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峰
平时很少去医院,主要是自己和家人都很健康,再则闻不惯那里到处弥漫的药味,还有,实在不忍心看各种生死离别的场面。不过,这次要在医院里待几天了,外婆患病,必须住院。于是,就认识了他。
见到他,最初没在意,由于同在一个病房,我只看到他一个人守在病床前,长时间地盯着床上的病人。中午休息时,我正闭眼养神,听见有人在对话。“外面下雪了吗?”“还没,天气预报说有雪。”“下雪了我们去滑雪好吗?”“当然好了。”“看你都瘦了。”“哪里瘦了,昨天称还重两斤。”我睁开眼寻声望去,大吃一惊,所谓的对话,都是那个男人在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不禁起身走过去,看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问:“你爱人?”男人点点头。“什么病?”“颅内脑血管病变。”对这个病,我知之甚少。我问:“昏迷不醒?”男人又点点头。
“你们在这儿住多久了?”
“三年。”
三年?我很是惊讶。
男人说话间把床上的被子掖了掖,又继续俯在女人耳边自言自语。女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于是,我和男人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谈话,从中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男人家在农村,一家人辛辛苦苦供他大学毕业,然后在城里找了份工作。他们两个是大学同学,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们也经历了花前月下那甜蜜而浪漫的时光。可大学毕业后,女人的家人极力反对他们交往,女人家在城里,父母都有不错的工作,按她的条件,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但她铁了心地要和他在一起,尽管遭受父母的责难,尽管也曾被软禁,但她坚持不渝。后来有机会从家中逃出来,与他一起远走他乡,他们像两只翅膀刚刚硬实的大雁,漂泊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们住在狭小的房间里,吃简单的饭菜,但心里却幸福无比。
女人是在三年前突遭病魔侵袭的,最初是贪睡,后来睡醒后觉得半边脸发麻,一只胳膊也发紧,没有知觉。他们来到这家医院,经过医生会诊,被确诊为颅内脑血管病变。刚开始她还有意识,可不久就彻底昏迷了。男人到处借钱,迄今已经花去12万多,但她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
就这样,每天忙完手中的活,他就趴在床头,呼唤女人的名字,他说他相信有一天她会醒来的。
就这样,一待就是三年。三年,不长,但也不短。我无法想象1000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样度过的,要有多么深厚的爱埋藏在心中,才能承受这般的艰辛磨难。
“你没有把她的病情告诉她的家人?”我问。
“没有。”他说。
“为什么?”
“当初她从家里离开时是健健康康的,我不能让她昏迷着回去。”他说,“等把她的病治好了,再陪她一起回家。无论她父母怎样,我都认了。”
可是,要把病治好,谈何容易?男人很瘦,每天都吃便宜的盒饭,有一次亲戚来看外婆,带来两只烧鸡,我给他一只,他死活不要。他也是那种爱面子的人,如果不是女人有病,他们的生活应该还不错,都是大学毕业生,心中有爱,没什么困难解决不了的。可世上最残酷的是疾病,人在病魔面前很渺小,很无力。
一天,男人把女人安顿好后,独自站在窗前。我走过去问:“有没有想过放弃治疗?”话出口后我就后悔了,这样的问题会不会引起他的反感?
男人摇摇头,说:“即便是死,我也要和她一起死在医院里。”
沉默许久,男人说:“你不知道,为了和我在一起,她跟她父母闹得多厉害。她不会就这样一直昏迷下去,她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他,任何安慰的话都很苍白。
由于春节临近,我们要把外婆接回家,医院里好多病房都空了,谁愿意春节还待在这里?
把东西收拾完后,正准备离开,我又听见男人俯在女人耳边对话。“过年了,我们要在这里度过第三个春节了。”“哎,祝你新年好!”“也祝你新年好!”“你有新年愿望吗?”“当然有了,希望你赶快好起来,出院后我们就结婚。你的愿望呢?”“希望你爱我。”“傻瓜,我当然爱你啦!”“那你会爱我多久?”“爱你很久很久,直到地老天荒……”
听着这一个人的爱的表白,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泪水流了出来。地老天荒,地老天荒是多久呢?在这里,时间已不能来计算爱情的价值了。
(丢月摘自《佛山文艺》廖新生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