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文化

2009-02-01 05:23付小平

付小平 郑 欢

关键词: 山寨文化;网络语境;广场语境;庙堂语境;狂欢精神

摘要:山寨文化是一种在山寨产品影响下产生的、主要基于网络媒体的、大众化的、非主流的、具有嘲谑和创新性质的流行文化形态,它具有巴赫金所言的狂欢化性质。因此,山寨文化的出现乃是网络语境下中国人狂欢精神的复苏与回归。这种复苏与回归,具有令国人狂欢精神不致因长期压抑而被扭曲异化,为官方与民间、主流与非主流文化之间提供一种对话方式,打破庙堂语境下的“一言堂”话语模式,促进社会文化和文化创新主体的多元化等重要现实意义。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4474(2009)06—0062—06

在2008年的中国,“山寨”演化为一个极具社会意义的文化现象,并进而引发主流和非主流话语的众说纷纭:赞同、容忍、质疑、反对、拍手称快、不屑一顾、直至呼吁立法禁止,从而折射出主流与非主流话语的多元心态。“山寨”不仅在物质层面,而且在精神层面影响着当下中国人,尤其是草民百姓的整个生活。

显然,对“山寨”的认识,已经不能仅止于商业经济和知识产权层面的分析,还需要文化学层面的分析。据此,本文拟用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对其作一文化学意义上的分析。

一、“山寨文化”的言说基点

关于山寨现象的言说,就目前学界的状况而言,主要集中在经济、法律和文化这三个层面上,但是,这三个层面的任一层面都有其特定的言说对象和言说范围。比如,当我们在法律层面剖析山寨现象,对其中存在的一些盗版、侵权等违反知识产权的行为予以否定的时候,我们指称的对象一定是诸如山寨手机、山寨游戏机、山寨名牌包包等具体的山寨产品或山寨产业现象,而非山寨春晚、山寨百家讲坛这样的山寨文化现象,反之亦然。所以,如果我们不加区分地将经济、法律和文化层面的山寨现象统一用“山寨”或“山寨文化”来指称,用一把尺子来丈量,笼统地以“山寨文化”概括所有具有“山寨”特质的现象,我们的言说就必定会失之偏颇,犯倒洗澡水连同孩子一起倒掉的错误。毕竟,山寨性质的物质产品与精神文化产品,其产生的目的和社会影响在本质上是存在显著差别的。

据此,本文关于山寨文化的所有言说,仅限于在文化层面含义的范围内展开,即仅针对由山寨产品引发的山寨文化现象展开。

由于言说对象和言说范围的不确定性,所以众声喧哗的“山寨文化”目前尚无一个确切的定义,而梳理主流与非主流话语关于“山寨文化”这一概念的诸种表述,可大致归纳出这一流行文化形态所具有的特点:

1以网络媒体(手机和互联网)与信息传播技术为传播和参与平台

中国高速发展的网络媒体(手机和互联网)与信息传播技术带来的网络媒体的开放性、内容制作源与传播方式的网络化,颠覆了传统大众传播方式对话语权的垄断,使过去由一个源头向大众发布统一声音的单向度传播变为“众声喧哗”的多向度互动传播,加上近三亿网民的庞大基数,技术的能量和人口的数量共同为山寨文化的信息传播和信息增量提供了保证,使山寨文化的信息和影响几乎能够波及到社会的任一角落,使主流文化通行的资格审查、资质判定、审批程序等方式彻底失语,参与者不再会受到地位、身份、文化等的限制,下岗工人、民工、农民……任何一个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参与其中,不会因自身社会地位、身份、文化等的原因而被拒斥和失去话语权,山寨文化消除了文化和平民百姓的距离。山寨春晚、山寨《百家讲坛》、山寨电视剧《红楼梦》、山寨歌曲英文版《说句心里话》、山寨诺贝尔奖、山歌教、山寨搜索网站“百谷虎”,及至山寨明星、山寨广告,它们之所以能吸引人们的眼球,得到人们的追捧,迅速窜红,其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网络技术为人们提供了便捷的参与互动平台。

2大众的自娱自乐和广泛参与

如上所述,由于技术进步为消解参与者的社会性差别提供了可能,山寨文化对所有参与者敞开了大门,为平民百姓提供了言说的权利和参与文化创造、生产的权利,平民百姓因之不再只是文化产品创造和生产的看客或被动的消费者,山寨文化不再是一种声音的文化创造与传播,而是多元化的众声喧哗。同时,由于人们参与山寨文化活动的目的是实现自己参与文化创造和娱乐的愿望,所以山寨文化的内容和言说方式不可避免地带有大众化的印记。

