里奇的那部有名的小说。我向他致谢,我们高兴地握握手,他才转身走去,再去上班。
现在,我明白了,当时,他除了告诉我安德里奇的那部小说,同时对我说他抽的是德里纳牌香烟,那是属于他们的文学香烟,是他们和伟大作家沟通和相连的家常纽带。
我们有红塔山、香山、红河、玉溪、大前门等许多以地名命名的名牌香烟,但我们没有我们自己的“德里纳”。这是一种隐性的文化氛围,潜在的文化滋养。
涅果什雕像
在贝尔格莱德到底有几座诗人涅果什的雕像,我不清楚,我只是在贝尔格莱德大学旁的涅果什广场和塞尔维亚作家协会的会议厅里,看到两尊造型不同的涅果什的雕像。前者是坐在椅子上手握书籍的全身像,矗立在小广场高坡的花丛中,后者是尊戴着民族小帽的半身胸像。南斯拉夫解体之后,南斯拉夫作家协会的办公楼变成了塞尔维亚作家协会,因为经济窘迫,不得不把楼上全部出租给公司,只剩下楼下的会议厅和几间窄小的办公室,空间的局促,不得不搬走不少东西,但还是保留下来了两尊雕像,一尊是塞尔维亚的宗教和文学之父圣萨瓦,一尊便是涅果什,哼哈二将似的,分放在大厅的两侧。
有意思的是,我在别的地方见过涅果什的雕像,几乎都是坐着的或半身的。这是因为涅果什是一个身高两米多的壮汉,据说他坐的椅子的腿都需要再加高一截,可以想象他那顶天立地的样子。原来只以为我国的冯骥才的个头就够高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更高的,大概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高的诗人了吧?
涅果什不是塞尔维亚人,他是黑山人,但涅果什在整个南斯拉夫地区都非常有名,即使随便问一个普通的中学生。都会知道他,说他是南斯拉夫的裴多斐或拜伦,并不为过。他的最著名的诗剧《山地花环》,我国曾有译本,80年代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本诗,在南斯拉夫几乎尽人皆晓,谁都知道是一本反映18世纪南斯拉夫黑山民族奋起反抗土耳其侵略的英雄诗篇。只要你对南斯拉夫人哪怕简单发出“涅果什”三个音节,他们都会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你是在说他们引以为自豪的英雄诗人。
九年前那次到南斯拉夫,我到过黑山共和国的首府波多戈里察,这里离涅果什的故乡茨地涅只有一步之遥,开车一个小时即可到达。黑山共和国作家协会主席、副主席二人分别驾车带我们来到茨地涅,这是一座群山环抱的小城,十分地美,正是深秋季节,树叶变红变黄,摇曳着树树色彩缤纷,如同油画一般。只要看涅果什的《山地花环》,便会知道别看这地方小,藏在深山之中不大显眼,却是一个英雄的地方。土耳其人侵略南斯拉夫有近五百年的历史,用炮火武力侵占了南斯拉夫几乎所有的地方,唯独没有攻占下这里。可见这里的人民是多么的英勇顽强,涅果什的诗篇当然为全南斯拉夫人所骄傲,
涅果什于1813年生,1851年去世,仅仅活了]8岁。当时是政教台一,他是黑山王国的国王兼宗教领袖。在这个位置上,不允许结婚。《山地花环》是1837他34岁时的作品。一个国王,还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诗人,这在世界上并不多见。
我们来到茨地涅涅果什的故居,这里现在是涅果什的展览馆,完全是结实的石头的建筑,纹理清晰而粗犷的石头房屋,黑白分明,朴素敦厚,是与那些巴洛克建筑别样的风格,走进展览馆,方知涅果什的《山地花环》在世界上已被翻译成72种语言,各种版本的书都陈列在这里,我国的译本也端坐在玻璃柜台内。几十幅由黑山画家别罗波察克画的油画插图,花环一般环绕在这些书的周围,又像是一个由色彩组成的城堡,紧紧地将涅果什这七十多个孩子环绕其间。
