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浪漫，浪漫的老爸

蒋一巍

爸爸：

我有没有告诉过您，在我心里您一直都是位很浪漫的老爸？您总说自己不擅长描写感情，可是我却经常能从您身上体会到您独有的“老爸”式的浪漫。

按理讲，您从小生长在一个缺乏女性的环境中，奶奶早逝，您又没有任何姐妹，可是为什么对女人用的东西您竟会有这么好的品位呢？这恐怕不能不归为对美的天生鉴赏力吧。您对服装良好的品位，使我从小就因穿着而引人注目。您一定不会忘记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吧，从南斯拉夫带回来的，这个国家早已经更名改姓了，可我由于大衣而对那个国家产生的好感却一点都没变；而且它至今仍然在影响着我，让我在选择衣服时，始终甩不开“红色情结”。

还有那件梦特娇的鸡心领灰色羊毛衫，我记得穿了好几个冬天，那个时候，国人还不知道梦特娇是什么，更不可能有儿童款的鸡心领羊毛衫，最棒的是它的颜色——灰色，这可是一个永不落伍的经典流行色呀。能够给一个几岁的小女孩买一件灰色的鸡心领衣服，不仅需要对服装流行趋势具有较高的前瞻性，更体现了您身为职业作家的超乎常人的想象力。那件衣服我一直穿到胳膊肘磨破了，才不得不扔掉。可是绣在胸口上的那朵红色的小花，却从此开在了我的心里。

还有那双您从香港买给我的凉拖，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凉拖”这个词还没有诞生，这是近几年才发明的词，意思是“可当凉鞋穿的拖鞋”。其实那双鞋特别简单，脚背是两条枣红色的带子交叉成蝴蝶状，上面有白色的小圆点，鞋底是坡跟，用橡木做的，穿在脚上轻盈得很，整个鞋跟用同色的橡木皮革包起，我第一次知道橡木的纹路竟然这么漂亮。由于这双鞋同时违反了我们好几条校规，所以是不能穿着去上学的。于是那一年的暑假，这双鞋便长在了我脚上，随着我去了草原和森林。和羊毛衫一样，它也在鞠躬尽瘁之后，不得不扔掉了。而从那时起我也就开始了寻找，寻找一双相似的鞋子，可以带我返回童年的时光。

人家说女人爱美是天性，女儿从小看着母亲打扮，长大后自然也就像母亲一样。可是我却不同，因为我母亲太过朴素，很少装扮，所以我想，我对美的追求和领悟力一定是来源于您。现在我能理解为什么一些国际品牌的设计师都是男性了。一个如此会装扮自己女儿的父亲，骨子里一定有着无限柔情和浪漫情怀。

现在又是夏天了，我最喜欢的季节，不仅因为可以穿得像夏天般绚烂多彩，也因为夏天总带给我一种奶油的味道。上小学的时候，每当这个季节，放了学我绝不流连，飞奔回家，从冰箱里取出您做的冰激凌，一边吃还要一边看着故事书，我要把两件我最享受的事情一起做，那真是惬意得很呢！

那时冰激凌尚属稀罕之物，只有在起士林那样的西餐厅才有供应，一般消夏的都是几分钱的冰棍。咱家冰箱里的自然也不是起士林的，而是老爸用冰激凌粉自制的。我现在仍然记得您一手托着盆，一手拿着筷子卖力搅拌的样子，同时还向我解释，搅拌均匀是冰激凌成功的关键。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盛在自家玻璃瓶里的奶油味的冰。

但当时的我觉得它就是冰激凌，冰激凌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回忆起那段时光，舌间上仍然留有它甜丝丝的味道，那也是属于童年的味道！

童年的夏天还有一项永恒的内容，那就是去海边。您知道我对海的热爱，骄阳下那一片耀眼的碧蓝，每次只要见到那一片海光，我便立刻兴奋起来，向它飞奔而去，希望小小的自己能够搅动那片碧蓝。有时候，我已经飞奔出去的热情会被一双有力的大手钳住，拉回来，我不得不站在那里，等着您给我涂上厚厚的一层防晒霜。

您知道吗？防晒霜于我，应该是早晨的阳光给玫瑰镀上了一层金色，可您却把我着着实实抹成了一个奶油蛋糕。您的爱细腻醇厚，化在女儿的身上和心里，这么多年都不曾忘记。这种爱何尝不是一种父女间才会有的别样浪漫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当天空布满阴云，海水开始躁动翻腾的时候，那个平时如此保护我的父亲，竟会鼓励我继续留在海里，因为海马上就要展示它的另一面了。人们纷纷上岸了，无数的雨滴被海水吞没，浪越来越高，向我们压过来，我既胆怯又兴奋，借着救生圈给我的勇气，我迎接着那一排排站立着的海，也开始尖叫着享受“随波逐流”的快乐。

人在海里，雨在头上，俯仰天地间只有水，哥哥和您。那一刻，海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的，那一片宁静和澎湃是我们的，只是我们的。世人多认为，仰望星空是浪漫的，又有几人能领略雨中“冲浪”的另类浪漫呢？

从小我就跟着您去看电影，看不懂情节，就看画面，看热闹——从《黄土地》里，我知道了何为黄土高原，而那首忧伤的《女儿歌》，让我知道音乐是如何表达情感的；《罗马假日》让我见到了公主，于是我知道了什么是优雅的女人。您还教我唱歌，《花儿与少年》；指挥着只有我和您的二人合唱队演唱《黄河大合唱》，于是我知道演唱者要根据歌曲表达的内容，投放不同的感情，声情并茂才能打动人心。

您不仅是位有才华的作家，更是一位有才艺的父亲。小时候练琴，您不用看谱，就知道我哪里弹错了，我可没少吃您的苦头。留给我的唯一一块我擅长，而您却无法涉足的领域就是舞蹈了，不过我仍记得曾经有一次您表演蒙古舞给我看，也是唯一的一次。拉开膀子，弯曲膝盖，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虽然不专业，却也形神兼备。

我的才艺双全、天下无双的老爸呀！

我想一定有不少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评论过您和您的作品，但是我相信从来没有人把您与浪漫联系起来吧，也包括您自己。现在不同了，从今天起您可以告诉他们，有一位时髦的年轻小姐认为您是浪漫高手，您的浪漫就像鲜花的香气，不是刻意为之，却是本性的流露，自然天成。然后被我收集起来，酿成了香水！

这香水是我幸福的源泉，它使我自信快乐，在它的熏陶下我也长成为一个散发着独特香气的佳人。希望我也能像您一样，让生活就这么一路浪漫下去吧！

女儿巍巍

2008.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