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沙
全国解放后,和平年代的王树声并未脱去戎装,从操枪弄炮,到造枪造炮,他秉性难移,依然喜欢“冲锋陷阵”,战斗在第一线;从带兵打仗的战场,到从事军事科学研究,他始终坚持务实的工作作风,依然是“战功”卓著……担任总军械部长和军事科学院副院长,是王树声在和平年代留给我们的最美丽的记忆。其晚年艰苦奋斗、与病魔顽强抗争的精神,更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彭德怀点将,司令员“改行”
解放战争的炮声在内地逐渐沉寂,代之而起的是欢快的劳动号子和喧闹的机器轰鸣。新中国经过三年恢复,在外患、内战下的废墟上复苏,开始了大规模的经济建设。
此时的王树声,虽然担负着湖北省军区司令员的重任,领导着全区各级地方武装的建设,但是,他更希望自己直接投身到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战线,做一个冲锋的尖兵。不久,中央对他的工作有了新的安排,他被调任为中央军委总军械部部长,并且是彭德怀亲自点的将。
王树声惊喜之余,脑海里不禁闪现出昔日缺枪少弹的情景:1936年11月,红军西路军在河西走廊与宁夏军阀“马家军”作战时,王树声指挥的队伍就是因缺枪少弹而失利的。如果那时红军的武器再好一点,甚至配有火炮的话,“马家军”就是再增加一倍,恐怕也不是红军的对手……
昔日缺枪少弹的日子,让王树声刻骨铭心。新的战线,对一直驰骋战场的王树声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但他二话没说,义无反顾地赶往京城赴任。
但是,等待王树声的,并非一条坦途。
总军机械部是个新建设的单位,人员来自五湖四海,一切工作近乎初创。上下的关系、各方的矛盾错综复杂,以致工作难以顺利开展。有鉴于此,当时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的彭德怀才下了决心:调一个大将来,把这关系、那矛盾,一统抓起来!
王树声刚上任,碰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部里的工作相互协调合作得不好。这是因为这些同志以前大多数没在一起战斗过,每个人经历不同,作风各异,水平不一,习惯多样,调到一起,一时间相互缺乏了解,自然容易形成隔阂,反映在工作上,就是扯皮较多。
王树声以老革命家的政治慧眼,很快看清了此中的“症结”。他首先从自身严格做起,虚心学习每个同志的长处,坚决克服自己的缺点;发扬民主作风,事事依靠群众,鼓励大家充分发表意见,更欢迎不同的见解。然后,集思广益,采纳正确的意见;对不适宜的也不排斥了事,而是耐心解释诱导,令人心情舒畅。
王树声平易近人、踏踏实实的工作作风,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信任。依靠人格的力量,很快使部领导班子渐渐地团结起来。
王树声主管的新中国军械工业,几乎是白手起家。当时,苏联曾给予我国军械工业一定的帮助。但在如何学习苏联的问题上,人们的认识却并不一致。那时,流行着一句口头禅:“有理无理三板子”,意思就是,在学习苏联,对待苏联专家建议诸事上,一旦发生问题,不管你有理没有理,都得挨上级的“三大板”。但王树声不怕“挨板子”,他主张从中国实际情况出发,开展自己的工作。
王树声到任不久,为在何处修建一个靶场,掀起了一场不小的争论。这个靶场的设计是根据苏联顾问的意见搞出来的,总军械部多数负责人都主张把靶场修建在华北某地。但有一位副部长对此提出了异议,建议把靶场修建在东北某地。他的理由是:华北某处的附近,村镇密集,工厂如林,安全是个大问题;该处不仅射程只有八九公里,而且水网交错,出入不便。与此相反,东北某地的周围,是人烟稀少的农村,射程可达百余公里,对老百姓的生产和安全不会产生较大的影响,而且交通方便。双方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王树声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在如实向彭德怀汇报后,两人一起乘飞机,在空中进行实地考察,作了比较后,这才决定支持后者的意见。事后证明,这个靶场选得不错,不但可以作陆上武器的试射,还可以试验飞机投弹。反对者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靶场修好后不久,中央军委要求军械部组织生产一种每分钟能打200发炮弹的新式火炮。生产这种火炮的炮管材料有两种,一种是从苏联进口的,另一种是我国自行研制生产的。受盲从思想的影响,绝大多数人赞成用苏联的材料,苏联专家则更是不相信我国研制生产的材料能造出新式火炮。
王树声得知这一情况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经过实践检验,怎么就知道国产材料肯定不如进口的呢?况且事实已经证明,苏联材料制成的炮管虽然威力很大,每分钟可打200发炮弹,但其缺点也很明显,打的时间不长,炮管就会滚烫发红,不能再射击了,必须更换。因此,每门炮需要3个备用管。如果我军大量装备使用苏联材料制成的新式火炮,将消耗数量惊人的材料,这无疑会给国家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王树声决定让用进口材料生产的炮管和用国产材料生产的炮管来个“比武”,看看到底谁优谁劣。王树声的决定,很快就得到了彭德怀的批准。
