摈弃布什主义

陶文钊

关于奥巴马的外交政策，在中国和美国学术界都有不同意见。有人强调美国外交的延续性，认为他可以进行调整的空间有限；有人强调变革性，认为他必定在一些重要政策上与布什主义拉开距离。笔者倾向于后一种看法。但这也不是ABB（Anything but Bush）与布什对着干。

回归多边主义

最主要的是奥巴马与布什有不同的理念。布什主义的一个基本特征是单边主义，先发制人，对“邪恶轴心”国家搞政权更迭，伊拉克战争是单边主义的试验场。伊拉克大规模军事行动结束后的形势发展表明，单边主义是行不通的。到布什第二任期时，新保守派实际已经不再得势，而逐渐边缘化了。

奥巴马及其副手拜登信奉多边主义，他们相信联合国，相信国际机制，主张国际社会合作来应对地区和全球问题。在竞选中，他们对布什的单边主义进行了许多批评。当然在他们回归多边主义中，首先仍然是强调与盟国的合作，尤其是修复在布什第一任期严重损害的跨大西洋联盟。奥巴马在竞选中访问欧洲，凸显了他对与欧洲盟国关系的重视。当选后又立即于6日与美国的主要盟国（英、法、德、日、韩、澳）领导人通电话，第二天又与六个盟国领导人通电话。这些电话交谈既是礼节性的，也是他愿意与盟国加强合作的表示。

从伊拉克撤军，专注于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反恐

奥巴马在竞选中一再承诺，如果当选，将在16个月内从伊拉克撤出全部战斗部队，并且不打算在伊拉克建立军事基地。鉴于现在美国的经济状况，为了平衡预算，首先应该加以削减的开支就是美军在伊拉克的花费，所以他会遵守这个诺言。现在伊拉克的安全形势与2006年比是有了改善，但正如前任驻伊美军司令彼德雷乌斯所说，这种进展“是脆弱的，可以逆转的”。伊拉克逊尼派内部的分歧、什叶派内部的分歧、两派的矛盾这些基本问题都没有解决，民族和解仍然任重道远，伊拉克国内形势重新向着低烈度的内战发展的危险依然存在，如何在撤军的同时留下一个安全的伊拉克对于奥巴马来说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布什政府发动的阿富汗战争是一场反恐战争，有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美国振臂一呼，全球支持，当时的反恐形势很好。可惜，布什政府滥用了这种形势，没有对基地组织穷追猛打，却打了伊拉克战争，转移了反恐的大方向，美国在伊拉克使用的资源数倍于在阿富汗使用的资源，本·拉登至今在逃，塔利班又卷土重来。奥巴马在竞选中一再表示，他将从伊拉克撤军，向阿富汗增兵。现在美国在阿富汗只有1万多人的军队，把从伊拉克撤出的作战部队中的一小部分增兵到阿富汗，就能大大增加在阿的军事力量。

棘手的问题是巴基斯坦。现在在巴阿边境地区，塔利班势力十分猖獗。巴基斯坦有三股势力：军队、文官、宗教势力，即伊斯兰极端主义，没有一个领导人可以控制所有三股势力。穆沙拉夫曾力求在三股势力中寻求平衡，但也未能如愿。现政府同样面临这样的困境。奥巴马在竞选中曾表示，他可能下令越境打击巴基斯坦西北边境地区的基地组织。这一表示引发了外交纠纷，巴基斯坦强烈抗议这种侵犯巴领土主权的说法。如何维持巴基斯坦的稳定，既要打击塔利班，又要维持与巴现政府的良好关系，还要帮助巴基斯坦维持稳定，这是对奥巴马的挑战。

改善与朝鲜、伊朗的关系

朝核问题和伊朗核问题对于美国现政府和下届政府都是严峻挑战。在伊朗核问题上，虽然有了安理会的多项决议，但问题的解决没有根本进展。在朝核问题上，经过六方的共同努力，已经达成了“9·19”共同声明（2005年），并为落实声明采取了两阶段的措施，在无核化道路上走出了可喜的步骤，但离最后的无核化还有很长距离。在这个问题上，奥巴马与布什政府有共同点，也有区别。奥巴马明确表示，伊朗的核武器是不能接受的，但他可能采取更灵活更务实的方式来处理问题。他将继续利用六方会谈的机制，也还会鼓励欧盟三国继续发挥作用。

无论伊朗核问题还是朝核问题，说到底都是美国与这两个国家长期对抗的一个恶果。由于与美国之间的敌对，它们感觉不安全，需要发展核武器作为最后手段。由于它们与美国之间严重缺乏互信，所以问题的解决十分艰难。除非美朝、美伊关系有一个根本改善，否则核问题将长期拖下去，再多几个安理会决议恐怕也无济于事。实际上朝鲜、伊朗并非没有与美国改善关系的愿望，如果不是布什执政后全面改变了克林顿的政策，美伊关系、美朝关系可能是另一个样子。奥巴马竞选中曾经表示，如有需要，他可以无条件地会晤朝鲜、伊朗等国领导人。 如果奥巴马政府真能采取更加灵活、务实的措施，美国与两国关系的改善，朝核、伊核问题的解决不是没有可能的。美国与朝、伊相比，美国大，朝、伊小；美国强，朝、伊弱，奥巴马政府应该采取主动来改善与这两个国家的关系。