让我惊异的是,这里还陈列着涅果什唯一留下的一张爱情诗手稿,就摆放在他的《山地花环》手稿的旁边。因为他是宗教的领袖,不允许结婚,写作爱情诗在当时是犯忌的,所以他只能悄悄地写下草稿,独自一人吟咏回味,而不能像《山地花环》那样公开发表,可惜,我不懂塞尔维亚语,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些什么,不知道在他短暂的一生中究竟爱的是什么人。不过,一边是力拔山兮的英雄的诗篇,另一边是温柔缱绻的爱情的诗篇,也足以能让我们触摸到涅果什的内心世界了。一百多年前他曾经用过的笔和长圆形的铜墨水盒还在,一百多年前他写下的字墨迹还未褪去,真觉得时间似乎并未隔开太久远,涅果什仿佛就坐在眼前的桌前写作他的诗篇。看他的手稿字体是那样清秀整齐,几乎没有什么改动,与他那人高马大的外表太不成比例。如果想看清一个作家,尤其是想看清他或她立体真实的模样,光看印好的书是不够的,最好能看看他或她的手稿。
虽然南联盟早已解体,在贝尔格莱德,人们还是把涅果什当成自己的诗人。在涅果什广场,四围摆满了露天咖啡座,和卖鲜花的卖旧书的卖杂货的小摊,来来往往的有不少贝尔格莱德大学的大学生,他们对身边的涅果什雕像好像熟视无睹,漠不关心,但你只要问起涅果什,他们会和你谈起很多,有人还会饶有兴致地说起涅果什在写成《山地花环》的那一年创办的黑山的第一所学校,让他的侄子在这所学校里教书(以后就是这个侄子继承了他的王位),说起他创办的南斯拉夫的第一个文学刊物《格里察》(汉语“鸽子”的意思)。你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身为一个国王又是一个主教,居然还能写出这样不朽的诗篇的原因了。他不光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勇夫,还是如此重视文化并身体力行。你还能够明白,这样的一个民族,为什么在那么多年异族侵略面前和强权统治之下毫不屈服的原因了。即使现在他们面临着经济制裁,国家的经济建设举步维艰,人们的生活水平不富裕,他们依然那样乐观而达观,这和我们的知足常乐不一样,和忍气吞声更不一样。一个拥有并珍重文化传统和底蕴的民族,才有面对困难的底气,才有可能走远。
圣萨瓦教堂
在老城的南端,有一座公园。由于贝尔格莱德地处丘陵地带,公园坐落在起伏的小山坡上,树木花草很多,轩豁的草坪占据很大的空间,一座带状的公共图书馆也横卧在那里,公园显得开阔舒展,也显得摇曳有致,婆娑多姿。
圣萨瓦教堂就坐落在公园的北端小山坡上,老远就能够望见它青色的穹顶和顶上高高的金色十字架。这座教堂是为了纪念圣萨瓦而建的,我在塞尔维亚作家协会的会议厅里见过的那尊雕像就是他,他是被尊为塞族的宗教和文学之父的。这座教堂建的历史够久的,自1895年开始筹建,1935年正式开工,前后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又由于经济的原因,断断续续,一直建到了现在,还没有建完,前后竟然建了小一百年,这样的教堂,世界上大概只有西班牙巴塞罗那的神圣家族大教堂,能够和它相媲美。神圣家族大教
堂也是前后建了快一百年了,到现在还在继续建设之中。它们成为了世界教堂的一对并蒂莲,谱写了建筑的未完成之交响。
上次来贝尔格莱德,在公园的图书馆里开会,曾经溜出来,在山脚下的一尊民族英雄的雕像前照相,便看见了立在山坡上的它。那时,它的外表裹着脚手架,便没有进去看。这次听说它的外表已经完工了,便特意跑来看它。据说2003年外部完工最后安放金色穹顶的时候,欧洲四家电视台赶来现场直播。4000吨重的青铜穹顶。和连接在穹顶上面的高达14米的十字架,不是个小家伙呢,启用了16架特制的液压起重机,才把它吊起来。那情景,一定分外壮观。
圣萨瓦教堂,和莫斯科红场上的那个洋葱头式的教堂一样,都属于东正教。所不同的是,它的式样为拜占庭风格。纯白色大理石的基座和墙体,青铜金边的穹顶,通体的冷色调,加上昂昂平高达70米的腰身,矗立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很是凛然威严,不仅在贝尔格莱德,在整个巴尔干地区,它也拔头筹,是最大的一座东正教教堂。虽然尚未完工,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我去的那天是个黄昏,教堂里面依然人头攒动。它外表堂皇,里面却还是个工地,一大包一大包的铺地方砖,有的还没有打开,精美而硕大无比的壁画,也只是稀疏零落地贴上了很少的部分,裸露出来的泥墙和泥地,显得有些灰突突的。光线很暗,穹顶很高,蒙蒙一片,游丝飘逸,仿佛进了一座神秘而幽深莫测的山洞一般。真不知这样的教堂还得经过多少年才能彻底地完工?