3非主流的草根性

一张桌子、一个笔记本电脑、一块幕布,模仿央视《百家讲坛》风格,蓝衬衣红领带的韩江雪站在如此简陋的背景前有板有眼地开讲《从靖康耻到风波亭》,并且自己掏钱拍摄,再把视频放到网上,这就是引起网民轰动、被媒体评论为“给文化霸权一记响亮耳光”的山寨《百家讲坛》。《山东画报》记者程洪建对韩江雪进行了采访,韩说搞这个山寨《百家讲坛》的原因是:央视的“《百家讲坛》要求副教授级别的人讲,我不合格,没职称,头上更没任何光环,是个还没出书的业余作家,没有任何头衔的草根学者,所以上不了。”“我这样的草根没有舞台展现自己的想法和看法。《百家讲坛》没做到‘百家争鸣,跟他们的制片人的意识有关。那个制片人的思路太窄,守旧,不敢创新。大众的口味在不断提高,不进则退,但曾经的创新停滞了,又不换思路继续创新,因而守旧了。”

韩江雪的情况不是个案,类似的情况也存在于山寨春晚、山寨电视剧《红楼梦》等几乎所有的山寨文化现象中:折腾好几年的新版《红楼梦》依然不见踪影,举办27年的春晚演变为精致的国家仪式,《百家讲坛》只是精英的表演场,各种各样的评奖不过是圈内精英人士的游戏与相互间的利益平衡……精心的设计、精致的场景、精英的言说,主流文化借此披上了“权威”的外衣,不“权威”的草根百姓自然不得入其门。

体制的原因、思维的惯性和既得利益者们因为“皮袍下的小”而对资源的把持……主流文化构筑起了一道道有形、无形的森严壁垒,把渴望参与并被接纳的草根拒之门外,不得入其门的韩江雪们只得自力更生,另寻门路以对抗主流文化的拒斥,维护自己言说的权利,展示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并在这种维护与展示中体验言说的快感,表达遭拒斥后对主流文化的恼怒与讽刺,享受自我实现的快乐和颠覆权威的满足。你不要我说,不给我机会说,我偏要说,偏要找机会说,而且说得不比你差,我就是要和你叫板,“你行,我也行”,这就是韩江雪们的“开讲”心理。“山寨春晚”的总导演老孟公开在自己的面包车上表露:“向央视春晚叫板,给全国人民拜年。”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这台节目的本意是靠平民的智慧和力量展现草根文化的精华。”其愤然叫板的心理表露得再明显不过了。叫板主流文化,使非主流的山寨文化具有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草根精神与气质。

4具有嘲谑与创新的特质

山寨主们利用谐音,改头换面,附会经典,杜撰出处,把一句妇孺皆知的国骂,弄成堂而皇之的“经

典”。网友的本意不过是为了使其能通过网站的过滤,进入传播渠道,不曾想一经进入,竟然就真的被当成了经典,被精英(博士应该算主流中的精英了)振振有辞地引证,用以评说时下职场的人生百态,被主流媒体洋洋得意地传播,以显示自己关注民生。结果,一边是捂嘴偷着乐,享受嘲弄经典、颠覆权威快感的草根,一边是被剥光了外衣、无地自容、悔得连去死的心都有了的精英。这就是时下闹得沸沸扬扬的“卧槽泥马”事件。精英的光环被褪去,经典的神圣被消解,主流的权威被颠覆,草根的作为不仅狠狠地涮了一把精英和主流文化的傲慢,而且再次印证了毛泽东同志当年的论断:“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愤然叫板主流文化的心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草根精神与气质,使山寨文化必然要拿主流文化或时下任何台面上的东西开玩笑,“卧槽泥马”是如此,山寨明星、山寨春晚……莫不如是。你正襟危坐,宝相庄严,我偏拿你开涮;你道貌岸然,盛气凌人,我偏拿你搞笑。于是,搞怪、搞笑、调侃、戏谑,自然成为山寨文化冲击权威、秩序、体制、制度和愤然叫板主流文化的基本表现手段。没有体制、规则、秩序的约束,更为开放、宽松和平等的话语平台,也必然会给平民的智慧、力量提供自由展示与发挥的空间,使山寨文化具有了更多创新的因子。

总括山寨文化的上述特点,本文认为可给山寨文化作如下定义:山寨文化是一种在山寨产品影响下产生的,主要基于网络媒体的、大众化的、非主流的、具有嘲谑和创新性质的流行文化形态。

