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辛
月初那几天里,听到一些隐隐的传言,说锦涛最近在西藏,不少人包括我自己,心头便猜测,锦涛是不是要调往西藏去。仅仅过去十来天,消息传出,锦涛正式调任了。
在他临行之前,作为普通朋友,我和由青海调黔的全国青联常委廖泰泉同志等去驻地看他,表示一点相送的意思。他来得匆忙,1985年5月,我赴京参加国际青年年活动,团中央盛传他要调动的消息,我问他,他说至少还要稳定半年。但是7月初,就有消息传到贵州,说他将出任省委书记,不日即要上任。
这一回,他去得也匆忙,中央决定他调任西藏工作。于是,他便要走了,不日就要启程。
从他那里回来,和他交往短短几年中的一些往事,历历在目。夜宁静,屋内没有火,久坐便相当冷,但还是忍不住提笔写下这篇文字:送锦涛去西藏。
记得是1983年的夏天,我去参加全国青联和全国学联的代表大会。气候炎热,列车上休息不好,到了北京国家民委招待所,匆匆吃过饭就想沐浴睡觉。这时候锦涛和团中央的几位书记到各个房间来看望各省来的同志。我这才知道团中央也完全是一套新班子。经介绍,我和锦涛相识了。那时他比现在清瘦,显得精明强干,年轻英俊却又平易近人。来自新疆的尼相同志告诉我,他们没顾上吃饭便赶来看望大家。会议期间,可能是职业习惯,我观察新上任的书记们。我发现锦涛开会简明扼要,讲完就散会。个别有具体问题的同志,可以留下来与他继续交换意见。第一次开青联常委会时,他那朴实干练的作风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就在这次大会上,他继胡启立同志之后,出任中华全国青年联合会主席。
1984年秋天,一个星期天的黄昏,团省委一位同志跑到我家里,说锦涛下午刚到,并提出去“叶辛家看看”。团省委的同志建议我主动去宾馆看他,晚饭后我便匆匆去了云岩宾馆,服务员同志说他出门散步去了,让我稍等,随即又告诉我,给他安排的大套间,他没住,提个包,主动和秘书小叶住两人一间的普通客房。正说话,他和小叶回来,见面便说不是讲我去看你嘛,怎么你来了?说着还是执意要去我家看看。讲话时省委书记朱厚泽同志到了,他们是中央党校的同学,聊了片刻,朱书记便用他的车送锦涛去我家里。那年我的孩子不到5岁,他看见长沙发上坐了两个客人,先是在小叶身上爬,然后又爬到锦涛身上,弄得坐在对面的我感觉很狼狈。不料锦涛把孩子抱在膝上道:“你这一爬,爬得我不好意思了。伯伯应该想到,还有这么个小主人,给你带点礼物来。”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我略显拘紧的神态也随之消失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贵州。以后的一个多星期里,他坐着车一直在苗乡侗寨、在地州县跑,和基层的团干部们座谈了解情况。国庆节那天,省青联有个联欢晚会,他从黔东南风尘仆仆赶回贵阳来到会上。我问他对贵州有什么感想。他说:山水很美,各族人民勤劳朴实、热情好客。当然也穷……
我心里说他看得很准……
1984年冬天,照例开一年一度的全国青联常委会。由于航班原因,我迟到了一天。夜里赶到会议驻地,全国青联秘书长告诉我:锦涛今天是抱病来发言的,他问过两次了,你来了没有?这不是他对我特别关照,常委们的脸他都记熟了,开会时目光掠过会场,发现有缺席的同志,他都要关心地问一声。
在青联常委会里,有很多全国著名甚至驰名世界的学者、科学家、教授、作曲家、专家、演员、表演艺术家、画家……要让这么些人由衷地从心里真正敬佩服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锦涛离开青联几年了,不少常委们一年一度相见时,仍要怀着感情谈及他,对他乐与各界人士真正地交朋友,对他的为人和作风,表示衷心地钦佩。其实岂止是青年朋友,前几天遇到一位几十年在组织人事部门工作的老同志,感叹地对我说起:“有些时候,把一个同志从这里调到那里,我们都要费老大劲儿。看人家锦涛,到西藏,说走就走了。在这方面,锦涛同志为我们做出了榜样。”
1985年早春,我将出访斯里兰卡,到京集中的时候,发现代表团里人数多,且有好几位比我年长的同志,有的已有八次出国的经历了。我便想找找他,辞去团长职务。不料他听说后,马上表示:我来你们房间,我来我来。我们刚吃完早点,想上楼去他办公室,他先来了。我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不以为然地一摆手:“正因为年轻,才需要锻炼嘛。你怕啥?”接着他给代表团全体同志介绍了自己刚出访日本回来的一些感受,并且说:大方一点,时时想着你代表的是中国当代青年,身后有祖国撑腰,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和我们交谈,没有领导的架子,没有领导的口吻,完全像一位朋友似的,推心置腹。代表团里几位北京歌舞团的小青年,等他一走马上急切地向我表示:你们青联收不收新成员,我们要参加。