走到教堂西边的侧门口,门廊处有个不大的小卖部,卖的都是圣萨瓦的各种头像,彩绘在大小不一的木牌上,成为人们带回家最好的纪念品,也保佑着人们的未来福祉。站在门口,望着血红的落日在对面的半空中,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缓缓地沉落,辉映得教堂的穹顶一片灿烂辉煌。晚祷的钟声正在响起,回荡着金属般的声音,好像也融进了落日和教堂穹顶的辉煌色彩一样。
走下台阶,在教堂的另一侧,看见有一尊神父的雕像,左手举着一本圣经,右手握着一个十字架,高立于黑色大理石的基座之上。他就是圣萨瓦,在他脚下的大理石上雕刻着几行塞语,每个字母都是金色的,在逆光中依然熠熠生辉。因不懂塞语,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猜想大概是圣萨瓦的什么箴言。圣萨瓦是塞尔维亚开国之祖斯蒂芬国王最小的儿子,正是他的努力和智慧,以宗教和文学点燃了人们的心灵,凝聚起了民族的团结力量,所以他成为了塞尔维亚的文化精神之父。这座教堂对于塞尔维亚的意义才非同寻常,它的未完成对于全体塞尔维亚人民,便也具有了启迪的象征意味。
狼餐厅
贝尔格莱德之行的压轴戏,放在了狼餐厅。
那是离别前的夜里,在那里为我们饯行。塞尔维亚作家协会没有钱,这顿告别晚宴,是由塞尔维亚的畅销书女作家叶靓娜出资。叶靓娜的书很好卖,而且一版再版,她自己在贝尔格莱德开了一家出版公司,便两手抓都能够赚到钱(她还有两个身高一米九十多的司机,人高马大,左呼右拥,保镖似的,格外威风),更重要的,她到过中国,对中国怀有感情,所以很愿意替塞尔维亚作家协会分忧,替他们花钱请客。虽然价格不菲,但叶靓娜还坚持请我们到这里来,尝尝贝尔格莱德最具有特色的风味。她说到这里来,就像到你们北京的全聚德吃烤鸭。
狼餐厅在老城的一条古巷之中,离圣萨瓦教堂不远。由于是夜晚,古巷几乎没有什么人,格外幽静,昏暗的街灯昏昏欲睡的样子,洒下慵懒而凄迷的灯光。餐厅门脸不大,窗户里也不见我们这里餐厅里常见的灯红酒绿的溢彩流光,和巷子一样的幽暗。只有门口有一块写着SURI的牌子,和一个画着一只扬着尾巴翘着前爪的狼的圆形店徽。SURI就是狼的单词,音译为苏里,所以当地人称它苏里餐厅。别看店不大,却是1740年开的,拥有两百六十多年的历史了。它一直开在塞尔维亚考帕尼克的山区,1994年的年底,才搬到了贝尔格莱德,让贝尔格莱德人,也让我们有了品尝它独特风味的福气。
不过,我们中国没有把餐厅叫这样名字的。狼餐厅?听着就瘪得慌。
我和叶靓娜来得早了些,可以细细欣赏餐厅的布局。餐厅不大,布置得全部是山野粗犷自然的味道,粗粗的木头和树皮,成为了餐厅装饰的主打材料,就连餐桌和餐椅都是用未经打磨和油漆的粗木头做的,一面墙壁上还挂着一只狼的整张狼皮,平展展地横挂着,皮毛细密,抖擞发光,连头带眼睛都在,阴森森的,威严还在。猎枪、弓箭、盔甲、盾牌、族徽和铜钟,点缀其间,还有伪造的熊熊篝火,企图点燃往昔和遥远的山林景象。
