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林
永贵,广德跑了。 女人杞红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广德上哪啦?郭永贵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句。
广德是个大骗子,他从村里人手里骗了不少钱,现在跑得连影子也找不见了。永贵,广德可骗了你20万啊,你快拿个主见。杞红的声音一下子缠紧了郭永贵。郭永贵一时喘不过气来。
广德咋会跑呢?咋会跑得不见踪影?郭永贵感到脑子里被灌满了泥浆。
永贵把钱存到他那里,说信用社每年都有揽储的任务,他今年眼瞅着快完成任务了,可就是还差上这么二三十万怎么也拢不上,这一年的辛苦眼看着就白搭了,让永贵无论如何帮他的忙。广德还抛出了一个诱人的甜果,说他还是识好歹的,存在他这里的钱用他完成任务的奖金来帮交利息税,而且他把一年的存款利息先付上。郭永贵被眼前利益给迷住了眼,把五六年积攒的家底全抖了出来,不多不少凑足了二十万给广德。
广德当时就给永贵打了张临时收条,说临出门时走得太匆忙,竟把存折本拉在家里了,等回头再给补上。广德二话没说,当时就预付了永贵一年的存款利息。
拿着广德的临时收条,郭永贵心里有些不踏实,他随口开了句玩笑,说广德,你这张小小的收条,把我全部的家还有这几年的心血全给拿走了。广德一下子明白了永贵话里的意思,笑着说,永贵,我俩可是从小光屁股对光屁股,你还怕信不了我,杨庄的杨思远、程庄的程长青、吴庄吴宗宪他们那我也揽到了十好二十几万,我也给他们打了张收条,其实这收条和存折本都是一个理,这收钱的不都是我一个人嘛。
郭永贵尴尬地笑了笑,他想了想,广德说的也是个理,不管打张收条还是存折本,这收钱的不都是广德嘛,再说这广德又能拿着钱上哪去,日后他拿啥在村里立身处世。
咋会这样呢?这广德啥时学会骗人了。那水美呢?水美也跟广德一起不见了?!
水美是广德的女人。
这年头谁都会成骗子的。杞红没好气地说,水美倒没跟广德一起跑,现在信用社在找广德,水美也在四处找广德。
水美没跟广德一起跑,这钱还可以找水美要,再说有水美在,我就不信广德这辈子连家也不回。郭永贵顿时松了口气。
你别高兴过头了,水美和广德据说早分居了,广德四处说水美光蹲窝下不了蛋,没有生育能力,这次林广德没准是乘机甩了水美。
怎么会这样,水美当年天仙般的,多少人做梦想娶都娶不到,林广德会甩水美?
你是不是做梦也想娶水美。杞红狠狠地剜了男人一眼,生气地说。
郭永贵脸绿了,一声不吭直挺挺地往外走。
你想上哪?
上林广德家,找水美要人要钱。郭永贵硬生生地说。林广德甩了水美,我想把水美娶回来。
当初你自作主张把钱存在林广德那,安的就是这份心。杞红针尖对麦芒。
我把钱存到林广德那,就是冲着水美的,宋杞红,你啥时也成了明白人?!郭永贵声音越来越粗。
见男人快要跨出屋子,杞红扑了上去,拽住男人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你要是跟林广德一样,看我不撕碎你。这么晚了,你还去找水美,你不怕别人说闲话,我还嫌丢人!