好几位青联委员都笑了,朝鲜族长鼓舞演员许淑说:“瞧,好的领导干部,短短的一席话,就能打动年轻人的心,吸引青年人。”
1985年7月,正值盛夏,锦涛到贵州上任了。记得他好象是7月19日到的,7月22日给我们挂电话,说他住下了,让我有空过去坐一坐,聊聊。
几天后的8月3日晚,省青联的一个夏令营开营式那天晚上,省军区大操场上坐满了青少年,锦涛和一些领导同志到了。好些同志都列队站着,想看看新来的省委书记什么样儿,我和贵大校长李祥站在一起,耳朵里灌满了“年轻,真年轻”的啧啧之声。
他一眼看到我,嘴里“唷”了一声走过来,我赶忙迎上去握住他的手,向他表示欢迎。他说:“咱们是朋友。”我说:“不,这回是名副其实的领导了。”大伙儿都笑。
这以后,我在贵阳就时常听说锦涛的行踪了。在我记忆中,初来乍到那段时间,他经常在下头跑,坐着一辆面包车,邀上当地的县委书记,在车上一边听汇报,一边就随处观察,熟悉民情,了解情况。到了哪里,就住在那里;到了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吃顿饭。他身边的先后两位秘书都跟我说:随便得很,弄得我们反而紧张,怕在安全上出问题。
刚来那两三个月,去他那里聊天,我还可以向他介绍贵州的情况;几个月之后,又和他见面,往往都是我听他介绍贵州的形势和近况了。而且了解到的情况往往很细致、很真切。他同我谈得最多的,就是治穷、扶贫、贵州的开发这样几个问题。当然有时也谈点诸如文学、我在写些什么一类话题。从我这方面来讲,和领导同志相处,当一个下属是最容易的,只需要带双耳朵去听就行了;当一个朋友却不易,既要讲知心话儿,又不能借机去说三道四。不过,只要在群众中听到正确的意见,我还是及时通告他。比如有一回,一张报纸上出现“全国最年轻的省委书记胡锦涛……”怎么怎么,群众中有议论,我对他说了。他沉吟片刻,
说:“这个意见是对的。以后不能这么登,我给他们说。”
我记得,那次全国的儿童文学座谈会在花溪召开。上海少儿社的同志半夜找到我家里,希望锦涛同志去会上说说话。第二天一早,我硬着头皮去闯他的办公室,还想好一点措词:这次来的有《小朋友》杂志创始人陈伯吹,有在全国少年儿童中影响很大的《少年文艺》、《故事大王》、《十万个为什么》的主编和编辑,有老中青三代的儿童文学工作者,有几个你的老朋友,你是全国少工委主任,又是省委书记……他听完以后笑了,说:“你这么讲,我去。明天下午去。不过不去开会,不要约电视记者,就是和大家见个面,随便聊……”
第二天下午,他果然去了,在大家热烈鼓掌催动下,他讲了几句和少儿工作、儿童文学有关的话。讲在点子上,后来省报和全国好几家报纸都全文发了他这篇简短的讲话。
一晃眼三年过去了,我正写作一本当代中国农民在改革开放时期的命运及遭际的长篇小说。他下去视察机会多,几次我都想随他一起去走走,以弥补我面上生活的不足,他也同意。但我仔细一想,还是没跟他去,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像这篇文字,如果仍在贵州,我是决不可能写的。
作为普通朋友,我知道锦涛的一些难处,是不为一些人所理解的。比如,锦涛的家属没有来贵州,人们总是有看法的,总认为他干不长、不安心,不是真正扎根。但我知道,他的家刚刚搬进北京,老岳母有病,两个孩子,一个面临考大学,一个面临考高中,总得设身处地替人家想想。再说,到了他这一级干部,一切听命于中央。中央让他在贵州干一辈子,他家属不来,也得在这里干一辈子。中央要调他,他的家属来了也仍1日得走。
聊以自慰的是,锦涛到贵州的三年多时间里,我从来不曾利用自己和他相识这层关系,谋过任何私利。倒是从他那儿,我学习到不少东西,受到过不少教益。和他相处,我更多地感觉到他是一位兄长,一位良师益友。
锦涛要走了,在那间我们时常坐着聊天的客厅里,堆满了二十几只纸板箱,全部都是书。来送行的同志很多,一个多小时里,几乎是川流不息,我们不可能像以往一样长谈。他的肩上卸下了一另担子,又挑起了另一副担子,在某种意义上说,新的担子更为沉些也重些。谈话中,他已习惯地讲起西藏一百二十二万平方公里迷人和奇妙的土地,讲起二百多万人口的那片土地上的生活。如同初来时讲起贵州一样。作为一个朋友,除了愿他“保重”,我想不出更多的话来讲,他嘱我们代向青联的朋友们辞行,他送我们到门口,握着我们的手说:“咱们后会有期。”
责任编辑:管远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