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章明影片的作者特征

信宁宁

[摘要]章明是一位很有潜力的新生代导演，一个独特的个体创造性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虽然有时这种表达带有矛盾性和不稳定性。章明的作品就是如此：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具有自己的独特性和原创性，本文试图通过对他的《巫山云雨》、《密语拾柒小时》、《结果》三部电影作品内容与形式的探讨，来解读隐藏在他影片当中的作者特征。

[关键词]作者论；主题；形式

章明作为中国新生代导演的一员，似乎无法避免“墙内开花墙外香”和“叫好不叫座”的双重尴尬：处女作《巫山云雨》一经问世，就引起国内外舆论的诸多好评，接连收获了多个国际电影节的奖项，随后的两部影片《密语拾柒小时》、《结果》均被柏林影展邀请。与此同时，三部剧情长片均通过了审查，却迟迟无法公映，《结果》上映后，观者寥寥。有学者曾经指出：“章明是中国内地最具作者意味的导演”，那么他的影片在哪些方面显露出了作者电影的特质呢?本文力图从《巫山云雨》、《密语拾柒小时》、《结果》这三部影片人手来加以探讨。

关于作者论的内容特点。法国学者雅克·奥蒙有过简洁的陈述：“他们的作品必须至少符合以下两种特性：对影片的制作及其创作过程有绝对的控制权，以及作品题材选取上一贯的个人主题延续。”从中我们可以发现作者强调的两个方面：第一，导演中心制，即导演在影片创作中处于中心地位，第二，导演的个人特性，即导演在其作品中显示出某种一以贯之的可以辨识的个人特征。由于我国特殊的意识形态影响以及近年来商业大潮的强大支配力，纯粹意义上的“作者”并不存在，导演个人的主体性和自由表达会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束缚。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在一些导演的作品里面，感受到强烈的作者气息：一个独特的个体创造性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虽然有时这种表达带有矛盾性和不稳定性。章明的作品就是如此：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具有自己的独特性和原创性。

一、主题

1期待与梦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期待与梦想，这无关乎年龄性别，身份地位，生命因为有了梦想的照耀才熠熠生辉。《巫山云雨》里的男女主角都是平凡的小人物：麦强是个信号工，为过往的船只升旗降旗是他每日的工作，枯燥而乏味，陈青是旅馆服务员，殷勤揽客、辛苦持家是她每天的生活，然而，看似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却因为各自心中的期待与梦想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交集，正如片中的电影海报所暗示的一样。貌似沉默寡言、表情木讷的麦强对梦中的人念念不忘，逆来顺受、茫然麻木的陈青也总是听见有人在呼唤她，表面上被生活磨蚀了激情与幻想的二人冥冥之中心有灵犀，终于在即将被淹没的小城中相遇了。也许将他们连在一起的，就是对于未来的期待、变化的渴望和爱情的梦想。《密语拾柒小时》里，几个年轻人由于一张“爱你到死”的小纸条的出现而互相怀疑猜忌，看似十分无聊，其实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怀有对天长地久爱情的期待与向往。所以他们费尽心思地寻找钢笔、核对笔迹、争论不休。主人公于栋由于初恋情人的出现，沉溺于回忆与幻想之中不能自拔，希冀以此摆脱庸庸碌碌的烦恼人生。《结果》里，无论是王勃还是虞染，皆因心存期待才会执著地寻找，在寻找的过程中，每个人又对生活与爱情诞生了新的期待：黄光亮期待虞染能和自己一起离开，虞染期待王勃接受自己和新的生命，王勃期待摆脱过去的阴影。结尾，虞染站在王勃消失的海边，仿佛仍旧在期待着什么……

