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
老万开着小车来接樊枝花,他们去了一家很不错的茶馆,选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可以俯视远处的长江。老万的打扮有几分时髦,樊枝花知道他如今人生得意,有房有车有地位,年纪已经很不小了,一身名牌,染了乌黑的头发。落座后,小姐过来招呼,老万问喝什么,樊枝花心不在焉地说随便,他便吩咐小姐上最好最贵的茶。
樊枝花是人名,攀枝花是地名,读音有别,字形看上去差不多,刚进工厂的时候,政工干部小陈把她名字错念成了攀枝花,大家从此就这么叫开了。渐渐地,本名樊枝花反倒不怎么听到,同事之间都用攀枝花称呼,或者干脆叫小攀。
樊枝花和老万,还有她母亲,还有她丈夫王军,曾经都是一个厂的同事。王军前年查出了肝癌,时间有些晚,临终前他放心不下,耿耿于怀地对樊枝花说,我们夫妻一场,你和老万的事还是给我个实话才好,要不然我会死不瞑目。樊枝花问他究竟想知道什么,王军说想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事,结婚三十年,王军对她还是一口一个小攀。樊枝花说跟你讲了无数遍,我们没有,我和老万真的什么都没有!王军说你不用再瞒我,樊枝花脸色开始不好看,她说你还要我怎么赌咒发誓!王军流出了眼泪,没有血色的脸上回光返照。他让她不要生气,说自己不过随便说说,有些话憋心里不说出来难受。樊枝花便反问,说出来难道就舒坦了,就没事了?她说你是不是非要我硬编点故事?王军说小攀你知道,我这心里只有你,只有那点儿疙瘩。樊枝花眼泪也跟着淌了出来,她知道王军时日不多,知道他身心都很痛苦,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
王军过世两个月,老万打电话给樊枝花,说刚得到消息,对她的不幸深表同情。电话里聊了几句,便约她一起喝茶,同时又表示担心:不知道这时候约会合适不合适。樊枝花一怔,说什么叫合适,什么又叫不合适,你是不是怕徐丽丽知道?老万哑口无言,徐丽丽是老万后来的妻子,他此时突然不吱声,樊枝花立刻后悔,觉得自己的话容易引起歧义。老万沉默了一会儿,说徐丽丽去云南出差了,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樊枝花不说话,不知道怎么往下说。电话那头老万摸不着头脑,说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在茶馆,两人仍然都不说话,樊枝花看着远处滚滚的长江,心里很茫然。老万见她这样,目不转晴盯着她。樊枝花知道他在看自己,越发不愿意把头偏过来,心里想,他既然乐意看,就让他看吧,让他好好地看个够。他们已经很多年不见面,为了今天的相见,樊枝花做了精心修饰,时光荏苒青春不再,她知道这些年自己苍老了许多。时过境迁,昔日风光无限的工厂早就不存在,一起干活的同事下岗的下岗,退休的退休,上把年纪的老师傅都死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樊枝花记不清楚,只记得老万很感慨,叹气说:小攀,要是我们后来真能在一起,又会怎么样呢?
老万冒冒失失这么一句,让樊枝花面红耳赤,她什么话也没说,不知道如何回答,樊枝花的目光情不自禁往四处看,茶馆很空,远远一对小情侣,静静地坐那儿,脑袋挨得很近,几乎是脸贴着脸。男孩突然在女孩额头上啄了一下,女孩似乎很受用,一动不动,接着干脆仰起脸。撅起了小嘴,隔着小桌子,两人忘情地啃起来。年轻人的大胆举动,十分有效掩饰了樊枝花的尴尬,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王东,王东比这两个年轻人还要长许多岁。
随着樊枝花的目光,老万也盯着两个年轻人看,看了几眼,继续发出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实在太大,哪像他们那时候,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樊枝花随口说:我们怎么能和年轻人比呢!
说完这句话,樊枝花心跳变得非常快,这时候这么说有些轻薄,容易让人引起误会。王军尸骨未寒,她不该这样和老万单独在一起,别人看见了也会说不清楚。樊枝花根本就不该答应今天与老万的见面,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该回避的还是应该回避。小姐过来为他们续水,樊枝花注意到她在偷偷地观察,她一直在监视着他们。
好在尴尬很快过去,樊枝花很快变得自然起来,与老万谈起了家常。
一转眼,樊枝花与老万相识三十多年。往事如烟,记忆深处最让她难忘的是那次他从云南出差回来。时间定格在一九七六年春天,文化大革命就快结束,一场人类文化历史的最大浩劫即将过去。那时候,他们两个早巳互相有了感觉,都牵心挂肚地惦记着对方,大家情意绵绵,只差捅破一层纸。那一天发生的事让樊枝花刻骨铭心,那一天在她生命中有着特别的重要意义。正是因为经历了白天的一幕,到晚上,樊枝花对丈夫突然提到了离婚这两个字。王军十分吃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不明白。樊枝花说你别问了,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不好。她用哀求的语调对王军说:我们分手吧,你就算放我一马好不好?
