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五”同学
余毛毛
我现在对T市充满着向往,我想象着自己站在汽车站的大门前,一辆锃亮的小汽车吱地一声停在我面前,车里面钻出赵大个,我们握手、拥抱,然后上车,开向一家很不错的饭店;酒足饭饱了,我们就去KTV,歌唱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洗个脚,按摩按摩。夜深了,赵大个送我到一家很不错的酒店,然后与我依依话别,也没准他会跟老婆请个假,与我联床夜话。
赵大个是谁?他凭什么对我这么好?嘿嘿,就凭我们曾是“高五”同学。我念到“高五”就罢了手,而赵大个一直念到“高七”,直到他的同班同学大学毕业了来教他,他才修成正果,考取了一家商业中专,成了现在T市的税务局长。那时候我和赵大个同桌,他对我这个从这城里到乡下来补习的同学非常地照顾,而我对他几乎用得上崇拜两个字。他高大、英俊,脸上总有一种悲壮坚毅的神情,我觉得他比那时电影《人生》里的男主角高加林还帅。
虽然和赵大个这次虚拟的会面并没有进行,但见到王大嘴却是实实在在的。那次我到一个小镇,突然想起王大嘴的家就在这里。我在路边随意问了一个中年妇女,那妇女说:“你说王老板啊,在新街那边,路口最大的一家家电商场就是他家的。”我到了那家商场,几百平方米的店堂,满当当地摆放着彩电、冰箱、洗衣机什么的。一个人紧盯着我,我瞪着他,终于听到他欢天喜地地叫了起来:“阿毛啊,是你啊。”
王大嘴在学校里一直是欺负我的,他对我这个城里来的同学有一种莫名的愤怒,总是讽刺我,嘲笑我,有一次他甚至想动手揍我,被赵大个严厉制止。王大嘴也是只念到“高五”就罢手的。
与另一位“高五”同学刘胖子相遇纯属偶然。那次我和老婆到江边的一处草滩散步,没想到却走错了路,来到江边一个小造船厂。说真的,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这城市还有造船的地方。我看得出了神,老婆拖我走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远处有个胖子看着我。他坐在一张躺椅上,旁边的凳子上放着香烟紫砂壶,与这边的忙碌相比,他显得非常的悠闲。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很激动,我也激动起来,我们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原来他就是这个小造船厂的主人。刘胖子曾是我们班的一个笑话,他小子风流成性,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没事时就拿着本书坐在一棵树下,貌似用功地看书,但其实却是遥望着女生宿舍。
我们念“高五”那阵子,整个班五十来号人,就我们四个没考上。二十多年后,当我得知这几个兄弟的近况后,不由得一阵欣慰。这样的结局,说真的,我很满意。
“扫楼”运动
亦桑
在我们公司,如果你已婚,大年初八那天,要么不要在公司出现,要么做好荷包“减肥”的准备。因为公司最体现传统风俗的一点,就是开年第一天,未婚者向已婚者讨开门“利市”,从2楼到25楼,层层推进,俗称“扫楼”。
且说今年元旦才结束时,一张详尽的“红包指南”就在公司盛传,内容包括已婚者的姓名和楼层,并欢迎各位及时补充那些漏网之鱼。我粗略一看,已婚者约有600多人,这意味着如果你已婚,便可能面临1400人的狂热追捧——不管你是否认识他们。虽然每个红包的数量不多,1~10元不等,但如果你总希望不被人说小气,那代价也自然不菲。
之前,我没有充分利用未婚的优势,不愿放下面子去讨红包,只是出于团队精神,才尾随部门老同事到熟识的人那里说“恭喜发财”。在我们讨伐的征途上,我亲眼目睹了扫楼的盛况。一大群人,从此处冲向彼处,他们身后留下那个被扫荡者心碎无痕的表情,而他们则个个面带革命般的狂热和冲动,当然,也有人没有职业道德地说:“刚才那人是谁啊,太小气了,就给那么一点。”如果两队人马相遇,还会简单交流一下心得,“10楼的宋总比较阔绰”或是“15楼那个助理原来结婚了”。这一天结束后,公司论坛会有人开帖讨论当天的战绩,积极运动者可轻松突破千元大关。
然而很快,我也被历史的车轮辗到被扫荡者的砧板上。那一年,我准备了80个5块的利市,心想以我低调为人,足够应付附近两层楼的扫荡者。没想到,还在1楼排队等电梯时,碰巧被好事者捉个正着,一时间周围的人全部涌向我,包括不认识的、警卫、清洁阿姨、前台……那种“众星捧月”的晕眩,让我以为我是某个刚从情人家走出就被狗仔队狙击的Super Star。终于逃到办公室的时候,包里的利市已经缩水一半。好在我有所准备,虽然没有利市封了,但崭新的5元现金还有剩余,反正大家也不介意这种赤裸裸的祝福。
第二年,我提前到公司,避开电梯高峰时段,保存实力,变被动为主动。
第三年,我高枕无忧,因为我刚发现怀孕,就预见到那年春节我在家休产假,终可躲过一劫。
而今年,我原本打算初八请假,但办公室人言可畏,“不厚道”的帽子我可戴不起。于是改变策略:我准备了10个50元的利市,在周围同事们都没有上班的时候,提前放到他们的台面,被众人夸赞有诚意及大方。而等真正扫楼运动开始时,他们对我关上门办公自然也就毫无异义,还能帮我抵御外来扫楼者的侵袭。
那天,平和安宁。下班时我不无满意地和另一个已婚同事交流经验,只听她不屑地说;我今天把儿子带来了,大家对小孩都还挺慷慨的,赚了。
土鳖在海中游
上上签
想要在上海所谓的时尚圈混出头,英语是基本功。我的一个朋友想在某时尚场所开派对,致电预约,电话里说了半天洋文,见面才知“阿拉都是上海人”。反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旧时黑道讲求切口,现在混迹时尚公关圈,哪怕你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仍是要颤巍巍地拉起对方的手:“我好miss我们hometown的串串香呀!”