“比武”开始了。随着一声令下,安装了两种不同材质炮管的大炮像打擂的武士,“轰、轰、轰”地发出了雷鸣。打到1万发时,进口的炮管发红,必须更换;而国产的炮管仍然斗志昂扬,一直打到2万发,中间才红,用水冷却后,还能接着继续打。
事实胜于雄辩,这场国产与进口炮管的大比武,以国产材料的胜利而告终。全场一片欢腾,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彭德怀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王树声在高兴的同时,也从中获得了很大的启示。他感到,要建设一支强大的军械工业队伍,光依赖别人不行,必须走独立自主的道路。
正当军械建设蓬勃发展的时候,彭德怀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受到错误批判,蒙受了不白之冤,被排斥在党和军队的领导核心之外,他热心支持的军械事业也就灾难丛生了!
不久,王树声也被调离自己心爱的总军械部工作岗位。
担任军事科学院副院长
王树声离开总军械部后,于1959年11月调任军事科学院第二副院长。当时,叶剑英元帅担任院长兼政委,粟裕大将为第一副院长。
到军事科学院走马上任后,王树声的主要工作是筹建军事技术直观教研馆(简称“技术馆”)。工作仍是和兵器打交道,对刚刚离开总军械部的王树声来说,也还算“专业对口”。
技术馆共分炮兵、装甲兵、防化、通信、导弹、空军、海军等9个馆,涵盖了我军所有的军兵种。技术馆不是博物馆,光弄一些模型来“教育”大家是不够的。经叶剑英提议,并报中央及毛泽东的批准,摆在技术馆里的全是实物。
把飞机、大炮、坦克等等兵器全开进技术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王树声的具体指挥下,各种兵器从四面八方都赶到技术馆来“集合”了。
即使是我军打了一辈子仗的一些中、高级领,也没有见全过我军所拥有的现代化的武器装备。这下好了,只要到了军事科学院的技术馆,就可以尽收眼底了。馆里的武器装备不全是摆设,每个馆不仅配备了教官,而且配备了会操纵武器装备的战士,可以充分发挥国防教育、科研作用。
技术馆筹建时期,正逢我国遭遇三年自然灾害。要建这么一个浩大的科技工程,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在叶剑英的支持下,王树声具体组织实施,历经两年多的时间,像蚂蚁啃骨头一样,技术馆一点点地建立起来了。不料,当技术馆粗具规模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好端端的技术馆也没能逃脱毁于一旦的厄运……
早在军事科学院创建初期,毛泽东就指示叶剑英:“要集中一批有丰富战斗经验和工作经验的同志,搞出一本自己的战斗条令来。”叶剑英迅速集中军事科学院主要科研力量,并组织全军各大单位和院校合力攻关,编写我军第一代战斗条令,并委托王树声负责组织协调工作。王树声恪尽职守,精心组织,协调各路人马迅速投入到紧张的条令起草工作中。1960年4月,经中央军委批准,由军事科学院主持召开全军编写军师、团营战斗条令汇稿专业会议。王树声受叶剑英委托发表了重要讲话。会议形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合成军队军师战斗条令》初稿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合成军队团营战斗条令》初稿,印发全军征求意见。在军委高度重视和叶剑英的直接领导下,经王树声和广大科研人员的共同努力,经反复修改,从1961年初到1963年春,经中央军委批准,中国人民解放军《合成军队战斗条令概则》、《步兵战斗条令》、《合成军队军师战斗条令》和《合成军队团营战斗条令》陆续在全军试行,中国人民解放军终于有了自己的战斗条令。
为适应部队训练和未来反侵略战争的需要,20世纪70年代初,中央军委决定由军事科学院组织全军修改我军第一代战斗条令。王树声立即与粟裕等院领导商定,沿用第一代战斗条令的成功做法,迅速展开条令的修改工作。1970年3月,军事科学院主持召开“全军修改条令条例座谈会”,王树声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提出了许多指导性意见。他强调:修改条令必须以毛泽东军事思想为指针,树立牢固无产阶级战争观,坚决贯彻党指挥枪的原则,强调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生命线,突出人民战争的伟大思想,突出我军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贯彻少而精的原则,着眼现代战争特点及其发展。在条令修改期间,王树声先后率调研组赴济南、南京和福州军区,深入基层部队调查研究。在他的精心组织下,军事科学院与全军各单位共同努力,对我军第一代战斗条令和共同条令分批完成修改,并经中央军委批准,陆续颁发全军。
晚年生活的磨砺
历来,常以“祸不单行”,来形容各种灾难对人们的多重打击,然而,对于晚年的王树声来说,又岂止是“祸不单行”,简直是“祸事连连”!最大的打击,莫过于他的长子王鲁光被重创致残!