二、狂欢化的山寨文化

“在狂欢节的广场上,在暂时取消了人们之间的一切等级差别和隔阂,取消了日常生活,即非狂欢节生活中的某些规范和禁令的条件下,形成了在平时生活中不可能有的一种特殊的既理想又现实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在这样的交往中,通过脱离体制造成的等级屏障、脱离常规的插科打诨、俯就式的订立婚约,以及冒渎不敬的粗鄙降格等方式的随便而亲昵的接触,人们过着“翻了个个的生活”、狂欢的生活,并获得狂欢的世界感受:“这种世界感知使人解除了惧怕,使世界接近了人,也使人接近了人;它为更替和演变而欢呼,为一切变得相对而愉快,并以此反对那种片面的、严厉的循规蹈矩的官腔;而后者起因于惧怕,起因于仇视新生与更替的教条,总企图把生活现状和社会制度现状绝对化起来。狂欢式世界感受正是从这种郑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们解放出来。”而当“这种自由的感觉,从广场上舞动的肉体表演翻译转换为文学语言时,这种转换巴赫金称之为‘狂欢化”。这就是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

按照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广场是人们狂欢的场所,“翻了个个的生活”、狂欢的世界感受,都只能在广场这一特定场所才能产生,一旦离开广场,生活就将回复到常规的、服从于严格的等级秩序的状态。换言之,颠覆日常生活的广场语境,之所以使狂欢成为可能,在于其最基本的特质——一个敞开的世界,不对任何人设防,不带任何色彩、政治的、宗教的、礼教的。不拘形迹的自由是其最高的法则。

狂欢虽然是人类生活中具有一定世界性和普遍性的社会文化现象,中国人虽然也不乏狂欢精神,但是,由于文化传统的关系,在日常生活语境中,中国人不仅抑制自己的狂欢,奉行的是“发乎情,止乎礼仪”(《毛诗序》),“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孔子《论语·八佾》),而且少有释放狂欢精神的场所——广场。中国古代没有大规模修建城市广场的历史,传统的公共空间——勾栏、茶房、酒店——主要服务于街道生活。皇宫、衙署、庙宇等建筑前少量的广场,也不是供公众日常活动使用,而是为了体现皇家的专制地位、维护官府的权威和强化宗教信仰。这样的空间,本质上不过是为主流文化服务的庙堂语境。民众在这些场所上演的“狂欢”活动,带有的是“神、艺、货、祀”的性质,因此,民众的狂欢精神不是被压抑就是被异化。而广场语境的缺失,则使民间情绪只能借助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的民间歌谣来表达,其中大名鼎鼎的《诗经》、汉乐府民歌可为佐证。

近代以降,随着经济的发展,城市的扩建和社会生活的现代化,中国逐渐开始建造城市广场,上个世纪末,更出现了轰轰烈烈的广场建设运动。但是,包括举世闻名的天安门广场在内的大大小小的广场,其庙堂语境的性质并无多大改变,依然不具备广场语境的基本特质,也依然没有真正成为民众释放狂欢精神的场所,民众在其间的“狂欢”,也依然与狂欢无关。所以,因了广场语境的缺失,中国人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狂欢。

但是,网络媒体与信息传播技术为中国人提供了现实中难以找到的狂欢“广场”。开放、自由的参与平台,多向度的互动传播……技术的力量使这个虚拟世界具备了广场语境的特质。在这个虚拟广场中,主流文化精心构筑的一道道有形、无形的森严壁垒轰然坍塌,昔日广场上自由舞动的肉体表演转换为汪洋恣肆、适己为用的网络语言(图像、声音和文字),中国人因之可以无所顾忌、酣畅淋漓、痛痛快快地放纵、宣泄,并享受、体验平等对话。被压抑和被异化的狂欢精神得以复苏和回归,于是,山寨文化藉此成为巴赫金意义上的狂欢广场式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复苏的狂欢精神和能够释放这种精神的广场语境,为山寨文化打上了狂欢化的烙印。

在巴赫金看来,狂欢的核心是颠覆日常的生活,脱离体制造成的等级屏障。狂欢就是不拘形迹的自由接触、插科打诨式的加冕和脱冕,就是各种形式的戏仿和滑稽改编、粗鄙降格、亵渎的交往。检索山寨文化中那些最具影响力的事件(见表1),可以看到,尽管事件的意图不一,手段不同,但是它们几乎无一不具备巴赫金所言的这些狂欢化因素。