重建与俄罗斯的关系

“9·11”以后，美俄之间曾经有过一段“蜜月期”，但两国关系不久就慢慢冷却，甚至逆转。由美国主导的北约东扩把越来越多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和盟国包括进去，不断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美国和欧洲支持科索沃独立，打击了俄罗斯在欧洲的主要盟国塞尔维亚；美国支持一些国家的“颜色革命”，结果是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越来越亲西方；美国还坚持在中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使俄罗斯的战略核力量受到直接威胁；美国还不断批评俄罗斯从民主倒退。2008年8月俄格冲突以及美国对此事的反应是美俄关系退到冰点的一个象征。就在奥巴马赢得大选后几个小时，梅德韦杰夫宣布将在加里宁格勒部署导弹。

奥巴马需要俄罗斯在反恐、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等安全和经济问题上的合作，他会以更加平等的态度、比较和解的姿态重建美俄关系。首先，奥巴马主张削减美国自身的战略核武器储备， 他将在现有条约到期后与俄罗斯谈判削减战略核力量的新条约。其次，在导弹防御问题上，民主党历来不如共和党那样激进。奥巴马认为，只有在确实证明导弹防御体系有效的情况下才需要部署它，因此在他的任内可能会重新审查与波兰和捷克达成的关于部署导弹防御体系的条约，当然这也是削减预算的需要。这样，美俄关系中的一个爆发点就可以降低烈度，如果不是彻底消除。再次，由于美欧之间的分歧、乌克兰人民自己对加入北约不热情及其他原因，奥巴马不会如布什政府那样竭力推动北约东扩。在今后数年中，格鲁吉亚、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可能性很小。总之，美国必须把俄罗斯作为平等的伙伴来对待，而不能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决定强加给俄罗斯。

推进中东和平进程中的困难

在布什政府任内巴以、阿以和平进程鲜有进展，但也有一些正面成果。第一，布什在2001年6月提出了巴勒斯坦建国的目标，这是以前美国总统都没有说过的；第二，中东四方提出了路线图计划，虽然实现路线图的时间期限早已超过，但分三步走的方案仍有一定意义；第三，在2007年11月举行了安纳波利斯会议，巴以和平进程在休眠近7年后正式启动。这三个遗产是奥巴马可以加以继承的。

在这一问题上对奥巴马的挑战是：第一，如何在巴以之间保持一种相对的平衡，而不是偏袒以色列。支持以色列，保障以色列的安全已经成为美国的一种战略文化，不论共和党还是民主党总统都不能摆脱这种文化，而如果美国仍然偏袒以色列，和平进程就仍然不能真正得到推进。实际上，2008年和平进程的一个障碍就是以色列继续在约旦河西岸和东耶鲁撒冷修建定居点和住宅。第二，如何将哈马斯纳入和平进程。布什在重启和平进程时的一个打算是，既然阿巴斯自己已经宣布哈马斯为非法，美国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它排除在和平进程之外。但2008年的情况恰恰是，哈马斯与以色列之间的一次又一次的流血冲突使和平进程遭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因为阿巴斯不能对巴勒斯坦兄弟的流血牺牲熟视无睹。如果新的和平进程仍然不能把哈马斯包容进来，那么其前景也是不能看好的。

维护与亚洲的关系

在布什的外交遗产中，与亚洲政策也许是一个重要的闪光点。布什政府加强同亚洲盟国的关系，美中关系保持了7年半的稳定，美国还加强了与印度、东南亚的关系。奥巴马政府会继承这些遗产。可能作出的调整是，布什政府出于平衡俄罗斯和中国的需要，十分看重与印度的关系，认为印度的崛起为美国建立全球战略平衡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由于奥巴马会以比较务实的态度去重建与俄罗斯的关系，也会继续保持与中国的友好关系，他可能不会如布什政府那样重视与印度的关系，不会那么积极地去执行与印度达成的民用核合作协议。再则，现在布什政府把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名单中去掉已经引起日本不满，如果奥巴马再改善与朝鲜的关系，就可能在美日同盟关系中引起裂痕。

在奥巴马政府任内，美中关系将继续保持稳定。但在两个问题上他可能对中国加大压力。第一，经贸问题。奥巴马在竞选中一再提到两国贸易的不平衡（按照美国统计，2007年美国对华贸易逆差2300多亿美元，将近美国全部逆差的1/3），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美国将就业岗位丢失给中国，中国侵犯美国的知识产权等等，在他当政以后，自然会在这一方面对中国施加压力，尤其在当前美国遭遇金融危机，并正在向实体经济蔓延的情况之下。中美之间关于纺织品贸易的协议2008年底就要到期，美国要防止中国纺织品对美国出口井喷式的增长，到时候少不了又有一场艰难的讨价还价。第二，能源和环境问题，包括温室气体排放。布什政府自己退出了《京都议定书》，它对中国也没有施加多少压力。奥巴马政府会承担减排的义务，同时也会要求中国承担义务。

合作应对金融危机

20国金融峰会不久前在华盛顿落幕。美国、欧洲和发展中国家对于如何合作应对危机、改革世界金融体系既有共识，又有分歧。奥巴马没有出席此次会议，他派了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与前众议院议长金里奇出席。两人都强调，奥巴马视此次峰会为加强国际合作应对危机的“重要机遇”，但人们仍要等待新政府当政后的实际政策。 人们稍感担心的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美国的“经济民族主义”可能增长。奥巴马在竞选中说，他是自由贸易主义者。但他发表的许多言论却使人对这一点有所怀疑。他曾说要重新与墨西哥和加拿大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区的条件，他也不支持正在国会中审议的美韩自由贸易区协定，他还说，在国会2000年辩论对华永久性正常贸易关系立法时忽视了劳工标准。这些到底仅仅是竞选言辞，还是会体现为他的政策，这是人们要密切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