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次支边活动

2009-02-23 05:56杜云峰
贵阳文史 2009年1期

杜云峰

背景材料

1.智力支边扶贫工作是利用民主党派、工商联人才的智力优势,通过科学技术的传播和智力的投入,为“老、少、边、穷”地区的脱贫致富和经济发展服务所开展的工作。这是各民主党派、工商联适应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和国家对贫困地区进行扶贫开

发的需要所做的一项开创性工作。

2.贵州省智力支边工作经验交流会,1987年4月8~11日在罗甸县召开。时任省委书记胡锦涛致电祝贺。电文如下:“政协和各民主党派的同志开展的智力支边活动是一项意义深远、效益显著、深受欢迎的活动,它发挥了政协和各民主党派人才荟萃的优势,促进了边远地区的智力开发和经济发展,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请徐省长转达我对会议的祝贺和对参与这项活动的全体同志的敬意!祝会议圆满成功!祝智力支边活动今后开展得更加兴旺,更加扎实、更有成效!祝同志们在兴黔富民的伟大事业中谱写更加灿烂的篇章”。

1986年元月的一天,刚放寒假不久,民进贵州省委的老曹来找我,邀我参加他们组织的支边组,到榕江支边,内容是高考复习指导和小学师资培训。老曹告诉我说,支边组的老师都是各校的骨干,以民进会员为主,也有其它党派和无党派人士。我来到贵州近30年,几乎没有去过贵阳以外的地方。参加支边,既可以与当地师生交流学习经验,传递新的信息,也可以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尽管临近春节,我还是欣然答应了。

接下任务后,我立刻找来地图,查看榕江的方位以及此行的大致路线,把讲课内容打下腹稿,带上几套高考资料,准备就绪。第三天一大早,我们一行10多人准时来到省政协大门口集中。榕江县政协和省民进的同志早已等候在那里,稍事介绍、寒暄,我们便分乘2辆面包车上路了。当时公路路况远不如现在这样好,贵阳到榕江得走整整一天,老师们为祖国效力的热情被压抑得太久太久,现在有机会为服务四化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无不磨拳擦掌,哪里还会顾虑山高路远!一路上,有商量工作的,有见景生情引亢高歌的,也有天南海北乱侃的,没有一个情绪低落、愁眉苦脸的,更没有询问报酬待遇之类事情的。我的同行是师大附中的T老师。她出身蒙古贵族,毕业于北京名校,50年代分配来黔后,屡遭坎坷。但是,她豪放豁达,既不怨天尤人,也不耿耿于怀,而是满怀信心地展望祖国美好的未来,令我肃然起敬。她的故事很多,我坐在她旁边,听她娓娓讲述,长了不少见识,漫漫旅途丝毫不觉得疲劳。

在凯里午餐时,已是2点左右了。主菜是酸汤鱼。这是我第一次品尝苗家风味菜,很可口,酸汤很开胃。更奇特的是,下到锅里的鲤鱼是没有刮掉鳞片的。以后我曾多次吃过酸汤鱼,可再也没有遇到带鳞的鲤鱼了。匆匆吃完午餐,继续赶路。大约一小时以后,车驶上了云雾缭绕的崎岖山路,向苗岭最高峰雷公山进发。到了山脊上,司机停下车让我们观看苗岭主峰的景致。车外风刮得很紧,气温很低,很多人都不愿下车。我好奇心重,裹紧棉衣跳下车,从山顶向山脚俯瞰。此时,雾已散去,阳光灿烂,能见度很高。但见大大小小的村寨散落在片片翠绿之间,炊烟从一处处房舍上袅袅飘起,给宁静的画面增添了几分动感,实在是美不胜收!这时,我突然发现,相对于高耸入云的雷公山,围饶着村落的座座山峦竟然好像一个个渺小的土丘!当年学习毛主席的“长征”诗,“乌蒙磅礴走泥丸”一句好难理解。现在,一下顿悟。

进入榕江县境已是黄昏时分,榕江县四大班子的领导早已等候在那里迎接我们。时间已晚,我们立即紧跟着四大班子的车队,开足马力跑了20多公里,才浩浩荡荡鱼贯驶入榕江县城。看热闹的百姓早已把人城的马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有万人空巷之势。这种壮观的场面让我们感动不已——直从事教育工作的我们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礼遇!

到了榕江,我们便立即开始工作。来不及安排住处,我们直接去到榕江一中和校方对接。这次活动是县政协和教育局安排的,可能事先和学校沟通不够,校方有些人对我们的到来并不领情,“我们工作不是不好,高考升学率不是不高,有什么必要从贵阳请些人来?说不定还要影响我们的高考复习呢!”尽管出现了这样的插曲,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开展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到了学校。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凝望着从各乡赶来参加培训的小学老师。他们穿着和农村人没有两样,好些人还背着孩子,估计不少人是民办教师或代课教师。我匆匆向培训教室赶去。教育局的同志对我说,他们从乡下到县城来参加培训,食宿完全自理,没有一分钱补贴,但报名仍然很踊跃。说实话,我们来支边讲学,要指望在10来天时间里解决多少问题,把高考及格率提高多少百分点,把农村教师的水平提升几个台阶,是不现实的。但是,我们毕竟来自省城,新知识、新信息肯定比当地的老师多一些,教学理念、教学方法也肯定要新一些。如果能把自己学习和教学的心得体会与当地师生分享,对他们日后的教学和学习能有所帮助,也就不虚此行了。20多年过去了。当年讲了些什么,早已忘却。但是,榕江人渴求知识的热忱、他们为改变命运而付出的坚毅努力,一直让我十分感动:我还听说,很多农村来的孩子住在学校,从家里带些粮食在食堂蒸饭吃,菜是基本没有的(难怪不少学生面带菜色),更不要说零花钱了。但是他们在努力坚持。另外,他们对语言和音乐的感悟力给我留下的印象却至今不衰。