郭永贵停下身子,叹了口气,说,这可是二十万,我这心里能不急火嘛,瞧你还有心思糟蹋人。
都是林广德这天杀的。杞红自言自语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微放亮,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的郭永贵索性起了床,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着。他寻思了一个晚上,林广德骗这些钱去什么?去嫖去赌去养女人,似乎都是但似乎又不是。这几年在城里收破烂,郭永贵啥事啥人没经见过。对这个儿时伙伴,郭永贵还真琢磨不透他。
天忽然一下子亮透了,村庄一下子裸露在人的视野里。郭永贵开了院门,对正在生火做饭的女人说了声我上广德家去,背着手出门了。
广德家在村子的西头,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田埂路让郭永贵小心提防着脚下。他已习惯了城里平坦的马路,虽然在城里干的是收破烂的活儿,但比起在乡下从泥土里刨食的日子,郭永贵心里不时地生出一种满足感。
广德家的院门紧闭着,初冬的太阳早已悄然站上了远方的山顶,温情地注视着苍茫的大地。郭永贵瞄了一眼披满霞光的大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院门,叫道,广德,广德在家吗?广德……
来了。广德女人在屋里懒散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响起一阵脚步声。
看来水美刚才还在床上睡懒觉,郭永贵觉得自己来得早了点 。
水美将院门打开了一条隙缝,探出半边脑袋,见是永贵,忙拉开门,说,他叔,快进来。
水美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划疼了郭永贵的记忆,郭永贵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水美就是十年前那个水灵灵的天仙女般的女子,现在的水美整个人像一朵干枯的花。
看着眼前的水美,郭永贵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地疼痛。
他叔,快进来呀,还愣着干啥。水美说着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
水美扭动着腰肢先进了屋子,郭永贵紧跟在后面。水美的腰还是当年的水蛇腰,而水美的臀部十分丰润,看水美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不会生养的女人。看着水美扭动着的腰肢,郭永贵突然想笑,他想起了当年闹林广德和水美洞房的事。
郭永贵一时反倒不好意思开口追问林广德的下落了。
永贵哥,你是来找广德的,广德不知道上哪了?说来我也在找广德。水美突然静静地说。
郭永贵怎么也看不出水美是在演戏,水美真的在找广德。郭永贵寻思着说,水美,广德上那不先给你透个信?
水美叹了口气,问,永贵哥,广德骗了你多少钱?
二十万。
广德骗了有二百来万了,我也寻思不出广德骗这么多的钱干啥用去了。这挨骗的那一家的钱不是血汗钱,广德这不是挖坑坑人嘛!水美突然一脸忧郁地说。
郭永贵有些替水美担心起来,这广德卷了这么多钱跑了,可他撂下了水美,让水美面对这么多上门要钱的。水美,广德跑了,你这边压力可大啦。
习惯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根本不懂广德骗钱干啥用的,这话我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都以为我和广德唱双簧。水美有些凄凉地说。
郭永贵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水美,我信!等改天我再过来看广德回来了没有。
水美说,永贵哥,谢谢你信任我,你天天来都是应该的,这二十万搁在谁的身上都是一件天大的事。
出了水美家的院子,郭永贵又生出几分后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糊涂,上门来找水美要钱,现在反倒像欠债的。自己两手空空地回到家,咋向杞红交待呢。
一路上,郭永贵寻思着怎样应付杞红。
回到家,杞红正等他吃早饭,一见他,杞红急急地问,找着水美没有?水美认帐了吗?广德现在在哪?他啥时能还上咱这些钱……
郭永贵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样对杞红说。水美都认帐了,她也在找广德。这件事我不能光逼水美一人,我还得去找信用社,广德是信用社聘请的信贷员,信贷员广德收了我的钱,不和信用社收了我的钱一个理嘛。郭永贵说着心里突然一亮,看来只有去找信用社要钱了。
你说的也在理,等吃过饭,你就上镇里找信用社要钱去,兴许有门儿。杞红有点高兴地说。
急匆匆地吃过饭,郭永贵就赶到了镇上。信用社的大楼才新起不久,起得很气派。大楼的门前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保安,郭永贵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地走进办公楼。保安看了他一眼想拦又不敢拦。郭永贵这几年在城里收破烂,早已洞察了世上百态人情世故,这些保安说难听点都长了一双狗眼,你小心翼翼地看他他就紧盯着你,你不正眼看他一下,他绝不敢朝你吠一声。进了办公楼,站在楼梯的拐弯处,郭永贵偷偷地笑了一下。这栋办公楼一共四层,郭永贵左右看了一下,上到了三楼,这几年他出入城里的大街小巷收破烂,在许多单位的办公楼里窜过,知道单位的头头脑脑都喜欢把办公室隐藏在角落里。