王军妒火万丈,说: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吧?
樊枝花没把真相告诉王军,只承认是自己不好,是自己对不住他。她没把白天的一幕说出来,对于这事,樊枝花一直都含含糊糊,事过三十年,她明白自己当年只是在感情上出轨,思想上冒出了火花,并没有什么真的实际行动。谁的脑子都可能会有私心杂念,谁都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王军地下有知,死去的人如果真能洞悉人世间一切,他就会知道她的清白,就不会死不瞑目。樊枝花无限感慨,觉得自己不过是枉担了虚名。
樊枝花不得不承认确实喜欢过老万,说自己当年曾经义无反顾爱上他并不夸张。当然喜欢和爱也是有个过程,这中间还会有些铺垫,还会有一个个小故事。不过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情投意合掺不了假,事实上,在老万出差的日子里,她情不自禁地要想到他。老万也是,说是一片痴心也不为过,爱情会让人昏头,老万回来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在家里上班更好。樊枝花漠然地说,上班有什么好的,出去见见世面多好。当时车间里还有一起干活的同事,当着别人的面,有些话说不出口,万语千言只能烂在肚子里。他们听上去漫不经心的对话,一来一去的其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才明白。
考验两个人是否真心相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分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终于有了单独相对的时候,中午休息,大家都去打牌或者看别人打牌,空旷的大车间只有两个人,他们靠在铁皮工具箱上晒太阳。老万说,这次在云南看够了攀枝花,我天天都能看到攀枝花。樊枝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笑着说,大家都叫你攀枝花,你知道什么叫攀枝花吗?樊枝花还真给问住了,她就知道大家都这么叫,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花。老万说攀枝花就是木棉花,长在高高大大的树上,当地人非常喜欢,红红的很是好看。老万说我一看到那红红的花,就想到了你。樊枝花做出不相信的样子,说你在外面真的是经常想起我?老万一怔,看了看周围,点头说我骗你干吗,真的是经常想你,很想你。
樊枝花的脸早就红了,又兴奋又胆怯,她说我也是老想着你,大家一起上班待惯了,突然不见面,还真有些不习惯。
两个人的眼睛看到一起,心口都是咚咚乱跳。中午休息时间很短,有些话必须抓紧说,有些事必须抓紧做。老万突然侧过身来,在樊枝花耳朵根儿冒昧地亲了一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想死你了,
手就不老实起来,一下子按在了她的乳房上。樊枝花吓了一跳,用手去掰他的手,用力掰。老万赶紧为自己的失态道歉,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是昏了头,怎么可以这么做。远远地有人走进车间,是车间主任张财旺,他正往这边走过来,老万的脸立刻吓得煞白,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张财旺来到他们面前了,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在一起说什么呢?樊枝花和老万都不吭声,张财旺看着他们,又说对了,厂办让我带信给你,你把去云南的材料整理一份出来,明天交上去。
老万仍然不吭声。
张财旺有些不高兴:喂,万年松,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老万点了点头。
张财旺看了看他,嘴里骂骂咧咧,扭头又从车间另一个大门出去了。
老万偷偷地往四下里看看,回过头来继续道歉,他说我是真昏了头了,你千万别跟我这样的坏人计较。
樊枝花扑哧笑了,悠悠地说,我当然要和你这个坏人计较。她看见老万还是很害怕,说老万你不要害怕,我回去就和王军离婚,我离了婚就嫁给你。
老万变得更慌张,说别这样别这样,小攀,我配不上你。
樊枝花说你怕什么,我就喜欢你了,就算是我主动好了,让别人说去,我才不在乎呢。
老万总算缓过来了,有几分得意地说:我是坏人,
樊枝花说:你是坏人我也喜欢。
老万那时候确实还是个坏人,地地道道的坏人。文化大革命中的坏人总在变化,运动初期是资本家,是反动学术权威,是走资派,然后就是五一六,还有各种各样的现行反革命。今天你去批斗别人,明天很可能就被别人打倒。文革十年,风水轮流转,有一类人始终不会咸鱼翻身,这就是地富反坏右,老万就属于这个阶级。他出身地主家庭,父亲是历史反革命,自己头上又戴着坏分子和右派的两顶帽子,当时流行的话说就是头顶生疮脚底淌脓,坏透了。
樊枝花进厂是一九七一年,下车间前,政工干部小陈与她正式谈话,说一定要保持阶级立场,不可以称万年松这个人为师傅。青年工人进工厂,见到年长的都叫师傅这是惯例,樊枝花与老万不仅在一个车间,而且还在一个班组,天天都要为工作打交道,不叫师傅又应该叫什么呢?她为此感到为难,直呼其名万年松她叫不出口,叫老万也别扭,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干脆不打招呼,实在有什么事,就用“喂”来应付。