我一贯认为,在语言教学中,音乐会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对学生的朗读、节奏、甚至对于文章意境的理解很有帮助。我平时上课会偶尔教学生唱首英文歌,借以提高他们的兴趣。这次讲学中,我也抽空教了学生们一首我十分喜爱的英文歌“友谊地久天长”。我把歌词写在黑板上,先教他们念会,再教他们唱了几遍歌谱,然后一句句教歌。前后不过半小时,他们就大致会唱了。在我们即将离开榕江返回贵阳的时候,学生们来给我送行。这时,他们竟然同声用英语唱起了我前两天才教他们唱的“友谊地久天长”,让我又激动又惊叹!在贵阳,我曾多次教学生唱过这首歌,他们未必能像榕江学生唱得那样好。当时我还不知道“侗族大歌”,不知道这些学生早已继承了比城里学生好得多的音乐基因!后来,我常常想:如果农村孩子的生活条件和学习条件能够改善一些,他们中间会涌现出多少优秀人才啊!我暗下决心:今后如果有支边活动,一定还要积极参加。

上课之余,我们有不少闲暇时间。县政协的同志曾带我们到附近走走看看,介绍榕江的历史和风情;政协的吴主席还邀我们上他家喝茶、聊天。但更多的时间是我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这个远离省会的小县城。

1986年的榕江城,没有任何新式建筑,没有夜生活,用今

天的话来说,一切都是十足的“原生态”。“原生态”的榕江却是美极了,美得我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盛产榕江西瓜、一望无垠的车江大坝;躯干粗大,枝叶繁茂,盘根错节的大榕树;阳光下,清澈见底的都柳江水泛起一阵阵波光粼粼的涟漪……就连一些古老建筑物上残存的红军时代和文革时期的标语,也会让你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古朴美,

我常去穿城而过的榕江边。所谓“江”,实际上就是一条小河。岸边大大小小的榕树疏密有致,给小河投下浓浓的树荫。清晨的河面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远远望去,一切都在朦胧中。一大早,侗族妇女便端着洗衣盆、提着菜篮子到河边,蹲在伸人河中的栈桥上洗衣、洗菜,然后,解开盘在头上的长发,在流动的河水中搓洗冲净,再把头发拧干,盘在头上,端起洗衣盆,提起菜篮子,清清爽爽,笑语盈盈,婀娜家去。下午,我们或在车江大坝上散步,或雇上一只小船在都柳江上游弋。看着水中嬉戏的鱼群,偶尔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送进嘴里,感受那种沁人心脾的清凉……真是,“怎一个美字了得!”陈逸飞先生一幅周庄的油画,把周庄造就成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我常想,如果陈先生知道榕江有这么美,如果他也用他的画笔把这座深藏在崇山峻岭中如此美丽的西部小城向世人展示,榕江的命运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尽管榕江非常美,但是它的贫穷和落后却是不争的事实,有些方面甚至超出我们的想象。在不赶场的日子,街道两旁的房屋基本是关闭的。除了几户做缝纫和修单车之类的手工作坊之外,很少看见从事生产的人。商店很少,规模也小。人们靠什么生活呢?我常在心里发问。

赶集的日子,无疑是当地人们盛大的节日。十里八乡的男女农民,或挑上一担柴,或背上土特产,邀邀约约,有说有笑,汇集到场坝上,处处人头攒动,声浪此起彼伏,热闹异常。当地工作人员带着我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感受一下当地人的生活,顺便买点年货带回家。我们发现,为数不多的几张肉案上,猪肉已经发绿,发出很浓的变质气味,但买肉的人照买不误。当地同志告诉我们,这里的农民不养猪,这些猪肉都是从湖南运来的,天气大就变味了,可是,要过年了,不买就没得吃。再看看各个摊位上的货物,基本上是产自湖南、广西不知名的厂家——是否过期变质就不得而知了——对我们毫无吸引力。不过,此地的野生香菇确是一绝,其香无比,冬笋也很不错,我们都买了一些带回家。看到离开场坝往家去的农民,我又有了新发现:不少人卖了柴,却要从场坝上买些箩卜白菜之类的蔬菜带回乡下!榕江的同志又向我们解释说,很多农民不会种菜,要吃菜,得用柴从城里换回去。这些故事对我来说,犹如天方夜谭一般。

20多年过去了,榕江一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相信,农民不会再从城里买箩卜白菜带回乡下;我相信,榕江肉案上的猪肉一定是产自榕江;我相信,榕江学校里的年轻学子个个英武健美,多数农村民办教师已经转为公办教师;我更相信,虽然陈逸飞先生已经故去,榕江姑娘小伙的天籁之声一定会把各地游人吸引到这美丽的小城。

责任编辑:刘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