三楼楼道的尽头有两间办公室,门头上没挂牌子。这两间大概就是马主任的办公室,郭永贵无声地笑了。
咚、咚……郭永贵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门。
进来。屋里蓦地响起一个粗重的声音。
郭永贵挺直了身子,推进门走了进去。
有什么事?马主任整个人像陷进大班椅里,他斜了郭永贵一眼问。
马主任,我叫郭永贵,是四牌村的。我姨父外甥的表嫂跟马主任小舅的表嫂的侄媳是亲姐妹。郭永贵想跟马主任先套点近乎。
你是四牌村的!马主任皱了下眉头。他似乎对郭永贵跟他拉扯的关系一点兴趣也没有。
对,我是四牌村的。
是因为林广德的事来找信用社的吧!马主任脸上的肌肉扯动了一下。
马主任,真让你说着了,我的钱都存在林广德那,他人突然跑了,我只好找信用社了。马主任,这钱是我们多年辛辛苦苦一点点攒下的,这下可要了我们的命。
多少钱?马主任问。
二十万。郭永贵的声音带着哭声。
把你的存折本拿来我看看。
我这里只有林广德的收条,我存钱时他说存折本忘带了,就打了张收条。郭永贵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收条,轻轻地搁在马主任面前。
哈哈哈……马主任突然放声大笑。
郭永贵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马主任。
郭永贵同志,我代表信用社正式告知你,这几天已有十几个像你这样的四牌村人找上门来,你们这些钱跟信用社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手里拿的不是信用社的存折本,而是林广德的收条,郭永贵同志,你只能找林广德要帐去。
郭永贵摇摇晃晃地出了信用社大楼,这二十万仿佛被一场暴雨给卷走了,郭永贵的心一时空落落。狗日的林广德事前把一切都狠狠地算计好了,让被骗的人吃了个哑巴亏。这几年在城里收破烂,郭永贵多少也算见过一点世面。广德是信用社放在村里的信贷员,如今广德卷款跑了,信用社应该承担责任的,但因为林广德打给储户的是收条,信用社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
这二十万找谁要去!郭永贵心中一片迷雾。
林广德骗了村里那么多人,被骗的人为什么不联手向信用社讨说法,要信用社承担责任,赔偿这些钱。郭永贵心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他见过不少城里人维权,一个人单枪匹马无济于事,人多才力量大。郭永贵心中又生出了一线希望。
回到村子后,郭永贵没有回家,而是朝杨庄杨思远家走去。一路上,认识他的村人同他打着招呼,有的开门见山问他找着了林广德没有?这二十万要回来没有?有的让他想开点,钱去了还能挣回来,千万别气伤了身子。……虽然村人多是善心,郭永贵有些难堪地应付着。他一边在心里直骂杞红,这女人咋把这么丢人的事当成唱歌似的,嚷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有的村人安慰说,永贵,把心放在肚子里,要回这钱只是早迟的事,这林广德跑了和尚咋能不惦着庙,迟早有一天他会飞回巢的,他人回来了,这钱不就有着落了,没准连本带息一起还了。
还有的村人则大惊小怪地说,永贵,真想不到你在城里收破烂跟拣金疙瘩一样,几年的功夫就攒下了二十万。二十万,我的天啊,我们这种田得要种多少年呀。永贵,你要收上几年破烂,这钱都让你一个人挣了。
郭永贵一时像被人剥光了衣衫,有种赤身裸体的丑陋。后来,郭永贵为了避开村人,专拣偏僻的田间小道走。
杨思远前脚刚出门,扛着锄头正准备去地里挖红芋,一见郭永贵,脸上飘过一丝惊诧。
永贵,今天起的是啥风,把你这么忙的人给吹来了,快进屋说话。杨思远放下了锄头,热乎乎地招呼着永贵。
哈,我这忙算那门子忙哟,咱就外面闲嗑几句。郭永贵说。
那好。杨思远去屋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让永贵坐下说话。
思远,广德是不是也骗了你的钱。我寻思着大伙儿拧成一股绳,一起去信用社讨公道。杨思远和郭永贵年纪相仿,郭永贵直截了当地说。
我怎么会有钱让广德来骗!永贵,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杨思远有些气急地说。
我听广德自己说的。
永贵,你是听岔了吧,是不是广德为了骗你才随意造的口。永贵,听说你被广德骗走了二十万。杨思远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郭永贵点着头,他怎么也没想到,杨思远会丢出这番话,不认挨骗这回事。郭永贵努力地回想了广德当时说话的情景,还有信用社马主任和水美都说广德骗了村里人不少钱。广德的话是骗人的,那马主任和水美说的应是事实,他们的话应该不会有错。可杨思远竟不认这些了。
那是我听岔了。郭永贵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应付了几句,接下来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永贵,你想想看,我咋会上林广德的当,再说我那会有那么多的钱。