历经27年精心打造的央视春晚,已成为当代中国最大的国家级民族仪式;《百家讲坛》已远离“百家争鸣”的初衷,沦为主流精英向百姓兜售“心灵鸡汤”的“独白”场所;当初“诲淫诲盗”的《红楼梦》早已登堂入室,变身为中国古典文学甚至是中国古典文化的经典,要将其拍摄为电视剧,自然绝非草根百姓所能胜任;诺贝尔奖举世瞩目,获奖者几被视为天人;偶像崇拜年代人们对明星是心向往之,会说国际第一通用语言——英语,既是时尚更是身份的标志;受五千年悠久文化熏陶的国人对经典(典故)向来是顶礼膜拜……所有这一切,不容置疑地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作为我们当下日常生活的内容,被顺理成章地当作“世界的最后结论”而接受,被庄严、神圣、崇敬、虔诚乃至诚惶诚恐地对待。

但是,在广场语境中,山寨文化用各种形式的戏仿和滑稽方式来表现,把这一切都翻了个个。山寨春晚——彻底消解国家意志下的宏大叙事,只图大家伙儿一块热热闹闹过个年;山寨红楼——管你经典不经典,只在乎好玩逗乐自娱自乐;山寨诺贝尔奖——公众人物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你的自以为是很滑稽很让人开心;山寨明星——不是明星才吃香,长个明星脸照样可以混口饭吃,调侃调侃我们

这个偶像时代的明星情结多逗乐;山寨歌曲《说句心里话》——不要听到说外语的就肃然起敬,洋泾浜英语也是他们弄出来的,搞怪打诨地涮他们一把,大家笑翻天;“卧槽泥马”——原来编个典故也可以把媒体和精英都蒙个晕头转向,笑死人了。

由此,我们看到,在广场语境中的山寨文化,用纯粹的自娱自乐、调侃搞怪和插科打诨形式颠覆了庙堂语境下的郑重其事、死板严肃的方式,并对主流文化或时下任何台面上的东西无所顾忌地开涮、戏谑,令日常生活的庄严、神圣、崇敬、虔诚在加冕和脱冕中被降格、贬谪,山寨文化创造了一个与日常生活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被彻底颠倒、在否定的同时带来再生和更新的世界;它使节日重归“人类节庆性的本性”,令生活洋溢交替和拥有更新的激情,让“人回归到了自身,并在人们之中感觉到自己是人”。民众在这种狂欢化的生活中,重新获得了言说的权利、创造的自由、自我实现和超越等级与权威的愉悦,以及由此带来的无拘无束的开怀畅笑—全民的、包罗万象的、既肯定又否定、既埋葬又再生的笑。而这笑声所传递的,是草根百姓对社会种种不良现象的痛恨,对公序良俗的渴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此,这笑声在本质上是狂欢式的笑,山寨文化乃是狂欢化的文化。

三、中国人狂欢精神的回归及其意义

如前所述,由于广场语境的缺失,中国人的狂欢精神在庙堂语境下要么被异化,要么被压抑,中国人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狂欢。但是,没有真正的狂欢,并不意味着不需要狂欢。随着网络媒体与信息传播技术的进步和普及,中国人在虚拟世界中找到了广场语境。于是,以2005年的“超级女声”为标志,中国人的狂欢精神开始复苏。借助于移动通信平台,民众以空前的热情参与到活动中,参赛选手和观众互动,偶像与粉丝共进退。民众海选方式不仅颠覆了惯常的主流评选方式,更重要的是让民众在活动中体验到了言说的快感,享受到了自我实现和超越等级、权威的愉悦——虽然这种言说和愉悦非常有限,暗地里还受到商业利益的操控。选秀演变为一场全民狂欢——这也是2005年“超级女声”取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空前成功的根本原因。

如果说因为技术的限制和有形无形地受到商业利益的操控,“超级女声”带给民众的狂欢还非常有限,那么,随之而来的以《一个馒头的血案》、《满校尽是大波妹》、《潘冬子参赛记》、“梨花体”、“国学辣妹”为代表的恶搞,则因互联网Web2.0时代的到来和绝无商业利益染指的纯粹自发参与性,让民众实现了最为充分的狂欢。

恶搞直接以戏仿的方式颠覆、解构主流文化。在调侃戏谑、嬉笑怒骂、插科打诨的恶搞戏仿中,大片、经典、文学、文化、现实、历史……主流文化的一切几乎都被颠覆、被解构。草根们的智慧令一切庄严神圣的东西——权威、终极真理、专横话语——都在大笑中被脱冕,都在反讽中被消解。元文本所代表的主流话语不是定论,更非真理,一切都可重 新定义,一切都需重新解释:大片由谁定义?经典是否永恒?出自诗人之口的“口水诗”就该担当诗歌的盛名?面对美色,圣人能否岿然不动?诸如此 类的问题,迫使人在开怀大笑的同时重新思考,这样的大笑,“它既是欢乐的、兴奋的,同时也是讥笑的、冷嘲热讽的,它既肯定又否定,既埋葬又再生”。因此,恶搞,乃是中国人狂欢精神的又一次复苏与回归。