我有+朋友是正宗土鳖。所谓正宗土鳖,是指不但没在国外受过教育,就连在国内受点进口的培训,都从来没有过。他的英语发音奇特,不是BBC发音,也不是VOA发音,不是伦敦腔,也不是加利福尼亚口音,他是正宗土鳖,正宗到乡音此生难改。说来话长,历史渊源要追溯到他学ABCD那会儿,英语启蒙老师便是用浙南某地的方言来教洋文的。我们一众好友曾经农家乐去过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大家都很纳闷,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冈,偎依着的小山村,是如何将朋友的时尚嗅觉培养得如此灵敏呢?
答案是在山下一个镇里的录像厅。横跨整个90年代的港片文化,便是在这样的录像厅里源源不断地灌输到朋友的思维里面。周润发的风衣,刘德华的小西装,郭富城的发型,甚至张学友的兰花指,像闪闪的萤火虫,在朋友的理想追求里,熠熠闪光。
幸好朋友出道早、运气好,渐渐在时尚公关圈里混出一点人形来,除了英语,他样样比人强——差的,也就是英语了。英语不好,真是寸步难行。为了弥补自己语言上的不足,他请了一个曾在国外打过工的司机。
司机着实得力,小车开进时尚腹地,面对周遭尽是英文的招牌,哪儿跟哪儿毫不含糊。偶尔来点意大利文、法文,司机都能应付自如,朋友越看越满意。司机看在眼里,有宠不恃,过期作废,便在等待红灯时,回头问朋友:“领导,年底的bonus会不会有什么变化?”bonus?什么bonus?朋友一时糊涂。司机顿时脸胀得通红,识趣地将电台声量旋响,一踩油门,将车开进绿灯行的车潮中。
不是我小人之心,司机一定由肝脑涂地变成腹诽:“做老板的就是心黑啊,一说到奖金就装傻。”也幸好是经济危机工作难找,否则,这位一定早就跳去给正宗海龟开车了。
前不久有媒体采访我这位朋友,扔过来的问题都很尖锐、犀利。比如同性恋啊、饭岛爱啊。朋友非常镇定地回答:“为什么你们会将这些视为问题呢,都是个人选择,我觉得很正常。”记者接话:“不一样啦,你在国外待得比较多,不了解中国国情。”国外待得比较多?朋友想着自己那本空白的护照,脸红了起来。
“很多人都以为我是香港人。没办法,录像厅里那些港片的腔调,已经深入骨髓了。”朋友无奈地说。看来,想在上海时尚圈混出头来,说不好英语,起码要有一口港台腔。
包容比自由更重要
叶倾城
瑞秋在婚前是搜狐婆媳、天涯婆媳等论坛的常客,她有无数宝贵心得,总结如下:一、婆媳是天敌。无他,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而已;二、家庭生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心热似火、眼冷如灰的林妹妹都这么说,肯定没错;三、任何一段关系,都是相对自私的那个人赢,这是战无不胜的搏弈理论,有无数先辈的心血证明。
有了这么些理论基础,瑞秋早早就与男友约法三章:一、绝不与双方父母合住;二、生儿育女之事不麻烦双方老人;三、不啃老也不让父母啃嫩。
瑞秋没想到出师就不利。不知看了多少套房,看得上眼的房子,首付也缺个十来万,更不用提装修。“这钱我们家出。”婆婆发了话,瑞秋不是欣慰却是全身一紧,心中暗道:“来了来了。”天下哪儿有免费的午餐。但是没下文了。
没多久,瑞秋的母亲不慎从床上跌下,断了腿。把母亲接回家照看,当天婆婆就过来探访。瑞秋就等着她老人家话里有话、暗放冷箭,不料婆婆一进门,抓着母亲的手,一脸真切的急:亲家母,你可遭罪了。可苦着这俩孩子了。瑞秋不能不暗骂自己是小人之心。
母亲渐渐康复,瑞秋发现自己怀了孕。她推崇西方的全母乳理念,进行袋鼠式喂养,孩子24小时挂在她身上,她清清醒醒地做梦,梦到自己的腰疼得从中折断,她上半身还在喂奶,下半身终于能够放平,骨头都满意地叹一口气。月嫂的工资对于她与丈夫的薪水,是天文数字;保姆呢,换了六七个,全不中用;母亲的腿又还没全好……而婆婆已经不声不响过来帮她带孩子。她来不及挑剔婆婆用没用奶瓶洗洁精,已经酣然入睡。
瑞秋就这样正式开始了与公婆的合住之旅,其中有闺怨情绪、混合着小女儿的娇痴以及上一代人对下一代行为模式的种种不理解,锅碗瓢盆自然叮叮铛铛,不用提起。
但是,她不再坚持自己凛洌的空间感,以及誓死捍卫小家庭的圣斗士情结。三代人的紧密生活,让她看清了自己所需要的生活半径,知道互相依存也可以是很美好的关系。
她渐渐习惯婆婆炒菜的过分清淡,知道她是中了最近流行的健康书的毒。偶尔素得紧了,就与爱人出去大鱼大肉,“偷偷吃”成了她与丈夫的小小蜜语。她偶尔还上婆媳论坛,不再为极品惊奇,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极品呢?多的是视其他人为极品的心肠吧。
她万分庆幸自己拥有了一个温暖的巢穴,虽然付出了一定的自由作为代价。她像一只海狸,强烈地依赖岸,那是世代相传蒿草的香味。她学会了一句话,那就是:包容比自由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