郭永贵只好使劲地点着头,说,广德打小在他姑妈家长大的,他姑妈家和我又是隔壁邻居,我和广德一起光屁股玩大的,他一说我就信了,就把钱存到他那儿了。
永贵,你信广德,我又不跟他一起光屁股玩大的,又不是一个庄的,你说,我真有可十几二十万放在他那,我这心能落得下去嘛。
郭永贵又用力地点着头。
离开了杨思远家,郭永贵心里很不是滋味,刚才杨思远脸上掠过的不自然的神情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他感到杨思远明明被林广德骗了不少钱,可杨思远偏偏不认这笔帐。
心里犹豫了一会儿,郭永贵还是决定去程庄找程长青。郭永贵叹了口气,他也能理解杨思远,被林广德骗了钱说到底也不是一件光彩事,能遮蔽过去就遮过去,免得成了乡亲们的笑谈。可这毕竟是十几二十万,被骗的人甘愿吃这哑巴亏郭永贵就有点不理解了。
程长青和杨思远一个样,也是死活不肯承认被林广德骗了钱。可这是十几二十万,一辈子辛苦点点滴滴攒下来的,程长青怎么不敢认了。郭永贵一时有些想不通。
吴庄的吴宗宪听郭永贵说了来意一愣一愣的不说话,倒是吴宗宪的女人骂开了:这个天杀的林广德……后面的话被吴宗宪狠狠地使了个眼色,半道上咽了回去。
郭永贵失望地离开了,这年头被骗的人甘于吃哑巴亏,这林广德算是吃准了这些人。
在家里又无所事事地呆了两天,郭永贵发现自己对农活已生疏得很,当年他可是田地里的一把好手,现在下地干活不仅帮不了杞红,反而是添乱了。杞红只好让他在家呆着。郭永贵在家也是坐卧不安,一会想着那被骗的二十万,一会又想着城里关门的废旧收购店,心里乱糟糟的。郭永贵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回城里,那废旧收购店早一天恢复营业他的心才有着落。郭永贵还来不及跟杞红说,杞红一阵风的进了屋急冲冲地喘着气说,永贵,丽云回娘家,听水美亲口说昨个夜里广德打电话回来了,永贵,你快赶去林庄看看,兴许广德有下落啦。
郭永贵也有些兴奋,有一句话叫鸟儿离不了巢,看来这林广德也是一只离不了巢的鸟,广德打电话回来了,水美一准会追问他的下落,这钱也就有了着落。
已是下午四点来钟,初冬的野外恣意生长着寥落与空旷。行走在田间小道上,郭永贵的心也起起伏伏。这林广德从前也是一个仗义的人,咋一下子就成了一个骗子!
见了郭永贵,水美忙把他让进屋,说永贵哥,昨个夜里广德打电话回来了,我问他现在人在哪?赶快回来把大伙的钱还了。广德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支吾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哎,我对不起大伙。水美盯着面前的墙壁,幽幽地叹了口气说。
水美,这都是广德造的孽,那能怪罪在你身上。郭永贵说。
广德骗了乡亲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我也有一份过错。
水美,你别自责了,广德的错咋能扯上你的份子呢。水美,这事真的不能怪你。
永贵哥,等把大伙的钱都还上了,我和广德的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水美突然喃喃自语地说。
水美,你和广德不是过得好好的,咋就一下子过不下了呢。我记得前几年,村里的不少夫妻都还眼馋你和广德的恩爱劲呢。郭永贵有些吃惊地说。
恩爱?那只是面上给人看的,心底的恩爱才让人眼馋。水美的眼里刹那间贮满了泪水。
郭永贵看着水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瞧我把话都说到那里。我和广德再怎么凑合,这日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这就是命。我认命了。水美突然笑了笑。
水美……郭永贵轻轻唤了声。看来广德和水美的婚姻出了问题,但问题到底出在那,郭永贵像坠入了一片迷雾里。
永贵哥,你放心,只要广德心中还有这个家,只要广德还认这个家,我一定让他把大伙的钱都还上,他不还我来还,我就是卖身也要还大伙的钱。
水美,我没有让你还钱的意思,真的,再说你一个女人家,上哪找这二百来万还给我们。郭永贵一边说一边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
出门时,郭永贵和人撞了个满怀,他有些惊讶地叫了声,是杨庄的杨思远。杨思远见是郭永贵,也一下子愣住了!不用说,杨思远也听说广德打电话回来,急冲冲地赶来探听广德的下落。郭永贵冲一脸尴尬的杨思远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
深深浅浅地走在田间小道上,郭永贵的眼前不时地闪现着水美一张凄美的脸。
这水美和广德会接着把日子过下去嘛?广德心里有水美吗?广德还惦记这个家吗?广德会回来吗?郭永贵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想自己是怎么啦?净想些与二十万无关的事。
一只脚刚跨进家门,杞红张口就问水美有没有说广德现在人在哪?几时能回来?啥时能把二十万还上。
你就知道钱,还不如去蹲钱罐子。郭永贵突然吼了一声。
杞红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男人,突然泪水泻了下来,哽咽了一声,嚎陶大哭着。你让广德给骗了二十万,你还有理了是不,这日子没法过了……
郭永贵有些后悔,他也闹不清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啦?