1972年12月26日清晨,王鲁光照例骑自行车匆匆赶往工厂上班。当时,漫天浓雾,地下结冰。他刚刚骑出大门,在转向马路的一刹那,冷不防被疾驰而过的无轨电车擦倒了;电车紧急刹车不及,又将他挤压在路旁……
当王树声得到消息时,王鲁光已经躺在陆军总医院的抢救室中。一见父亲,王鲁光就号啕大哭。王树声轻轻地安慰儿子,言语沉静又持重,可是,当他一迈出抢救室,这个有泪不轻弹的钢铁汉子,也潸然泪下。王树声不能忘记,自己的爱子孕育在艰苦的解放战争岁月里。中原突围前夕,他的妻子怕给部队增添麻烦,决意把胎儿打掉。只是由于他的贴身警卫员李树林等,念及自己的首长已年近四十,才有了这一“宝贝”,就私下做主弄了一些假药,“哄”过他的夫人,方保住了这胎儿。而他的妻子又是冒着枪林弹雨,才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为纪念这段不平凡的经历,王树生特意给孩子取名鲁光。他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德才兼备的革命事业接班人。儿子的确很争气,一直品学兼优,是全家的骄傲。谁能料到,孩子大学刚毕业走向生活,并即将完婚成家的前三天,却“祸从天降”,脊椎骨被撞断,再也站不起来了!
老年伤子,对王树声的打击是巨大的!但是,经历过生生死死的王树声依然照常上班。百忙之余,到医院探望卧床的儿子,总是鼓励王鲁光:不要灰心丧气,要勇敢地与残疾作斗争……
可生活就是如此的捉弄人!两个月后,王树声竟也由“探病者”,变为“被探者”,躺在了同一家医院里。当被确诊为癌症的时候,他依然乐观地说:“癌症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抗住它。党还有许多工作需要我做呢!”
接下来,王树声的夫人和三儿子,也分别因为低烧不退和神志不清,接二连三地步父子俩的后尘,住进了医院。
然而,在这煎熬人的日日夜夜,王树声想的不光是自己,他首先关注的,还是国家大事。从7月末到9月底的一段时间里,他晚上住院治疗,白天则振奋精神,先后参加了八一建军节招待会、中共中央会议、党的十大和国庆24周年纪念活动。后来,因为病痛日益加重,不便外出了,他就不断通过收听广播和请人读报纸、文件,来了解国内外形势。同时,王树声还以革命家的乐观情绪安慰和鼓励亲人们。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了,王树声为亲人们病体的逐渐好转而由衷欣慰;而亲人和战友们,却为他病情的日趋恶化而焦虑万分。
主治的医学专家们考虑到王树声病体的需要,决定为他大量输血。他的下属们也都争先要输血给自己尊敬的老首长。王树声听说后,却执意不允。他以微弱但果断的语气说:“谢谢同志们的好意。我反正就是这样了,再也不能浪费众多人的宝贵鲜血了!让大家留着健康的身体,好好保卫国家,为党、为人民工作吧!”
王树声深悉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他认为:一切救护措施,对他都是浪费和多余的。因此,他宁可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在病床上不停地翻来滚去,也不愿轻易按一下床头的电铃,召唤医护人员。亲人们数落他不该这样,而他却回答道:“他们也够辛苦了。再说,还有好多病号需要他们照顾啊!”
1974年1月7日9时57分,69岁的王树声与世长辞了。
“发为干戈白,心于社稷丹”。王树声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他的光辉业绩彪炳史册,他的高尚革命情操和优秀品质永远值得后人怀念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