老万也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那年头,他只能是老实巴交任劳任怨,低着脑袋夹着尾巴做人。他总是干的活比别人重,吃的苦比别人多。说老实话,混在工人队伍中也有这个好处,就是没什么人会故意要欺负他,在大家心目中,右派也好,坏分子也好,都是老万他自找的。既然有两个十恶不赦的罪名,他就应该老老实实接受改造。樊枝花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会渐渐地喜欢上这么一个人,爱有时候要有很多理由,有时候又没有什么理由。老万要比她大十多岁,是个十足的老光棍,政治条件那么差,虽然相貌还说得过去,文化程度也十分好,但是这些因素在当时的背景下,根本算不了什么。樊枝花确实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老万,感情一点一点积累,悄悄来了,然后发芽生根开花。
也许那台进口设备颠覆了樊枝花对老万原有的看法,也许只是因为那天晚上做的那个梦。那个梦有些莫名其妙,那个梦让她想起来就面红耳赤,在文化大革命中,从国外进口先进机器事关重大,设备来了,厂里几千号人竟然没一个真正能看明白安装说明书。动力科王工程师知道一点英语,对方派了个德国人来指导安装,与王工程师对不起话来,两人连蒙带猜,全靠半吊子英语交流。这样当然不行,于是只好利用老万这个阶级敌人,于是老万大出了一回风头,他的德语和英语都非常好,所有的难题立刻迎刃而解,弄得那个德国人也十分敬佩。
那时候的樊枝花还在哺乳期,给王东喂奶时,她不由得想起儿子的未来。把一个孩子从小培养到大。显然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看着王东稚嫩的小脸,她突然想到这孩子如果像老万那样,最后成了一个阶级敌人,实在是太可惜。晚上睡觉,王军缠着要过夫妻生活,她却与丈夫讨论起儿子的前途。樊枝花说以后我们干脆让儿子学外语算了,王军摸不着头脑,这学外语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人家老万的下场,人不人鬼不鬼,谁都敢欺负他。
樊枝花说:总得让儿子学点本事吧。
王军说:当然得学,不过有了本事,最后却像老万那样窝囊,那才叫倒霉呢。
结果不欢而散,王军心思根本不在谈话上。就在这天夜里,樊枝花做了个难以启齿的春梦。她梦到自己与老万光天化日之下,在车间的一个角落,肆无忌惮地就做成了那事,而且十分尽兴,真是神使鬼差,樊枝花清楚地记得自己只是半推半就,根本没认真拒绝,因为这个梦,后来的多少天,她都不好意思正眼瞧老万。
樊枝花母亲是厂里的老工人,女儿结婚前,她与未来的女婿谈过一次话,告诉王军女儿小时候得过癫痫,也就是俗称的羊角风。这种毛病不会经常发作,但是一旦未了,如果身边没人,弄不好便会有生命危险。丈母娘让女婿做好思想准备,既然下决心要娶樊枝花,就必须很好地照顾她的一生。王军对癫痫毫无了解,恋爱中的男人无所畏惧,他一口答应了丈母娘的请求。
樊枝花小学时犯过两次病,中学快毕业,又犯了一次,这个病成了留在城里不下乡当知青的很好理由。犯病时,病人自己并不是太清楚,突然人僵硬了,四肢不得动弹,有点像做梦那样,口角还会吐出白沫。也还是因为这个病,家里不让樊枝花学骑自行车,怕骑车时突然摔倒,不让她单身一个人出门,怕突然晕倒被坏男人欺负。自从樊枝花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以后,她母亲一直在暗中保护女儿,不时地提醒周围的人要照看她。
樊枝花也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多年来,她一直坚持服用一种白色的小药片,直到婚后怀孕,为了肚子里的婴儿才停止服用。也许是停了药,也许因为怀孕,在樊枝花进厂的第三年,她又一次犯了病。事先并没有一点预兆,樊枝花几乎已忘记了自己有这毛病。时间是初夏,天气猛地热了起来,正是中午休息的时候,樊枝花突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失去知觉前,樊枝花唯一的记忆,是老万从她身前悄然走过去,她注意到他看了自己一眼,眼神有些异样。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与以往的发作不太一样,这一次她并没有口吐白沫,只是瘫软在靠背椅上,眼角歪斜,动弹不得。这样的时间究竟有多长,樊枝花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自己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手脚却还是不能动弹,脖子仍然僵硬,突然有一只不安分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在她胸口乱摸,渐渐地往下,伸进了裤带,一直往下探。
后来人就多了,她被抬到了长凳上,有人掐她的人中,有人要喂她喝水,一片忙乱。再以后,樊枝花完全清醒了,她母亲赶来了,丈夫王军也赶来了。樊枝花看到自家人,像小女孩一样失声痛哭起来。母亲连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樊枝花一个劲儿地哭着,哭了一会儿,母亲听清楚女儿嘴里嘟嘟囔囔,反复念叨着三个字,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是做母亲的很快就听清楚了,她立刻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立刻警觉地
问旁边的人,谁动过女儿的衣服,谁最先发现女儿的,当时的情形又如何。
樊枝花被人猥亵的事很快在厂里传开,于是展开严密的排查,于是矛头渐渐集中到了老万身上。在樊枝花记忆中,老万是最后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按照阶级斗争的思路,既然老万是个坏人,干坏事搞破坏也就理所当然。于是马上隔离审查,排山倒海大批判,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老万就认了罪,承认是他干的。
樊枝花母亲不太相信,私下地找到老万,说这真是你干的?