在家又呆了两天,郭永贵心里很窝火,这都叫那二十万给闹的。杞红也正和他怄气,板着个冷脸成天不说话。郭永贵打算过两天回城里,废品收购店已关门好几天,再不开门纳客这老主顾都跑光了。郭永贵惦记城里的废品收购店,可村里又像有什么在时时牵扯着他的心。让他的心放不下一个人,这个人不是杞红,也不是儿子。水美那有些瘦弱的身影老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的心七上八下的。
决定回城的前一天下午,郭永贵打定主意去广德家一趟,他丢了句话给杞红,明个就回城了,我去看看广德打电话回家没有。
把你的手机号留给水美,广德有音信就让水美打电话告诉你。杞红突然追出门叮咛了一句。
郭永贵回头看了杞红一眼,爽快地应了一声。
水美大概午睡才起床不久,头发有些零乱,还未来得及梳洗。水美对郭永贵的到来淡淡地说,来了。就慵懒地去整理头发。
郭永贵一时窘在那里,他悄悄瞄了一眼水美,水美还是旁若无人地梳着头发。
坐啊,永贵哥,你在这还拘泥啥啊。你和广德从小玩大的,广德都不知跟我说起过多少你和他小时一起干得那些损人事。有时我都被你们这两个捣蛋鬼笑疼了肚子。水美笑吟吟地说。
郭永贵有些难为情地笑了,大半个屁股落在旁边的椅子上,有些不安地望了水美一眼说那都是小时造下的,现在人老实了,啥坏也不会使了。水美,广德咋净跟你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
水美也正朝郭永贵望去,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又迅速闪开了。
我看你现在一点也不老实。水美突然顿了一下,看了郭永贵一眼接着说,要不然别人多在家种田你却跑到城里收破烂淘金子,钱不比别人挣的少。要不是广德说了不少你们小时的事,我咋知道你小时是那么的坏。
一开始郭永贵吓了一跳,以为水美看透了他的心思。后来一听却是水美在调侃他,心才落下来。忙说,水美,你不知道,我在城里干的那是什么活,一个收破烂的,还比不上城里要饭乞讨的,也就是图个自食其力混口饭吃,收入比那些下岗工人强点,可城里的下岗工人谁也拉不下脸来干我们这种营生。
永贵哥,你今个是来听广德的音信吧。水美突然问。
不是……郭永贵突然鼓起勇气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明天我就要回城了,我的那个废旧收购店都关门好几天了。
这话是你的心里话?水美埋下了头说,有广德的音信我让人捎话给杞红,你和广德是儿时的好朋友,你就多担待他,这钱我一定让他还。
水美,我就是想来看你一眼,明个我就回城了。
还是你长年在城里好,能躲开村里的是是非非。永贵哥,啥时我也跟你一起去城里收破烂?
