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欢
和窦文涛聊天,是比写他愉快很多的事情。
他看来没把你当外人,低眉顺眼两手揣在一起,时不时露出招牌式坏笑,像极了北方冬天里闲坐烤火聊天的老大爷们的做派。好像掏心窝子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再一琢磨,又好像透露着点什么。
这是窦文涛的聊天风格,也是《锵锵三人行》的路数。
10年了,3个人聊天的脱口秀节目一路做下来,主题从最初的饮食男女到现在“心怀天下、放眼全球”;演播室从香港搬到北京,又变成京港两头跑;始终是“铁打的文涛,流水的嘉宾”——从最初的张坚庭、李纯恩、马家辉、郑沛芳,到后来的黄金搭档梁文道、许子东,再到这两年的王蒙、王朔、姜文、陈丹青、刘索拉、崔健、张承志、茅于轼、叶檀、郎咸平、李一道长、净空法师……
脱口秀是电视节目的常规武器,但3个人这么聊却是难得,很多电视台都有过山寨版《锵锵三人行》,最后大都无疾而终。窦文涛说:“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我没有成功感,常有失败感,满意的节目往往是可遇不可求,自己再想复制都做不到,你说这里面总有点门道吧。”他似乎想总结点什么,可最终也没什么结论。
一个人在家听马三立的相声,同一段相声反复听8个小时,想着这样能吸取些语言的奥秘。这故事看起来就像明朝哲人王阳明对着竹子想宇宙奥秘一样匪夷所思,但他觉得乐趣无穷,不足为外人道。
他喜欢收藏声音。和朋友吃饭、聊天随身都带着个录音笔,记录下有意思的、好玩的谈话。
有人跟他说你这节目有点评书的意思,他就赶紧找评书史看,看明朝传奇的说书大家柳敬亭的小传,连阔如、单田芳的评书也日夜不停地听。“人家的本事我也没学来,我老觉得我说话怎么还这么说呢?但我就觉得需要这样。”
活得拧巴——这是他对自己生活的总结。旁人看来他口若悬河,其实私下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不看杂志不看电视,上网也只为收工作邮件。喜欢闷头在家看书看画,哪怕对棵植物也能瞅上半天。看着像个人精,人情世故啥都明白,外界有活动想请他,他尽量挑那种小规模的商业堂会,人越少越好,拿了钱赶紧走人。
爱钱,挑明了说。给钱写了一封信,开头是“钱:我想你,想你想得睡不着”。可又不愿意为挣钱找麻烦。“这就使得我在同等主持人当中一定算穷的。其实我什么活都不爱干,加上我这个石家庄人太懒,实在不行了才逼着自己挣点钱去。就喜欢在哪儿空想,我是空想金钱主义。”
也爱女人。窦文涛对妇女同志的热爱,曾经有朋友形容:一谈到妇女工作,唰,眼睛就亮了,那段子哗哗地就出来了。只是他现在说,我已经过了那阶段。
没去凤凰之前,在广州一家杂志当编辑部主任,要求记者别问明星表演艺术这种天上飘的问题,就问你有几个女朋友,多年后有没有为这事忏悔。这个问题还给他,他嘿嘿一乐:“咱不谈私人情感问题。”扭捏之下, 憋出一句——“女人啊,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美好的。”
夸老板,谢凤凰卫视,打趣凤凰卫视董事局主席刘长乐:“你看我们老板那模样有没有一点像乐山大佛?”但刘长乐过生日,他在贺卡上写:“风云际会,缘在凤凰;栽培之恩,没齿不忘。”
刘长乐也惜才,招他进来以后,换了好几个节目,最后才固定在《锵锵三人行》。凤凰上市,像他这样的开台元老每人都得了些股票,算小股东了。可他从来都说自己是打工的,干这份活拿这份钱,一段节目能录5遍,死抠细节,尽管旁人看不出第一遍和第五遍有什么区别。
他说自己是墙头草,除了极少数大是大非,嘉宾说什么都行,关键是得说得有意思。可到底什么适合说什么不适合说,顾虑越来越多。一旦嘉宾搂不住火,他马上嘻哈一下给圆回来:“×老师,你这可就犯了自由化的问题了。”再紧跟一句“《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更多时候他的插科打诨是为嘉宾服务,看重的是“上我的节目,你说爽了么?说high了么?”自嘲“我是个伺候人的”。
《锵锵》10年,往往是嬉笑怒骂间把节目的思想和感觉传递给观众。这是他最向往的境界——“如风行水上,自然成纹”。用他佛经里学来的话说,就是“不着相”。
《锵锵三人行》这10年,正好见证了中国激荡的历史转型。窦文涛小心翼翼游走在种种语境、种种限制、种种人物的边缘,尽量说些心里话,可能也有违心的话。他守护着自己的生活,也守护着自己的节目。他没有在电视这样一个公共平台上扮演英雄或明星的角色,而是把自己放低,让电视节目不再居高临下,而是与观众平视。
现在,窦文涛年过不惑,活得自由,看着年轻。平安夜的《锵锵三人行》里,他和罗大佑、马家辉两个老男人探讨“中年危机”,似笑非笑说出一句:“老男人再出发。”
那天,在深圳的茶馆里,他对我不停地说了6个小时,就像机关枪一样突突扫射,而我只能像一个收拾战场的人去捡他枪下的弹壳。究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像他做的节目一样说不清。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又忍不住暴露点什么。我们还是听一个说了10年的话痨开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