从“超级女声”的选拔到恶搞方式的出现,再到山寨文化的形式,都借助了网络提供的广场语境,中国人久被压抑的狂欢精神得以彻底复苏和回归。而从社会文化的建设,尤其是和谐社会的构建来看,这一复苏和回归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民众在日常化生活之外有了真正的节日生活,狂欢精神不致因长期遭压抑而被扭曲、异化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一个人,如果其心理、精神的某些方面长期遭受压抑,就会导致行为的异常。一个社会,一个民族,也是如此。如前所述,长期以来,由于文化传统的影响和主流文化的强势地位,由于广场语境的缺失,中国人性格中的狂欢因子一直受到抑制,不能得到正常的表达和释放,有时甚至被扭曲演变为政治性狂欢,其最为典型的当属“文革”。因此,狂欢精神的复苏与回归,广场语境的存在,将能使民众的狂欢精神得到宣泄,使民众在固定化、制度化的日常生活之外,能够有第二种生活——节日生活,改变“节日生活被国家化,逐渐变成歌舞升平的东西……节日生活被日常化,即退居个人、家庭和室内的日常生活”的状况,使“人们从道德律令和本能欲望的紧张对峙中”获得自由,“回归到了自身,并在人们之中感觉到自己是人”。人们藉此可以表达对世界的非官方、非主流的另一种看法,暂时获得一种理想的生活形式。这对一种和谐、稳定、理想的社会生活的构建,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2为官方与民间、主流与非主流文化之间提供了一种对话的方式

狂欢以戏仿、插科打诨、粗鄙降格等方式,嘲笑、颠覆、否定官方、主流文化所认定的一切,表达出一种非官方非主流看问题的立场和观念,因此,这种狂欢式的笑实际上是对话的一种形式。正如钱中文在分析巴赫金的狂欢理论时所指出的:“当狂欢摆脱了官方、教会的约束时,它实际上已改变了一般交往与对话的意义,变成了交往与对话的一种极端形式,一种变体。”狂欢的本质之一就是对话,狂欢精神的复苏与回归,无疑为民众情绪的宣泄提供了一个适当的平台,为民情的上达提供了一条适当的管道,为社会矛盾的缓解提供了一条重要的途径(天涯社区之类的公众网络话语平台之能够存在、山寨文化、迷笛音乐节之能够被政府容忍,实质上正表明了政府的开明和对其上述功能的理性判断,以及政府构建和谐社会的坚定决心)。因而从制度文化建设的层面看,官方与民间、主流与非主流之间多渠道、多方式的对话,有助于社会各层面之间的沟通,有助于和谐社会文化的构建。

3打破庙堂语境下的“一言堂”话语模式,促进社会文化和文化创新主体的多元化

夏忠宪指出:在巴赫金看来,“狂欢节最重要的价值在于:颠覆等级制,主张平等的对话精神,坚持开放性,强调未完成性、变易性、双重性,崇尚交替与变更的精神,摧毁一切与变更一切的精神,死亡与新生的精神。”狂欢的精髓是在面向未来中否定当下日常生活现有的秩序,是在否定中催生新的未来。因此,狂欢在否定颠覆“一言堂”话语模式的同时,催生文化创新主体的多元化。而文化创新主体的多元化,则意味着文化的创造与传播不再是“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一种声音的独白,而是多种声音、多元文化的创造与传播。在当今话语与权力互为因果的背景下,狂欢对庙堂语境下“一言堂”话语模式的颠覆,对促进整个社会文化的多元化及其良性互动和协调发展,进而形成一种多元文化创造的生态,无疑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综上所述,依托于互联网web2.0技术提供的虚拟广场语境,山寨文化令中国人久被压抑的狂欢精神得以彻底复苏和回归,这种复苏和回归对民族精神和社会文化的健康发展都具有积极的意义。当然,就山寨文化本身而言,由于其流行性特征,因之其发展走向和最终的演化还有待观察,尚不能下最后的定论。诚如巴赫金所言:“世上还没有过任何终结了的东西;世界的最后结论和关于世界的最后结论,还没有说出来;世界是敞开着的,是自由的;一切都在前头,而且永远只在前头。”再者,如何在和谐社会的构建中创造出一个现实的广场语境,满足民众的文化心理需求,更是一个有赖学界和政府深入探讨的问题。毕竟,虚拟的广场语境并不能彻底地解决现实的问题。