你要是收破烂,立马就成了红透城里的破烂西施,抢了大半个城里破烂王的饭碗。城里的那些男人还不连自己都送给你了。
你以为城里的那些男人个个都跟你像馋猫似的。水美嗔道。
城里的男人虽不是个个都是馋猫,但城里的男人就喜欢你这样像山原上野花一般开放的妹子。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一朵花呢,那我就跟你去城里开给城里的那些男人看看。
水美,你真的是一朵美美的花,城里的那些女人拿什么跟你比。你和广德刚订亲不久,有一次我在路边遇见了你俩,看见你时我一下子傻呆了,脑子就想我咋没广德这般有福气,讨着这么一个天仙般的妹子。
永贵哥,你和广德可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水美突然埋下头,轻声说。
郭永贵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在水美家呆下去了,水美说得没错,他和广德是从小一起玩大的。郭永贵猛地感到自己走到了悬崖边上,再往前跨一步就跌进了万丈深渊。郭永贵立马站起身,说水美,我得走了,明天一早就回城里,还得回去准备准备。郭永贵又唤了声:水美……
水美依然埋着头不说话。
站起身往外走时,郭永贵没留心身边的一只矮凳子,被绊了一腿,郭永贵重重地摔在地上。
水美惊叫了一声,扑过去伸手去拉郭永贵。
郭永贵的手被水美的手握在手里,水美用力去拉他起来。郭永贵咧了咧嘴,想借机坐起来,他的腰刚才被狠狠撞了下,一下子直不起身子,又仰躺下去。水美没提防,被郭永贵回拽了下,一下子扑倒在郭永贵身上……
两个人都一下子呆住了,时间仿佛一下子凝固在这一刹那间。
水美一动不动地趴在郭永贵胸前,一下子羞红了脸。
郭永贵双手突然紧紧攒住了水美的腰。
水美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抱里,一下下不停地拱动着。
两人都像燃得炽烈的木炭。郭永贵顾不上腰部的疼痛,搂着水美在地上翻腾着。两人从地上滚到了床上,郭永贵在进入水美的身体时突然感到了不小的阻力,水美那里就像无人耕种过似的,十分紧密,似乎在阻止着他的侵犯。水美陶醉的神情里透着紧张和不知所措。郭永贵有些意外,问水美,你这里门咋关得这么死。
水美闭着眼不说话。
郭永贵用力闯进去时,水美突然痛得失声喊叫起来。
郭永贵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触到了水美痴迷的神情,又用力冲撞起来。水美的嗓子眼里迸发出噢噢的叫声,身子水蛇般扭动着……
两个人都平息下来,郭永贵突然发现了水美身下床单上的血,那血像一朵彤红的花,如针般一下子扎疼了郭永贵的眼睛。郭永贵张了张嘴巴,惊心地说,水美,你咋还是黄花女,你和广德到底是咋回事。
水美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突然伤心地恸哭着。
郭永贵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准是广德出了问题,干不成男人结婚后该干的事,水美才还是一个黄花女。郭永贵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口袋里是空的,一支烟也没有,郭永贵没有爱烟的嗜好,但遇上人生重大决策时都会点上一支烟。但他的口袋里都会装有一包烟,遇见老主顾时都会敬上一支烟。但今天偏偏口袋里拉下了烟。
广德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永贵,你说我该咋办呀?永贵,这么多年你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广德为了自己的面子,死活不肯离婚,还四处说我不能生养孩子。永贵,你说我命咋这么苦,偏偏遭逢了广德这样的人。
郭永贵突然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他不接水美的话,也不看水美一眼,一声不响地穿衣起床。
对不起,水美,我今天真的是一时糊涂,我压根就不知道你还是黄花女。水美,今后你多保重吧。郭永贵跳下床,汲拉着鞋子飞快地走到房门边上时,突然转过身对水美说。
在郭永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水美的哭声如寂静的深夜里廊檐下的滴水突然断了。
世界仿佛突然坠入了寂静无声的世界。
回到城里,郭永贵的废品收购店又营业了,生意比以前还要红火。郭永贵竭力让自己不去想水美和那二十万,当年见过水美后,他做梦都想娶水美这样的女子……郭永贵有些后悔,那天太意外了,完事后只想着早点脱身,没有想到清理战场,将自己留下的证据消灭干净才走。
十多天平静地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郭永贵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地落了下来。郭永贵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如果当时他不立马拍屁股走人而是从容应对的话,没准能和水美长期保持关系……
这天杞红突然打来电话,说广德回来了。郭永贵忙急切地问广德那边是啥情况?有什么话没有?