塞尔维亚作家协会的几个头头陆续到了。还有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由一位妇女陪同也来了。据介绍,是当今塞尔维亚最有名望的一位老作家。不过,正如他对我国文学的隔膜一样,我对他的名字也感到陌生。落座之后,他让那位妇女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书,说是他的新著。我以为他是要送给我们的,谁想他只是翻开书中的一页,让我们看看而已,告诉我们那是他60年代访问中国时写的文章。然后,他让那位妇女把书又放回了手提包,眼光迷离,似乎回想近半个世纪前的时光,逝者如斯。
菜还没上来,红葡萄酒已经斟满。主人东一句西一句热情地告诉我们,这里经营的是考帕尼克和朱帕风味的菜肴,主要是牛羊肉,一共有192道,其中一道芝士牛肉和他们餐厅的风味汤最值得推荐。而且,这里的炊具和餐具,都是山里用特殊材料制作的,不仅在贝尔格莱德,就是在全塞尔维亚,也是独一份。
没过一会儿,菜陆续上来了。每一盘的量都非常大,十来道不同品种的牛羊肉,次第而上,足够我半年所吃的牛羊肉量了,好像满山的牛羊都聚拢在我的身边一样,腥膻味儿扑鼻,搅得胃里翻江倒海。叶靓娜今晚可是“吐血”了,但我可怎么招呼呀,除了那道风味汤我喝光了,其他的肉都只是浅尝辄止。看看作协的那几位头头吃得美味无比,胃口大开,心里真觉得有些暴殄天物,对不起叶靓娜的盛情。再看坐在我对面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吃到最后,竟然碟光盘净,一点儿没剩,除了感慨他的好胃口之外,心里猜测,大概若不是叶靓娜请客,他一般不会自己来这里吃饭的。文学的边缘化,一般作家的稿费难以养活自己,更不要说跑到这样的餐厅里来高消费了,这在全世界是一样的情景,塞尔维亚再有名望的老作家,也是如此。
走出幽暗的狼餐厅,更深夜静,头顶怒放着一天星斗。明天凌晨的飞机,就要离开贝尔格莱德了。作协没车,还是叶靓娜送我们,就像来的时候她接我们一样。坐在回旅店的车上,贝尔格莱德老城异常安静,空气清新,夜色宜人,明亮的灯火在车窗玻璃上精灵一般跳跃。
我想起那个渐行渐远的狼餐厅,塞尔维亚人生性勇猛好斗,不屈服,便问坐在前排的叶靓娜:为什么把餐厅取个狼的名字?是狼崇拜吗?她说:是崇尚自然。
这时,叶靓娜的那个身高一米九十多的司机打开了车上的音响,立刻一股缠绵悱侧有些忧伤的男人的歌声如水一样轻柔而清澈地流了出来。尽管我听不懂他唱的一句歌词,但我猜想一定是首爱情歌曲,大个子司机回过头冲我点点头,用简单的英语说:是的,是爱情歌曲。也许,就像他们喜欢狼的勇猛一样,也借此喜欢自然的清新;在山一样不屈不挠的刚性性格中,也有这歌声一样的如水温柔。这就是塞尔维亚也是贝尔格莱德的性格吧?
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叶靓娜就来接我们去飞机场,在路上,她送给我一张CD。告诉我是昨天夜里她回家后特意为我刻录的,那是昨夜里我听到的那首爱情歌曲,CD盒上有叶靓娜写的歌手的名字,在塞尔维亚非常有名,他叫Arandelovac。
责任编校逯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