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蒙
我不认为写文化散文的作家都是在“跟风”,一些作家之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这种创作路子,是因为我们这个时代文化意识的觉醒使然。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都是短暂的,而我们的先辈在过去几千年间所创造的历史和文化却足够我们咀嚼一辈子。
开始,我并非是有意识地要选择这样的题材,最初两篇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就写出了,都是因为强烈的文化情感作祟、把准备写的“随笔”写成了散文,并且受到了好评,所以“一不小心”就陷进来了。后来接着写的那些,仍然是出于一种敬畏,出于一种来自遥远时空的文化震撼。如果是为了矫饰,为了卖弄,或者故作深沉,大可不必来做这种写起来并不轻松而读者不一定都能看下去的散文。
几千年的文明史为我们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往事,但它不仅仅是历史学家倾其毕生精力去探究和梳理的对象,也不仅仅是旧时街头说书人的口头资本,更不仅仅是今天某些因为抄编“X朝那些事儿”而在网上走红者的本钱。一代代先祖以其血肉和生命凝成的历史,不但是后世重要的文学资源,而且还包含着许多重要的精神资源。所以,文化散文往往是对文化源头和精神源头的追寻,而决非氏族式的寻根问祖那么简单。
所谓文化传承,其实质就是精神的延续。而精神形态的东西,是不能通过非精神的方式进行复原和再现的。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今人的许多仿古活动早已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我们可以不费气力地再造出某些历史景观,也可以丝毫不差地仿制出某些古代文物,还可以通过影视活灵活现地再现出许多古人的故事,但蕴藏在那些故事和场景之中的文化底蕴,是难以用物化手段复制出来的。可是,文化散文却通过文学化的描写,营造一种历史语境,揭示出被岁月尘封的人文精神,从而引导我们穿越文化时空,去进行种种发现和辨识,这就是文化散文需要进一步繁荣的一个重要理由。
散文作家对我们丰厚的历史遗迹感兴趣,并非像历史学家那样所期待的是发现某个新的史证,更不是像盗卖文物的不法分子和古董商那样,希望从那里获得某个信息而大捞一把。他们对某些历史遗迹久久凝视,甚至依依不舍,是希望从其所承载的信息中,去透析文化蕴涵和思想精神,去反省民族文化积淀和古代知识分子的人格构成,去揭示思想先贤的文化良知和人格境界。因此,历史学界的考古,主要目的在于实物发掘,文化散文的“考古”,则注重的是在更深的精神层面上的文化发掘。这种发掘,需要深厚凝重的理性思考,也需要艺术想像的诗性激情,更需要作者具备坚定的精神信仰和价值立场。
中华民族几千年间所创造的文化,犹如延绵万里的群山,那一座座海拔不等的峰巅,就是我们的文明一次次实现的高度。如唐诗宋词、明清小说这样的文学峰巅自不用说,它们不是后人花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工夫就一定能够攀越上去的,就是许多先贤经过毕生践行所实现的精神高度,也不是我们今天所能轻易达到的。即使是他们深受漫长封建时代的政治与思想局限,长期陷进的某种精神误区,也是值得我们认真去反思的,并且,在我们今天的脚下可能还在重复着他们走过的一些思想弯路。即使是我们已经进入了理想的社会形态,我们民族过去的历史也不会完全丧失其借鉴意义。
我们民族的许多历史史实和历史人物,今天的每个读者都可以面对,或者说很多读者都很熟悉,文化散文决不可陷于历史读物的叙述方式。作者必须注重艺术感觉,不是着重于历史史实和历史理念,应该努力达到文学与历史、文学与思想有机融合的高度。也就是说,文化散文是对历史记忆的一种审美化处理,包括对历史的反诘和批判,那种对丑恶的否定,也是为了弘扬真善美。因而,历史文化散文必须首先是文学的,必须是以文学意义上的超越精神书写出来的。它通过诗意叙事来折射理性的光芒,是诗性与智性融会的文字,有些缺乏诗情、缺乏激情,仅仅靠“故事+感想”敷衍出来的读史札记,只能属于真正的“大散文”范畴了。
古老的文化时空尽管十分遥远,但却弥漫不散,它给我们留下的文化情结,也是无法消解的。作为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我们这些文学后辈,除了应该从中去追寻先贤精神的光芒,去敬奉崇高,还应从中得到更深的文化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