老万一本正经地说是我,就是我。
樊枝花母亲又说你为什么?
老万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
这以后,樊枝花一直觉得与一个猥亵过自己的人一起上班太别扭。大家都在同一个班组,天天要面对,实在是恶心。后来老万又变得清白了,事实证明并不是他,可是樊枝花还是感到别扭,恨他把水给搅浑了,隐隐地还有些内疚。因为自己显然是冤枉了他。到了秋天,真正的猥亵者被揭露出来,是同车间的机修工高玉宝。樊枝花犯病那天,他也是正好经过,见她眼角歪斜地坐那儿,上前叫了两声没反应,刚想喊人过来,突然就起了邪念歹心。高玉宝母亲也是这个厂的老工人,与樊枝花家还是邻居,他自小就听大人说起过樊枝花的这个病,起初只是想试试她是否真的设有知觉,然而一旦动手了,一旦占了便宜,难免得寸进尺。
其实当时就有人看见,这个人就是高玉宝的师娘顾师傅,顾师傅恰巧从这儿经过,立刻痛骂他,说你个小畜生,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怎么可以干这么不要脸的事。排查时顾师傅没把看到的真相说出来,她不想让丈夫的徒弟丢这脸。老万承认是自己干的,那是他活该,明明不是他,干吗非要去认这个错?再说了,他头上反正有一大堆帽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也不在乎再添一个。然而顾师傅后来又改了主意,因为车间里突然传出了闲话,说她丈夫与高玉宝母亲的关系有些暧昧,顾师傅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大闹一场,顺便把高玉宝的丑行也说了出来。
樊枝花母亲又找到了老万,看着他一副可怜相,说明明不是你干的,干吗要胡乱承认呢?
樊枝花刚进厂那会儿,当工人风光无限,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当时本地最著名的大学工宣队,就是从这个厂派出。刚进厂的年轻人照例要办一个月学习班,由政工干部小陈为大家大谈光荣革命历史。同一天报到的青年工人有八十人,樊枝花显然是最漂亮的一个。学习班期间,她成了大家注意的焦点。政工干部小陈总是想找机会把她留下来单独谈话。一个月的时间并不长,到学习班快结束,男孩子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他们能不能与樊枝花分在同一个车间,
终于下车间了,政工干部小陈坚持要亲自送她去,一路上,还在跟樊枝花讲大道理,说工厂是个革命大熔炉,年轻人在这儿可以得到很好的锻炼。他举例说明,如果不提高革命警惕,不继续革命,思想也会发生质的变化,譬如他的同事李明博去当工宣队队员,就和一名有夫之妇的中年女教师发生了不正当男女关系,知识分子成堆之地,必定是个资产阶级的大染缸,到大学去当工宣队是很光荣,可是一旦放松思想改造,弄不好就会红的进去,黑的出来。
樊枝花有些不明白,让小陈解释清楚。他说这个就是活生生的血泪教训,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同志,自己还没结婚,万里长征才走出去第一步,就成了反革命分子腐化堕落的牺牲品。说着,已经到了樊枝花干活的车间和班组,人员都到齐了,小陈向她一一作介绍,这是谁谁谁,这又是谁谁谁,谁谁谁是她的师傅,以后她就是这人的徒弟。
老万穿着一身很肮脏的工作服,站在墙角处,一动不动,灰溜溜的,时不时偷眼看樊枝花,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樊枝花随口问小陈:这人是谁呀?
小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老万,十分不屑地说: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
樊枝花还是不太明白。
小陈又说:就是那个那个坏家伙。
2008年12月25日河西
责任编校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