2寻找与结果。

我们都期待过一种与平淡庸常的现实不同的美好生活，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人们就会去寻找。即使结果并不一定随人所愿。《巫山云雨》里，麦强与陈青看似是偶然的相遇，实际上他们一直在默默地等待、寻找与自己有着共同愿望的相似之人。当麦强游过长江来到陈青身边时，仿佛梦想照进了现实，寻找有了令人满意的结果。《密语拾柒小时》里，小纸条并非什么爱情誓言，只不过是无聊者信手写下的玩笑话，几个人煞费苦心地猜度、寻找却一无所获，生活以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嘲弄着人们自作多情的幻想，于栋在幻想与现实之间苦苦挣扎，幻想注定无法抵御粗糙的现实，最后只能将前者抛诸身后。《结果》里，寻找李崇高是个虚假的幌子，每个人真正找寻的是心中的理想爱情和生活，结果如何呢?黄光亮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独自离开。王勃和虞染似乎在对方身上找到了新的感情归属，但他的消失让人心生疑窦：“他是绝望地自我放逐还是在别处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结尾，虞染静静站在海边。是在守候王勃的归来吗?她能等到自己期待的结果吗?值得注意的是，三部影片的结局都呈开放性，导演并未给出明确的结果，一切都在继续。一如生活本身。

3孤独与疏离。

《巫山云雨》里的人物既不善于自我表达、也不擅长相互交流，总是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之中。虽然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但他们似乎都习以为常，既不指望别人的理解，也不关心他人的内心，麦强、马兵、丽丽三人一起百无聊赖地打牌看电视，常常前言不搭后语，存在沟通困难，即使在影片结尾，麦强与陈青相见时，也是以表情和肢体动作替代了语言交流。不过，二人最终的相见是否代表着一种愿望：打破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实现心灵之间的沟通?《密语拾柒小时》讲述了几个老同学周末度假的经历，然而他们缺乏想象中的亲密无间和轻松愉快。赵尘和金小蓓虽是情侣，但彼此却明显缺乏理解和信任，反而相互妒忌、猜疑。于栋与妻子同床异梦，初恋情人金小蓓的到来让原本就紧张的夫妻关系岌岌可危。阳关灿烂的江滩上，每个人各怀心思、相互提防，表面上的嬉笑打闹掩盖不了内心的空虚寂寞，“他人即地狱”无疑是此情此景的最佳阐释。《结果》里的几个人更加寡言少语，彼此之间鲜有交流，每个人都深陷孤独的处境而无法自拔：黄光亮钟情虞染，无奈后者并不领情，王勃的女友背叛了他，后来他和虞染在相处中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但他的不告而别却让人无法确定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存在爱情，虞染在执着地寻找过程中渐渐爱上了王勃，但后者的神秘失踪是否预示着这段感情不知所终的结局呢?自始至终未曾出现的李崇高与虞染、小单两个女人的关系似乎也证明：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真正的亲近与了解，哪怕是有过肌肤之亲的情人之间。

二、形式

亚·阿斯特吕克曾说：“电影逐渐形成一种语言……就是一种形式，一个艺术家能够通过和借助这种形式准确表达自己无论多么抽象的思想，表达萦绕心头的观念……”章明正在用自己的电影努力实践着这样的说法，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电影形式和风格，通过对三部影片的分析，我们或许可以一窥端倪。

1叙事结构。

三部影片的结构各不相同，反映出章明对于形式的自觉追求和探索。《巫山云雨》采用了平行三段式结构分別叙述处在相同时空中的三个人的生活：第一、二个段落讲述麦强和陈青的故事，最后一个段落通过民警吴刚对案件的调查将麦强与陈青联系起来。每一个段落都放弃了因果线性

叙事而呈现出松散随意的生活流状态。给人细节大于情节的感受。这样的结构除却带给人不同于常规叙事的新鲜感，也有意避免刺激性场面的描写，产生了一种委婉克制的美感。《密语拾柒小时》的故事发生在一时一地，几乎是在严格遵循古典的“三一律”原则，看似采用了传统的线性叙事，但是平凡偶然的细节展示和开放性的结尾却还是颠覆了完整封闭的叙事结构，造成了一种荒诞反讽的效果。《结果》由两个平行段落构成，但与《巫山云雨》的不同之处在于二者之间呈现出了一种相互映衬和对比的关系。影片并列表现、分头叙述了两段人物与过程都类似的寻找之旅，寻找的目标和结果并不重要，在此过程中尤其是两个段落之间的呼应显示出的人物情感关系的亲疏远近、变化莫测才是重点所在。