广德带着两百多万去江苏购买一家玩具厂的,骗去了江苏才发现那家工厂早已资不抵债,又没有什么市场,这个广德蛮机灵的,对方几个人看紧着他,还是让他给脱身了。广德带着两百多万回来了。
那咱的二十万,广德还了没有?郭永贵松了口气说。
广德一回来就把别的钱都还上了,就差咱家的二十万。
那广德咋不还?郭永贵的心又提了上来。
我去讨要时,广德说要亲自把二十万交到你手上。
那水美呢?没说什么?水美没让广德把钱交给你。郭永贵顿时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
水美能说什么!她正一心和广德闹离婚,平日两人恩爱得很,这两人闹离婚还真让人看不下去。大伙都猜不是水美在外有了野男人就是广德在外有了相好的让水美抓着了把柄。
大概是广德在外有了相好的,广德那人从小鬼得很,一点不实劲。
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了两三天,广德去城里还钱给你时,你可要提防着他再耍什么鬼花招。
郭永贵应了一声,怕打探多了会让杞红疑心。忙止住话头,结束了通话。郭永贵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的。水美闹离婚的事又搅洪了他心底的水。
过了两三天,广德真的来城里找郭永贵。两人见面时神情都有些生疏,几乎都在同时硬生生地叫了声对方。
郭永贵,我今个是来还钱给你的,但桥归桥,路归路,还钱前咱俩先把一笔明白债算清楚。林广德唬着脸开门见山地说。
啥明白债?郭永贵心里叫了一声,他充满戒备地看着林广德,佯装糊涂地问。
你和水美那档子丢人的事,还要我写出来。我不拿刀子砍你是念在儿时的情分上。这笔债算明白了咱俩儿时的情分就尽了。
广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那天真的是一时糊涂,我也压根就不知道水美还是黄花女。郭永贵局促不安地说。
郭永贵,我一心一意把水美养了十来年,没想到让你小子给破了身。郭永贵,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样哄她疼她事事顺着她……我把自己的心思都用在水美身上,都用光了,没想到全被你小子给糟蹋了。这笔债多少钱也赔不完。林广德将一本笔记本啪地一声扔在郭永贵面前说,我养了水美十年了,这上面记有这十年来我为水美所花的每一笔花销和开支,一共是五万来元,加上我供水美每年的吃喝和我每年花在水美身上的心思,每年一万,十年十万,你听好了,总共十五万元。
十五万。郭永贵惊叫了一声,随即又耷拉下头,小心说,广德,念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能不能少点?
一分不能少!要不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连名誉损失费和青春损失费一起算上,就远远不止这十五万。
十五万。郭永贵在心里惨叫了一声,这一切咋向杞红交待。他还是翻看起笔记本,这十年来水美所花的每一笔花销与用途都被广德清清楚楚地记在上面,每一笔花销具体到每一分钱。郭永贵像一下子被冻僵了。广德,你行行好,能不能少点?郭永贵哀求道。
十五万,一分不少。
广德,十万,我认了。水美最多就值这么多。现在城里的处女开苞价才万儿八千的,要年少有年少要貌有貌的,有的还是大学生呢。水美跟人家没得比。郭永贵索性豁出去了,不死心地说。
十五万,一分不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再讨价还价,我就涨价了。林广德突然凶狠地说。
广德,别涨价,十五万,我认了!好歹水美是黄花女。郭永贵蔫蔫地说。
两个人给对方写了收条,林广德付给郭永贵五万元,就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屋子。
郭永贵看着林广德离开了,感到像做了一场梦,这梦仿佛看不到尽头。
作者简介:刘林,本名刘月潮,广西作协会员。至今已于《四川文学》、《滇池》、《长江文艺》、《延河》、《青春》、《中国西部文学》、《黄河文学》、《芒种》、《百花洲》等文学杂志发表中短小说二十余篇,有小说被《中华文学选刊》选载。另有三十余万散文等散见各地报刊。(通讯地址:柳州市河西路18号柳州五菱汽车有限责任公司党委工作部 刘月潮邮编:545007 电话:0772-3750685办3996441宅 电子信箱:lyc@wuling.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