2重复蒙太奇。

纵观这三部影片，某些意味深长的镜头、场面会反复出现，传达出导演对于生活，生命的独特见解。在《巫山云雨》中，麦强与陈青杀鱼的情景先后出现在影片的两个段落之中，两个人的动作和表情有着惊人的相似：同样的两条鱼，同样地抓鱼、将其拍晕、宰杀，同样地凝神、满手血污地离开厨房……未曾谋面的两个人在相同的时空里重复着相似的一举一动。暗示着他们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妙关联。再如，第一段中麦强被吵醒之后迷迷糊糊地说：“我梦见一个人。”第二段中陈青则经常听见有人呼唤她，第三段中麦强对吴刚说：“我觉得我见过她。”宿命般的神秘召唤也许是缘自彼此心灵的牵引。再如，麦强与陈青的儿子都喜欢拿着毛笔画画，丽丽与陈青都曾拿着一张百元钞票仔细验证，这些若有似无的联系似乎在揭示人与人之间某种难以解释的联系。《密语拾柒小时》的开头是几个老友聚在一起吃麻辣烫的场景，充满了有朋自远方来的其乐融融，后来留宿陆游洞的几人再次围坐在桌前吃饭，可是对纸条近乎偏执的好奇让好端端的聚餐变成了彼此之间心怀叵测的猜疑。前后对比不由令人感慨现代人情感的空虚无聊和友谊爱情的不堪一击。《结果》通篇运用了重复蒙太奇的结构：虞染先后与黄光亮和王勃一起寻找李崇高，在此过程中，两对男女一起吃饭、游岛、参观教堂、散步海滩……前后两段故事几乎是在简单的重复，唯一的区别是虞染由被动的被引导者转变成了主动的引导者。但也正是在变与不变所形成的对比呼应中，我们感受到了不同的人内心对于情感的渴求与逃避、接受与拒绝、坚定与犹疑。

3隐喻象征的手法。

章明一向不满足于直白浅薄地讲述故事，所以小到细节、大至整体构思，三部影片处处充满了隐喻象征。《巫山云雨》的片名就是一个隐喻，在我国传统文化里，“巫山云雨”素有男女交欢之意，采用这样的片名，在与影片的内容达到某种契合的同时，也留给观众极大的想象和阐释空间。影片曾三次出现鱼在水里游动的特写镜头，鱼水之欢的象征含义呼之欲出，前两次是麦强和陈青在杀鱼，最后一次是吴刚审讯麦强关于强奸一事，分别是在暗示麦强与陈青即将和已经发生的亲密关系。另外，影片中几次出现船在水上行驶的空镜头。滔滔江水好像人们心中绵延不绝的欲望，船只则象征着人们对于未来各种可能性的迫切期待。《密语拾柒小时》中封闭的时间地点和“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结局使得一个现实的故事笼罩着寓言的色彩。几个人物的设置也不无象征之义，金小蓓象征着美好的理想，于栋妻子象征着平庸的现实。所谓的十七小时，象征着人们在现实与幻想之间挣扎选择时备受煎熬的心理时间。《结果》里面更是饱含隐喻，精子状的透明水生物、大肚皮男人、艳舞演出广告、“计划生育、人人有责”的宣传标语等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关注“怀孕”这个话题，让我们思考与之相连的前因后果。其次，深蓝色的大海经常出现在镜头中。不仅为影片营造出一种阴郁冰冷的氛围，而且隐喻着人与人之间冷淡隔膜的关系。再如，涸洲岛上那条濒临死亡却挣扎不休的小鱼，仿佛就是人物自身处境的象征：虞染执著地寻找感情的归属，一无所获却不甘心放弃，只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无能为力地挣扎；王勃既无法挽回与小单的感情，也不敢全身心接受虞染，处在彷徨失措的尴尬境地。

结语

综上所述，无论对于影片的主题还是形式，章明一贯拥有独特的艺术追求。虽然竭力坚持自我的创作实践使得他的影片曲高和寡、应者寥寥，但是不为潮流所动、坚持自我风格的精神确实是艺术创新的起点与源泉。这也正是作者电影的宝贵价值所在。不过，电影毕竟是一门大众艺术，如果一味沉溺于个人表达，势必会丧失与广大观众的共鸣，最终影响自身的可持续发展。所以如何在个人表达与大众趣味之间寻找到一种平衡，让自己的艺术理念可以为多数人所理解和接受，是章明和许多作者导演需要认真思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